作者:妙玉子
薛怀本以为李谆这一批纨绔是瞧他住店时出手阔绰,这才使了法子来敲诈他一番。
他本不把破财消灾的小事放在心上,可李谆显然不够聪慧,被他激了一把便说漏了嘴。
若李谆等人是受人指使才针对为难薛怀,其间的含义实在是引人深思。
被薛怀透着明火的眸子一盯,李谆霎时勃然大怒,不肯正面回答薛怀的话语,只上前一把攥住了薛怀的衣领,作势要以凌厉的拳风让他吃些教训。
李谆是燕州一带有名的武霸王,他父亲是英平王麾下的心腹重臣,他的武艺便是由他父亲亲手所授,傲视燕岭一带,全无招架得住他的对手。
况且薛怀是出了名的文雅儒生,只有些咬文嚼字的本事,只怕一碰到坚硬无比的拳头就要低头求饶。
瑛瑛也留意到了李谆凶蛮的动作,只见他呲牙咧嘴地向薛怀张开了拳头,满是恶意的神色犹如罗刹恶鬼一般。
瑛瑛被吓愣在了原地,下意识地要提醒薛怀躲开他的拳头,却见那越逼越近的拳头已然砸至薛怀的眼前。
躲已是来不及了。
瑛瑛心下担忧无比,可她这副孱弱的身躯哪里能帮得上薛怀的忙,一瞬间只能紧紧阖上自己的杏眸,不敢亲眼目睹薛怀被这群纨绔殴打的景象。
“啊——”
一道凄厉的男声响起,再是身躯落地的闷哼声响。
瑛瑛听出这凄厉的男声并非出自她的夫君,便猛然睁开了眸子,谁成想眼前的一幕却险些让她惊掉了自己的下巴。
方才穷凶极恶地要挥拳殴打薛怀的李谆不知是被谁卸下了双臂,此刻正痛苦不堪地躺在地上喊叫不止。
而本该被残虐殴打的薛怀却依旧笔笔挺挺地立在瑛瑛身上,面如冠玉的脸庞上没有半分青紫的痕迹。
瑛瑛呆愣着手足无措。
另外几个纨绔目睹了李谆的惨状,也瞧见了方才薛怀制住李谆的动作,一时间还疑心是自己看花了眼,因惧怕李谆的威势,他们便一齐朝薛怀扑了过去。
这一回的瑛瑛瞧见了一切的始末。
本该文弱无比的薛怀三两下便踢开了朝他围攻而来的纨绔们,他下手不算凶狠,回回都以手刃击锤着他们的手骨和腿骨。
他的掌风如此凌厉和果决,八只拳头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却被薛怀一一躲过。
胜败已分。
夭折的痛意让这几个纨绔无力地倒在了地上,哪里还顾得上整治为难薛怀,一时间只涕泪横流地哭爹喊娘。
眼瞧着驿站内的斗乱分出了胜者与败者,躲在角落里的掌柜的和店小二也壮着胆子走了出来,瞧见地上躺着的李谆等人,霎时朝薛怀投去了钦佩的目光。
“这群人整日在燕州欺男霸女、为非作歹,今日总算是碰上了硬茬。”那掌柜的轻声与店小二说道。
*
这场单方面的以暴制暴没有伤到薛怀的筋骨,却让他的指节处泛起了些许红痕。
瑛瑛还陷在巨大的震烁之中,总是不敢相信刚才在楼底下以四两拨千斤地掌风打退了纨绔们的人是她的夫君薛怀。
不该如此。
薛怀明明是京城内出了名的温雅君子,和善到不肯苛责身边的丫鬟和小厮,大度到肯将“不怀好意”的她迎娶进门。
这样清润自许的薛怀怎会有如此高超的武艺?
瑛瑛一边用细小的银勺沾了膏药后敷在薛怀的指节处,一边仍是止不住地多思多想,脑袋里晕成了一团浆糊。
烛火影影绰绰。
薛怀却全然不把李谆等纨绔的挑衅放在心上,此刻他端坐在床榻之上,含笑着专注地打量正在为他上药的瑛瑛。
他的妻显然是受了一场惊吓。
只见她弯弯盈盈的柳眉颦在一块儿,水凌凌的杏眸里写满了彷徨与疑惑。
或许是她迟迟想不明白薛怀为何身怀如此骇人的武艺,一时又蹙眉,一时又咋舌,连药膏涂到了他的手背上都没发觉。
薛怀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纳进了眼中,总是不由自主地想扬起自己的嘴角,也觉得她这样鲜活的模样十分讨喜。
甚至比他幼时养的那只雪兔儿还要再可爱一些。
小桃端着素面进屋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样的景象——她家夫人小心翼翼地为世子爷的伤处敷药,世子爷正持着似水般的明眸,含笑着注视着她家夫人。
两人都太过专注,以至于没有发现小桃的出现,小桃也立马识趣地退出了客房。
良久。
瑛瑛终于从惘乱的迷思里拢回了自己的思绪。
她猛然地抬头,恰巧撞进薛怀盛着能溺死人般柔意的眸宇之中。
他笑时仿佛镀着一层曜目的光晕:“回神了?”
瑛瑛骤觉赧然无比。
她慌忙敛下眸子,轻声道:“夫君是何时学的武?”她怎么一点都不知晓?
薛怀正色般地回答她道:“我五岁那年,祖父亲自教授了我武艺。”
老承恩侯的鼎鼎大名整个大雍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乃是本朝第一悍将,靠着一把木邪缨枪夺回了被鞑靼掳走的城池。
他本是出身微末的小卒,正因他骁勇善战、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才拼下了承恩侯的爵位。
只是自古以来武将总是难以善终,老承恩侯也不例外,据传他暮年卧病在床,身上没一处不作痛的地方,死时只有七十多斤。
也有人说老承恩侯的死有蹊跷,大抵离不开杀鸡儆猴的帝王心术,没瞧见老承恩侯一过世,其余战功赫赫的武将们都交上了兵权,不敢再肆意行事了吗?
薛怀提起自己已逝的祖父时,眸光漾起了能濯亮整个堂屋的明光,整个人提起了鲜活的生气,话里话外藏着无尽的思念。
“祖父说我是武学奇才。”
自瑛瑛认识薛怀至今,仿佛还是第一次听他夸赞自己。
此刻的薛怀笑意久久不息,他滔滔不绝地与瑛瑛提起幼时与祖父一起习武的日子,话里甚至还捎带上了几分骄傲。
“祖父说十万个人里才会出一个武学奇才。”
瑛瑛听出了他已与寻常的雀跃,只觉得此刻的薛怀仿佛染遍了俗世间所有的烟火气一般,与她的距离贴近到只有咫尺而已。
所以她便问:“那夫君为何要弃武从文?”
薛怀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他素来如此情绪内敛的人也因瑛瑛的话语紧绷了面色,难以言喻的神伤钻进他的眉宇之中。
瑛瑛提起了心,意识到了自己触及了薛怀的伤心过往,心中渐觉懊悔。
薛怀瞥见了她小心翼翼的懊恼模样,霎时便收拢了自己心口的哀伤,朝她粲然一笑道:“祖母和父亲都不愿意让我学武。”
父亲本是继承了祖父的衣钵,可才去了西北一回,就因旁人的暗算而留下了一辈子的痨症。
西北战场不容许薛家人的踏足,他的二叔也只能在战场后方管一管粮草。
薛怀明白,这是陛下的意思。
所以他断了学武的心思,提起比刀剑轻上百倍的狼毫,让晦涩难懂的礼义占据他的所有心神,这样他就不会去想那些舞刀弄枪的往事。
藏起所有的伤心与不忿之后,他就能哄骗着自己去释然一切。
薛怀的哀伤只出现了一瞬,霎那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今夜的事,是不是吓到了你?”他笑着不再提学武的往事,而是关心着瑛瑛的情绪。
可瑛瑛的这一双雾蒙蒙般的眸子却仿佛拥有了窥探人心的本事。
她听出了薛怀的故作坚强,明明此刻笑如春风的他一点都不高兴,他不过是在笑意迎人的方式掩藏着自己的心绪而已。
多少个漫漫长夜。
他会羡慕那些驰骋在西北战场的少年将军。
弃武从文之后。
薛怀持着笔墨、翻阅着书籍,被人冠上君子的名头,就此掩盖了那个意气风发、被赞以武学奇才的自己。
他却还能怀揣着赤子之心,依旧许下立身为民、清拓山河的雄心壮志。
瑛瑛只觉得心口万般的酸楚涩闷。
“夫君将妾身等人护在了身后,将那几个纨绔打的哭爹喊娘,妾身只觉得夫君是这世上最厉害的武学奇才。”瑛瑛笑盈盈地望向薛怀,如此说道。
薛怀听后却是会心一笑,不等瑛瑛绞尽脑汁地想出下一句宽慰之语,他便伸出手握住了瑛瑛的柔荑。
察觉到一片冰冷之后,他便尝试着以自己掌心的温热暖化着她的冷意。
这是薛怀头一次主动牵瑛瑛的手。
瑛瑛本还在含笑说话,冷不丁被薛怀攥住了柔荑,羞意霎时从心口攀至她的脸颊,顷刻间双靥便红如偎霞。
偏偏薛怀还越攥越紧,笑着对她说:
“瑛瑛,我已经不难过了。”
第23章 二合一
江南刺史周景然是朝廷派驻在江南的钦差, 只是强龙难压地头蛇,江南地事复杂,其间的沟沟壑壑连朝廷钦差也难以两全。
周景然虽是庶族出身, 才学本事却丝毫不逊于那些师从名家大儒的世家公子。
在赶赴江南前他曾立下雄心壮志, 发誓定要将祸害江南一带的贪.官蛀虫铲除个干净。
可如今他却空担了一个钦差刺史的名头,却连拿下个在江南街头闹事的恶霸也多受旁人擎肘。
庶族与世家本是势不两立,周景然更是恃才傲物, 一点都不把薛怀这样出身优渥、沽名钓誉的富贵公子放在眼里。
即便他领着亲兵们候在了桃水县的关口, 为了同僚的面子情而在此等候着薛怀的大驾光临, 心里却很是不屑。
等薛怀的马车停在关口处,薛怀领着娉娉婷婷的瑛瑛下了马车之后,周景然心中涌起的不屑之意也达到了顶峰。
他想,这又是个来江南镀金的多情公子,定是难忍沿途路上的寂寞,才会带了个美妾同行。
周景然瞥了眼瑛瑛姣美似出水芙蓉的容颜, 又见她腰肢纤细, 一颦一笑间都是弱柳扶风的韵味。
他愈发笃定,江南棘手的事务必指望不上眼前的承恩侯世子爷。
所以他在与薛怀含笑见礼之后,甚至连客套话也不肯多说, 撇着蹁跹的衣袂便要往刺史府的方向走去。
薛怀却出声唤住了他。
周景然愕然, 清俊的面容上多有轻视之意:“薛公子可是要问本官您的下榻之所在何处?”
薛怀被他一噎, 也发现了他脸上明晃晃的嗤笑之色,思忖半晌后便把先头的交好之语改换成了一句:“我是要查你的官印。”
薛怀在为官的品级上要低周景然一级, 可他此番赶赴江南时领了陛下的手谕,上可盘查江南知府的私账, 下可收拢街头为非作歹的卒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