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妙玉子
否则,只要王启安的“护身符”在皇帝跟前阻挠,这赈灾之银永远也到不了灾民们的手中。
薛怀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里却藏着重重险阻,他心里明白,所以有意含糊其辞。
可他越含糊其辞,瑛瑛的心里便越不安,她霎时目露忧光地望着薛怀,问他:“夫君可有脱身的胜算?”
漆黑的夜色中只有几缕清辉的月光落入薛怀与瑛瑛四目相望的目光之中。
瑛瑛毫不掩饰自己的恐惧与怜惜,凝望着薛怀的眸色里染上深深浅浅的祈求。
她在祈求着薛怀早已想好了万全之策,如何代娶,如何保下自己的命,如何全须全尾地离开江南。
薛怀却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或许是从这一刻开始,他才明白自己的妻子聪慧灵秀,毫不逊色与他。
他瞒不过瑛瑛去。
“我会活着来见你。”薛怀俯身,在瑛瑛丹唇上映下一吻。
他缱绻的情意不止存在这一记轻吻之中,更是存在他要顾惜自己性命的决心之中。
为了瑛瑛,为了远在京城的亲人,为了自己心间未酬的壮志。
他要好好活着。
*
薛怀既定下了这样的主意,便索性不再规劝周景然,而是提醒他要多与王启安交际,趁早从他嘴里套出京城护身符的身份。
而他与瑛瑛则当着王府下人的面大吵了一架,他本就是个纵情恣意的纨绔子弟,才不会软下膝骨去求一个女人的原谅。
瑛瑛气得当即收拾起了行礼,带着小桃等人离开了知府府邸。
王启安得知此事后有意做和事佬,想着要劝解薛怀几句,可薛怀却目露傲意地说道:“哪儿有小爷去向她低头的道理?她想走就让她走,难道小爷还会缺了女人不成?”
听得此话,王启安便也不再深劝。
他自个儿也是个不把女人当回事的冷清性子,也能理解薛怀的一身傲骨。
若薛怀只是与那个叫瑛瑛的女子起了争吵倒也罢了,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只要不是他借此把自己的妻子送出江南便好。
他虽极为看重周景然,也知晓薛怀是个声色犬马的顽劣子弟,却还是对着两人怀着深重的疑心。
王启安强逼着周景然迎娶他的女儿,扯上密不可分的姻亲关系后,将来他若是倒台了,周景然这个女婿也只有死路一条。
薛怀若想分一杯赈灾银子的羹,他的妻子必然要留在他的手里。
只有握住这两人的把柄,王启安才肯向他们交付真心。
只见王启安皮笑肉不笑地对薛怀说道:“如今小吵小闹不要紧,下官也怕世子夫人一届女流之辈在外头会受什么委屈,便已派人跟了上去,如今他们已探听知晓了世子夫人的居所在何处,若是有意外便立时会有人来向世子爷禀报,您大可放心。”
第31章 失踪
瑛瑛与薛怀“争执”一番之后, 便愤然地离开了知府府邸。
薛怀几乎将身上所有的银票都交给了瑛瑛,只说让她租赁下个宅院,并找个机会离开清竹县这等是非之地。
银钱在身, 瑛瑛也不必委屈了自己, 便豪爽地租赁下了清竹县城西的一处三进宅院。
此处宅院离知府的府邸并不远,大约只隔了三四条街。
丫鬟里只有小桃一人知晓内情,芳华与芳韵也以为瑛瑛与薛怀当真起了争执后不欢而散, 便有心想开解瑛瑛几句。
小桃却故弄玄虚地笑道:“不必劝夫人, 夫人心里想的可比我们明白。”
芳华与芳韵默默回想着薛怀与瑛瑛争吵的那一日, 素来待夫人柔意似水的世子爷竟还砸碎了王大人府上的器具。
这等阵仗可把丫鬟们唬了一大跳,还以为两个主子要就此分道扬镳了。
瑛瑛安心在租赁下来的宅院里修身养性,时不时将她在赶赴江南之前为薛怀求来的平安府拿出来观摩一番。
她满心满眼都只盼着薛怀能平安归来。
院外凉风习习,月影憧憧。
瑛瑛坐于临窗大炕之上,姿态娴静又清雅,手里握着尚未缝制完成的针线, 间或与小桃说笑几声。
光影在主仆两人对望的间隙中悄悄溜走, 小桃坐久了团凳,也觉得腰背处泛起了酸痛之意。
她便从团凳上起身,对瑛瑛说:“夫人也坐了两个时辰的针线了, 该安歇了才是。”
正是因她起身后立定的动作, 恰巧能把支摘窗外的夜色纳入眼底, 软罗织成的窗纸能映衬处屋外夜色的轮廓。
小桃本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窗外,却倏地将目光停驻在了支摘窗之上, 而后便蹙起柳眉惊叹着说道:“夫人,窗外好像有人。”
瑛瑛松泛安宁的心也因小桃的这句话而泛起了波折不安的涟漪。
她顺着小桃的目光往支摘窗的方向望去, 果真瞧见远处的古树之上有人影窜动而过。
惊吓之余,瑛瑛索性推开了支摘窗, 攥着胆气去瞧树上蹲守着的人究竟是谁。
许是派来看守着的人不把她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子当一回事,便也没有半点要隐藏自己行踪的意思,便大剌剌地与瑛瑛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小桃害怕不已,话音里都染上了浓浓的颤抖:“夫人,这些人是谁?”
瑛瑛尚且还沉得住气,只是素白的面庞上骤然失去了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应该是王启安安排的人手,无妨,我们就当没看见他们。”
小桃这才瑟缩着点了点头,替瑛瑛解了钗环后服侍她入睡。
*
翌日一早,瑛瑛委派给丫鬟们一个十分奇怪的任务,便是让她们备好糕点去与左邻右舍的妇人们闲聊一番。
联络好了感情后,便邀请这些妇人们来她租赁下来的宅院里闲话家常。
芳华与芳韵在私底下商议了一番,只以为夫人是在与世子爷争吵了一回后闹起了脾气,因心绪太过烦闷的缘故才会找这些市井妇人们倾诉密谈。
且这些市井妇人们个个声量高扬,十来个人为了吃糕点或是打秋风,将瑛瑛团团包围住,那嘈杂的声响一般人可忍受不了。
芳华与芳韵这些丫鬟们叫苦不迭,却没有人敢出声质疑瑛瑛的决定。
只是每回这群嗓门嘹亮的妇人一登门,芳华与芳韵等丫鬟便会把上茶的活计交给小桃,自个儿躲到厢房里去求个清净。
非但是丫鬟如此怨声载道,那几个不分昼夜蹲守瑛瑛的暗卫们也经手了一场巨大的考验。
这些人从业十年,每一日都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一个不小心便会殒命在旁人的刀刃之上。
蹲守女眷这样的活计于他们而言无异于是在放松身心,瑛瑛也不爱出门,他们这五个人只需每隔四个时辰换一轮班即可。
这批暗卫们都是自小经手过完备训练的人,不仅对顶上的主子忠心耿耿,武艺也十分高强。
因长年累月地在外漂泊卖命,他们最忌讳的就是与人交从过密,所以大部分的暗卫都喜欢安静。
甚至可以说,他们害怕喧闹,害怕人声鼎沸。
谁也不知瑛瑛是中了什么邪,竟每一日都要领了数十个聒噪的市井妇人上门,日日都要聊到深更半夜。
吵得这些暗卫们不得安宁,前两日尚且还能捂着耳朵忍耐一二,可后面几天却是忍无可忍,只觉得头重脚轻的厉害。
“我倒宁可去护送那一批送去西北的赃物,也不想听这些妇人扯东扯西。”说话的人是这批暗卫里的首领,平日里为人心思缜密,甚少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
另外两个暗卫感同身受般地望向了他,此时他们的耳畔还回荡着一墙之隔内传来的仿佛能震破天际般的欢声笑语。
连绵不断的嘈杂声响,已是让他们难以招架。
又过了一个时辰,不知是哪个暗卫莫名地说了一句:“我们也不一定要这么近的蹲守薛夫人吧?退到院落外的那棵树上也是个好法子。”
素来喜静的暗卫首领以默认的态度应允了此事。
之后,这批暗卫们便退避到了宅院外头的古树之上。
可瑛瑛却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仍是日夜不分地将周围的市井妇人们唤到了自己的寝屋之中。
这一日,更有两个素来不对盘的妇人们在瑛瑛房里争执了起来,起先还只是打嘴仗,后来却开始摔茶盏和砸瓷瓶。
闹出来的噪音让那些蹲守的暗卫们苦不堪言。
更有一个暗卫忍不住吐槽起了瑛瑛:“这位薛夫人怎么性子这般软弱?还能让别人在她家里砸她的东西。”
首领摇头,默然无语。
这场喧闹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等到夜色深重的时候,才瞧见那几个妇人从瑛瑛的寝屋里走了出来。
妇人们鱼贯而出,个个脸上都洋溢着鲜活的喜色。
这些暗卫们并不擅于察言观色,也不会探究人心,此时的他们尚且不知晓这些妇人们脸上洋溢着的笑意是因何缘由。
直到第二日的午时,暗卫们换了班之后,却还是不见瑛瑛的身影——若换了平时,瑛瑛早已坐在临窗大炕上做起了针线,可今日支摘窗却是紧紧阖起。
暗卫们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便立刻闯进内院,不顾小桃们的惊呼声,便一径往寝屋里冲了进去。
空荡荡的寝屋里哪里还有瑛瑛的身影?
为首的暗卫脸色惨白无比,只道:“定是昨夜那群妇人归家时除了岔子。”
*
此时的瑛瑛已乔装打扮了一番,并避过了王启安设下的所有耳目,坐上了前往桃水县的马车。
她已吩咐过小桃,让她带着芳华与芳韵寻个安全的地方躲藏起来。
王启安安排的暗卫在发现她不见了以后必然会把全部的经历放在寻找瑛瑛上面,倒不至于和几个丫鬟过不去。
大约一个多时辰之后,她所在的马车便停在了刺史府门前。
此时的刺史府内仍是安置着许多流离失所的灾民,她慌忙走进内院去寻邹氏。
可找遍了整个内院之后,却只寻到了周芸的身影。
瑛瑛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周芸便叹息着说道:“嫂嫂把自己关在了佛堂里,薛夫人若有要事要与嫂嫂说,我便领你过去吧。”
话毕,周芸便领着瑛瑛去了周府内院里最僻静的一个院落,廊角上甚至还挂着些蜘蛛丝。
周芸自觉愧对邹氏,便停在了泰山石阶下,对瑛瑛说:“薛夫人请便。”
瑛瑛犹豫了一瞬,随后便推开了眼前沉重的屋门,入目的景象是身前昏暗的屋舍里一尊半旧不新的佛像。
佛像之前,一身素衣的邹氏虔诚又笔挺地跪在了蒲团之中,嘴里念念有词,周身上下笼着一股娴静不可冒犯的气韵。
瑛瑛便立在门扉处,静静凝望着邹氏的背影,早已想好的说辞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该对邹氏说些什么呢?是劝她大度一些体谅周景然的大义?还是让她忘却自己遭受的委屈,再设身处地地为周景然考虑一回?
这对邹氏都不公平。
所以瑛瑛干脆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伫立在邹氏身后,与她一起在佛香的沐浴下定了定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