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妙玉子
“这一回我能活下来,是上苍庇佑。”薛怀忍着身子里的不适,朝着瑛瑛淡淡一笑。
“你没有错,那一日我让你避开王启安的眼线回桃水县时,就告诉过你,要保护好自己。你是我的妻子,也是你自己,你要爱自己胜过爱我。”薛怀说了一番话,便不得已要停下来缓一口气。
“江南到处是王启安的人手,你留在这儿一个月已是十分危险。回京,并没有半分错处。至于公主的恩情,我牢记于心,将来若是公主事涉险境,我必会以命相报。”
薛怀说罢,为了驱散瑛瑛心间萦绕着的愧怍,便调笑似地捏了捏她的柔荑,告诉她:“别哭,再哭就不好看了。”
因薛怀这番善解人意的话语,瑛瑛脸上的泪意愈发汹涌。
薛怀越是光风霁月,越是这般体贴地接纳了瑛瑛所有的私心,她便愈发唾弃自私的自己。
这般笃定且真挚的爱,将瑛瑛团团包裹,将旧日里那些独自一人舔舐的伤口修补得完完整整。
瑛瑛泣不成声。
*
立在屋外的柔嘉公主隐隐约约地也听见了瑛瑛动情的泣泪之声。
不必细想,她必是抢先一步告诉薛怀她离开江南一事,其间必然掺杂着无数啼哭的泪水。
薛怀必定会心软,甚至还会闻言劝哄那个庶女。
柔嘉公主立在徐徐的冷风之中,身上的墨狐皮大氅仿佛根本遮盖不住入骨的寒冷,冻得她竟悄然发起抖来。
身边的死士都是训练有素之人,公主未发话前,都不敢轻举妄动。
良久,柔嘉公主才从心口纾出满腔的愤懑之意。
她可以输,但不能输的这么窝囊。
若瑛瑛心悦薛怀,待他细致入微、情真意切便罢了,如今瞧着她只是个自私自利之人。
柔嘉公主怎么甘心把薛怀拱手送给这样的瑛瑛?
*
薛怀休息了十日,如今已能下地行走。
柔嘉公主带来的人手里并无擅进庖厨之人,吃食全由瑛瑛一人下厨劳作。
柔嘉公主与薛怀商议着回京的时间,并状似无意般地提起那日她在江南境外遇见瑛瑛的马车一事。
薛怀却是罔若未闻,只对柔嘉公主说:“江南水患危急,公主千金贵体,还是不要多留的好。”
他顾左右而言他,柔嘉公主也不愿做那等在背后嚼人舌根的长舌妇,便只道:“那便明日回京,你们的车马跟在本宫后头即可。”
她虽不知晓这一路上薛怀是否会遇到伏兵,她能做的便是在尽量多保着些薛怀。
薛怀谢过柔嘉公主的好意,转眼瞧见瑛瑛端着素菜汤进屋,他便替瑛瑛拉开了小杌子,引着她坐下后便问:“瑛瑛,明日我们一起启程回京。”
瑛瑛低眉顺目地应下,眼瞧着木桌上坐着的柔嘉公主连筷子也不动一下,便愈发悻悻然地不敢言语。
每回瑛瑛见了柔嘉公主以后,都会打从心底生出些与明月争辉的卑怯来。
薛怀眼瞧着瑛瑛一日比一日的怯懦,心下也不好受。
当日夜里,他悄然地走到了望湖村水流潺潺的溪口处,恰在那里瞧见了默然赏景的柔嘉公主。
四下无人,他上前朝公主行了礼。
柔嘉见了他,总是抑不住心中的欢喜,也顾不上担忧回去路上的艰险,只笑着说:“本宫瞧着,你都好全了。”
薛怀脸上的笑意恭敬又疏离,他不止一次地向柔嘉公主道谢,此番从嘴里说出来的也是那等客套而冠冕的话语。
“多谢公主相救,您的大恩薛某没齿难忘。”
金澄澄的夕阳余晖落入西边的一望无垠的湖底,水面折射出波光粼粼的余晖,灼疼了柔嘉公主的美眸。
她叹息一身,丝毫不掩饰脸上的怅然:“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话。”
柔嘉公主抬起炯炯的目光,直勾勾地凝望着薛怀俊朗清濯的面容,不知攒了多少孤勇,才敢出声问他:“你喜欢上那个庶女了吗?”
薛怀一叹,只淡淡答道:“公主想听实话吗?”
柔嘉公主不答。
薛怀却兀自答道:“是。”
话音甫落的那一刻,柔嘉公主强忍在眼眶里的泪水倏地往下滴落,她甚至不去计较公主的尊严与体面,就这样凝着泪望着薛怀。
而薛怀的心里盛着感激、装着尊敬,甚至还多了几分要为柔嘉公主肝脑涂地的忠心。
却独独没有情爱,没有愧怍。
他弯下膝盖跪在了柔嘉公主跟前,余晖也格外偏爱他,彩霞掩映落于他的眉眼之中。
薛怀一字一句地说:
“我与公主发乎情止乎礼,从没有逾距之举。公主乃是金枝玉叶,自该嫁得一个如意郎君才是,薛某已不是公主的良配,还望公主往后只珍重自己的安危,不要再为了薛某身涉险境。公主大义,薛某毕生难忘。可除了恩情以外,薛某只有对公主的尊敬之意,再无他念。”
第35章 进宫
拟定了回京的日子后, 柔嘉公主便与薛怀商议了回京的路线。
为了躲避层出不穷的暗杀与伏击,柔嘉公主便从自己带来的死士里挑选了几个与薛怀身量气度有些相似的人,让他们伪装着薛怀上路。
临行前两日, 邹氏来为瑛瑛送行, 闲暇时提起京城繁华富庶的景象,邹氏便由衷地感叹道:“我也想随你一块儿去京城。”
她并不是厌倦了江南烟雨朦胧的日子,只是不想再与周景然有任何的瓜葛。
她的爹娘早在三年前便双双去世, 邹家的祖宅也被族人们瓜分了干净, 若不是这些人还忌惮着周景然的官位, 只怕连邹氏这个出嫁女也不肯再认了。
如今邹氏已与周景然和离,当真是无处可出,与其待在江南后再与周景然纠缠不清,倒不如割舍了家乡,去遥远的京城瞧一番新天地。
瑛瑛明白邹氏的苦楚,闻言便道:“只是此番回京险难重重, 我只怕你会被我和夫君连累。”
邹氏却笑道:“怕不怕的, 人这一辈子哪里能预料到往后的处境?难道我待在江南就一定安全吗?”
说完这话,邹氏便仰头从木窗外眺望湛蓝的天空,时不时有几只飞鸟翱翔其中, 无忧无虑地震颤着翅膀。
从前的邹氏满心满眼都只装着周景然一人, 要么就是主持周家的生计与开销, 要么就是帮扶安顿灾民。
她甚至没有为自己活过一日。
“我愿意随你们一起回京,无论险阻。”邹氏目露坚定地对瑛瑛说道。
瑛瑛也没有第一时间应下邹氏的请求, 而是在询问了薛怀的意思后才给了她回复。
薛怀自觉愧对邹氏,听得瑛瑛的话语后, 便道:“不巧的是,此番回京, 我必定要带上周景然。”
这话着实出乎瑛瑛的预料,可细想了一番后,她又明白了薛怀的用意。
王启安贪污一事仅仅只靠他一人和手上的那封密信并不足以给他定罪,也不能将江南的百姓们救出水火之中。
除非位列四品的周景然与他一共进京,两人当堂向陛下呈上罪证,将内里的隐情一齐说个明白。
陛下才有可能会相信英平王与王启安掺和在一起之事。
瑛瑛脸上也露出了犹豫之色,要知晓邹氏之所以要与她们一同回京便是为了与周景然一刀两断。
可如今薛怀要带着周景然一同回京,反倒是弄巧成拙。
临行前一日,瑛瑛便与邹氏提及了此事,谁知已兴冲冲地收拾好自己行李的邹氏却是笑意一僵,怔惘般地盯着瑛瑛。
瑛瑛只好歉意一笑。
邹氏也默契地不再提起要与她们一同回京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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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那一日。
柔嘉公主带队先行,瑛瑛与几个丫鬟坐在后头的车马里。
薛怀与周景然则混骑在一众死士之中。
出了江南之后,绕过陵南与燕州,其间并未遇到什么伏兵。
直到两月后大部队行至毗邻京城的小县城时,柔嘉公主才下令让假薛怀和假周景然骑着马走到她的队伍前头。
在途径京郊外的狭窄山路时,忽见天边狂风乱作,密林的灌木丛里“咻”地射出了几柄乱剑,不由分说地便刺向了柔嘉公主随行的所有死士。
没有预想中的激烈打斗,也没有伏击在暗处的陡然袭击,只有阴狠的突施冷箭,在转瞬间便被柔嘉公主的所有死士都放倒。
柔嘉公主坐在马车也愣了好一会儿,而后才红着眼走出了马车,与贴身丫鬟一起去检查“假”薛怀和“假”周景然的伤势。
坐在后头那辆马车上的瑛瑛幸免于难,比起淡定的柔嘉公主,她几乎是泪流满面地扑到了“假”薛怀身前,撕心裂肺地哭了一场。
之后,柔嘉公主便愤然地陪着瑛瑛将“假”薛怀与“假”周景然的尸首抬上了马车。
随后她便朝着寂静无声的密林里斥骂了两句:“人都死了,能容本宫将他送回承恩侯府了吧?”
回答她的仍是寂寂冷冷的风声,时不时还会响起瑛瑛的抽泣之声。
*
完成任务的暗卫们赶回英平王府报信,为首的暗卫将如何射死在场所有的男丁,以及瑛瑛的表现和柔嘉公主的怒意统统说给了英平王听。
英平王本是在逗弄铁笼里的金丝雀,陡然听得此话却放下了手里的细枝,冷着脸问他:“柔嘉只是愤怒?”
他如此了解柔嘉,更知晓柔嘉对薛怀的一腔情意。
若薛怀当真被暗卫们射杀而死,柔嘉怎么可能如此淡然?竟只是愤怒而已?
不对,一定有不对劲的地方。
暗卫愣了一息,随后便答道:“回王爷的话,柔嘉公主的确是恼怒不已,还对下属们放话说‘人都死了,能容本宫将他送回承恩侯府了吧’”
话音甫落,英平王却已肃冷着脸走到了廊道之外,立时沉声吩咐道:“去宫里递信,本王要见皇兄。”
他素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如今还是头一次摆出如此冷厉的面色来,直把府里的暗卫和小厮都唬了一大跳。
暗卫正在心里发怵的时候,便听英平王极冷淡地问了一句:“她们已进京了?”
他愈发摸不着头脑,明明是英平王自己下的令,只射杀柔嘉公主随行的所有死士,不能动柔嘉公主一根汗毛,其余的女眷也不必下狠手。
莫非王爷是后悔了?
“回王爷的话,柔嘉公主与承恩侯世子夫人已进京了。”
英平王无力地阖了阖眸子,好半晌只说了一句:“知道了,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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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瑛瑛已进了承恩侯府的大门,薛老太太与庞氏在前厅里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听得小厮们通传说只有瑛瑛一人回府,脸上皆露出了担忧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