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妙玉子
瑛瑛才停下步子,方才想开口唤一句“三叔母”时,李氏却冷冷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而后便连个眼风都没往她身上递,这便往另一处的回廊上走去。
徒留瑛瑛一人僵着身子立在原地,好半晌不知该如何言语。
小桃更是面带不忿地怒道:“三太太这是什么意思?夫人不过是要和她打个招呼而已,她怎么连个正眼都往我们这儿瞥。”
芳华与芳韵面面相觑一番,却是不曾言语。
瑛瑛也被李氏这等突如其来的冷待弄得尴尬不已,回松柏院的路上,她一直在细想自己有何处做的不对的地方,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因她面带忧愁,连下值回院的薛怀也瞧出了些端倪,便问:“你这是怎么了?”
瑛瑛歪着头将白日里与李氏的龃龉说了,她一脸的疑惑不解,话音里甚至染上了两分委屈。
“我不知晓自己何处得罪了三叔母。”
薛怀闻言却笑她:“瑛瑛当真想知晓理由?”
瑛瑛愈发疑惑,不解薛怀怎么会知晓理由,“夫君您知晓?”
薛怀含笑着递上了自己的条件,直把瑛瑛臊得脸红不已,他才缓缓开口道:“母亲一人执掌中馈,时常忙不过来,在你嫁进来之前,一直是三叔母帮母亲打下手,如今却换成了你。”
大房与二房都是嫡出之房,庞氏与祝氏都是出身名门的贵女,嫁妆都无比丰厚,自然瞧不上执掌中馈的这点油水。
尤其是祝氏,她自命清高,最厌烦的就是管家理事。
李氏正好捡了个天大的便宜,他们三房本就是庶出一脉,李氏的娘家又如同破落户般穷困不已。
单单靠着给庞氏打下手的机会,她便从公中捞了不少油水回去,极大地缓解了她娘家的窘境。
庞氏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她并非圣人,如今有了嫡出的儿媳,自然不会再让李氏这个外人捞油水。
因此,李氏才记恨上了瑛瑛。
第44章 陷害
瑛瑛初涉承恩侯府的内宅之事, 才往这深深浅浅的水潭里踩下一个脚印子,溅上来的水花便弄湿了她的裤脚,让她陷入了团团晕晕的狼狈之中。
薛怀见她闷闷不乐, 很是于心不忍, 只道:“是三叔母气量狭小,与瑛瑛无关。”
瑛瑛自然不会因别人的私心而磨苦了自己,只是人非草木, 免不了会因为情谊错非而生出几分惆怅而已。
三日后, 李氏膝下的燕姐儿在奶娘的陪同下来松柏院与瑛瑛说话, 瑛瑛十分喜爱冰雪玲珑的燕姐儿,吩咐丫鬟们取了些时兴的糕点和水果,亲自洗了手给燕姐儿剥葡萄吃。
燕姐儿被李氏教养的极好,到了松柏院后先学着大人文质彬彬的样子对瑛瑛行了个礼,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句:“大嫂嫂。”
听闻李氏年轻时也是难得的美人,燕姐儿清丽的眉眼里藏着几分美人胚子的底蕴, 水灵灵的黑眼珠子像极了白玉瓷盘里的水葡萄, 衬出几分娇憨之色来。
“燕姐儿乖,快到嫂嫂身边来坐。”瑛瑛笑盈盈地搭住了燕姐儿的肩膀,将她领到了临窗大炕上, 还让小桃从箱笼里寻出了个绣着白兔纹样的迎枕来。
燕姐儿从始至终皆乖巧地听从瑛瑛的话语, 瑛瑛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也不会如其余顽劣的孩童一般东张西望。
瑛瑛在一旁暗生感叹,因见燕姐儿如此乖巧听话, 便道:“若是我也能得个如此可爱的女儿,便是此生无憾了。”
小桃立时在一旁捧哏道:“夫人这话可说错了, 子孙自然要多多益善的好,您不仅会有女儿, 还会有好多个儿子呢。”
瑛瑛莞尔一笑,没有应承小桃的话语,而是放柔了嗓音问燕姐儿午膳吃了些什么。
燕姐儿睁着水汪汪的眸子,缓缓摇了摇头。
“竟还没用午膳?”瑛瑛立时蹙起了柳眉,忙吩咐丫鬟们去小厨娘讨碗清汤素面来。
“嫂嫂听说燕姐儿上月里在闹肚子,如今可大好了?”瑛瑛目带担忧地问道。
燕姐儿言辞清晰,恭敬地答话道:“回嫂嫂的话,燕姐儿上月在夜里贪吃了个鸡腿,所以才闹了肚子,如今都好了。”
明明还是个总角之年的孩童,却板板正正地坐在临窗大炕之上,垂着眸子不敢四处乱瞟。
瑛瑛知晓三房的状况,李氏膝下有一儿一女,一双儿女虽都是嫡出,可李氏却尤其疼宠嫡子,大小事宜皆亲力亲为,对女儿则要粗心的多,一应事务都扔给了奶娘。
“燕姐儿乖。”瑛瑛心中怜惜如此懂事的燕姐儿,便笑着问她:“燕姐儿可有什么爱吃的菜肴?”
燕姐儿默了半晌,而后才抬起那双如葡萄般灵巧的眸子,小心翼翼地望向瑛瑛,“大嫂嫂,燕姐儿真的可以吃吗?平日里母亲只给弟弟吃那些菜。”
这一席话说的瑛瑛心里闷闷的透不过气来,她的嗓音放的愈发温柔,并伸出柔荑抚平燕姐儿额间的碎发,“当然可以,燕姐儿想吃什么都可以。”
燕姐儿这才壮着胆子点了一道大厨房辛厨房的那首菜色“红油鸡腿”,瑛瑛立时让小桃取了银子去大厨房点菜。
之后,瑛瑛便与燕姐儿说笑了一阵,燕姐儿也缓缓吐露出了自己的来意,“娘亲让我来瞧瞧大嫂嫂有没有生气。”
瑛瑛听后也是一愣,旋即意识到李氏是为了那一日的冷遇而派遣燕姐儿来探她的口风,心里缓缓浮上一阵无力之感。
祸不及儿女,即便她与李氏有了龃龉,却也与燕姐儿无关。
瑛瑛笑而不语,并没有回应燕姐儿的这般话语。哪怕燕姐儿再早慧,也不能聪慧到洞悉瑛瑛的敷衍之意。
况且瑛瑛已拿出了妆奁盒里的钗环首饰,并极大方地表示:“燕姐儿也快要十岁了,是该时候学着带钗环了。你瞧瞧这里有没有喜欢的样式,嫂嫂尽可送你。”
这话一出,燕姐儿哪里还记得起李氏的吩咐,一双眸子紧紧锁在眼前珠光宝气的钗环之上,神色欢喜又震惊。
瑛瑛见她喜欢自己的首饰,便从中挑了一支份量最重的坠着金莲心的金钗,替燕姐儿簪在了鬓发里。
燕姐儿红着脸向瑛瑛道谢,脸颊两侧染上了点点嫣红,瞧着比方才还要玲珑可爱几分,适逢小桃等人端回了食盒,瑛瑛便陪着燕姐儿用了膳。
用完膳之后,燕姐儿还窝在临窗大炕上睡了一会儿,而后才在奶娘们的簇拥下回了三房。
瑛瑛十分喜爱燕姐儿,与她相伴的这一个多时辰里也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模样,小桃也忍不住在旁凑趣道:“瞧夫人这样子,最好第一胎是女儿才能合了您的心意。”
这话一出,本还在与瑛瑛说笑的杜嬷嬷却倏地沉下了脸子,指着小桃骂道:“一日日的犯浑,什么话也敢从嘴里说出来,夫人脾性好,却纵了你这样的胆子。”
倏地,正屋内一片寂静,除了小桃外的所有丫鬟都屏息静气地住了嘴,皆被杜嬷嬷的气势吓得不敢动弹。
小桃自跟着瑛瑛嫁来承恩侯府后,便没有受过这样狠厉的斥责,此刻她僵着身子立在瑛瑛身旁,因过分羞窘的缘故眸底已染上了暗红,脸蛋上显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怯弱模样来。
瑛瑛见状也难得肃正了脸庞,却是对杜嬷嬷说:“嬷嬷,你逾距了。”
方才小桃不过是在与她开玩笑而已,况且瑛瑛打从心底里也不觉得生个女儿是件多么糟糕的事,杜嬷嬷的反应着实太大了一些。
杜嬷嬷也没想到瑛瑛会为小桃出头,一时心里难免浮上几分气愤之意,只是她性子内敛老成,并不会在人前显露出来半分。
“是老奴说错话了。”她干脆利落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倒让瑛瑛剩下的话语无从出口。
好在小桃也回过神来,心里明白瑛瑛往后处处都要仰仗杜嬷嬷,便生生咽下了委屈,勉强笑道:“奴婢知晓嬷嬷是有口无心,也是奴婢自己说错了话,不怪嬷嬷恼我。”
这点小摩擦,便在小桃的委曲求全之中囫囵了过去。
夜间,瑛瑛时时刻刻记挂着小桃受的委屈,便做主将前些日子从庞氏那儿得来的一匹云锦布料送给了她,并嘱咐芳华:“多陪着点她,过两日裁缝进府的时候,给你们三姐妹多做两件衣衫。”
云锦布料极为珍贵,寻常奴仆哪里有资格穿戴这样的衣衫?芳华心里渐渐生出一抹与荣有焉的欢喜来,便卯足了劲安慰了小桃一番。
小桃也道:“我不过是受些委屈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会儿我就去服侍夫人,总要让她放心了才是。”
芳华却笑她:“咱们夫人和别的主子不一样,她可没有把你当成奴仆来差使,而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妹妹。你瞧夫人平日里多尊敬杜嬷嬷,杜嬷嬷斥责了你几句,夫人就摆起了脸子。”
小桃听了这话后心里也泛起些暖意,她忆起从前在徐府与瑛瑛相依为命的日子,鼻头倏地一酸。
芳韵见状忙拿了帕子上前替她擦拭眼角的泪,只道:“我的小祖宗,怎么好端端的还落了泪?若是让夫人见了,她可又要心疼了。”
三个丫鬟围在一块儿你劝我我劝你,好不容易才哄住了小桃的泪。三人说说笑笑一番后便进屋去伺候瑛瑛。
瑛瑛正与薛怀在一块儿提及燕姐儿一事,薛怀对这个堂妹也极为爱怜,菩萨一般的人也难免露出了几分怨怼。
“燕姐儿和卓哥儿是龙凤胎,起先三叔和三叔母还喜得不知所以,后来许是捉襟见肘的缘故,便将卓哥儿捧为了掌心宝,对燕姐儿则是平平。”薛怀颇为气愤地说道。
先头他便撞见过燕姐儿因吃不饱而躲到内花园里偷偷哭泣,偏偏那几个穷凶极恶的奶娘还要责骂她不懂礼数,燕姐儿这么点大的孩子却要学大人一样懂事知礼,着实是太严苛了一些。
两夫妻相谈了一阵,而后便相拥着入睡。
翌日晨起,荣禧堂那儿跑来了个小丫鬟,火急火燎地立在廊下催促着薛怀与瑛瑛起身,小桃见状忙塞了一把碎银给她,细问:“老太太传世子爷和夫人,是为了什么事?”
那小丫鬟也不知晓荣禧堂正屋里的事,只透露道:“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三太太便抱着燕姐儿来了荣禧堂。”
又是李氏。
小桃霎时沉了脸子,打发走了小丫鬟后便进屋去向薛怀和瑛瑛禀报,两人皆是一头雾水,洗漱打扮后便相携着赶赴了荣禧堂。
*
荣禧堂内。
上首的薛老太太在紫檀木太师椅里正襟危坐着,她懒懒地抬起眼皮,瞥一眼下首的李氏和燕姐儿,孤儿寡母两人围抱在一处,瞧着颇为可怜。
“你自个儿要起这么大早便罢了,何苦捎带上燕姐儿,她才病了一场呢。”薛老太太没好气地说道。
李氏抹了抹眼角,只道:“母亲说的是,都是儿媳没用,才让燕姐儿受人算计。这样小的孩子,她怎么下得了手?”
纵然薛老太太不喜欢瑛瑛,可长房与二房却是她嫡出的血脉,容不得庶出一房的人来算计折辱。
“这事兴许有什么误会在,如今还没有证据,你可别在孩子跟前胡说八道。”薛老太太撂下脸子数落李氏道。
李氏不语。
又等了一刻钟,薛怀才领着瑛瑛走进了荣禧堂,两人一见一侧坐着的李氏,便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尤其是李氏怀里的燕姐儿,那张素白的小脸没有半分血色,瞧着是病了一场的模样。
可昨日午时她还好端端地在松柏院陪瑛瑛说笑,活泼生动的模样哪里有半分病色?
瑛瑛向薛老太太行完礼之后,便疑惑地问:“三叔母,燕姐儿这是怎么了?”
薛怀的目光也随之落到了燕姐儿身上。
薛老太太瞥了瑛瑛一脸,见她脸上的神色不似作伪,便道:“昨儿燕姐儿有没有去你们的松柏院,还吃了不少东西?”
瑛瑛尚在惊讶的食盒,李氏的眸中立时蓄起了滚烫的热泪,她倏地从扶手椅里起了身,指着瑛瑛质问道:“我自问对怀哥儿媳妇你不薄,当初你与怀哥儿大婚的时候,难道我们三房没有出力?还是我不曾为你解围,燕姐儿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就能为了一点龃龉而对她如此狠心?你可知燕姐儿昨夜上吐下泻,闹到了后半夜才停了下来,府医说若不是燕姐儿身子骨比旁人康健,此番早已熬不下来了。”
第45章 亏欠
这一番话将薛怀与瑛瑛砸懵在了原地。
瑛瑛率先回过神来, 瞥了一眼满脸怒容的李氏,只问:“三叔母这是何意?”
燕姐儿午后只在松柏院里用了一碗素面和几筷子鸡腿肉,瑛瑛见她吃相极香, 也跟着动了几筷子, 余下的饭菜则都分给了丫鬟们。
如今已过去十个时辰,瑛瑛与丫鬟们都没有任何异样。
“我是何意难道怀哥儿媳妇你不明白?我们三房是庶出一房,可燕姐儿是我心上的珍宝, 岂容你们如此暗害?”李氏泣着泪哭诉道。
薛老太太平日里半点也不关心这个庶出儿媳, 如今也不免有些心虚, 面上不免要做出一副公正不偏私的模样来,只见薛老太太指着瑛瑛问:“可当真有此事?”
不等瑛瑛回答,薛怀便率先回答道:“祖母,瑛瑛断断不会做出这样阴毒的事来。”
他掷地有声,素来无悲无喜的俊朗面容因显而易见的担忧而露出几分焦躁来,他立于堂屋中央, 身影挺拔如竹, 就这样静静伫立在瑛瑛身前,便能给予她莫大的鼓舞。
“祖母,孙媳自知蠢笨无用, 嫁进承恩侯府后整日战战兢兢地服侍夫君、孝顺婆母, 总是做多错多, 已心生愧意,若是再生出暗害燕姐儿的心思, 那孙媳宁愿寻根绳子吊死了才是。”
瑛瑛平日里也是细声细语、娇柔温顺的模样,此刻却是情绪激动到伸出青葱般的玉指来赌咒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