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蒜香竹笋
他想知道,他的血脉是她的累赘吗?
萧望舒摇了摇头,“阿褚,我从无此意。以前没有,有了你之后更不会有。”
见陈褚茫然,萧望舒腾出一只手,将那密旨塞回他衣襟里。
“阿褚,我一直知道,世上有些东西,纵使我泼天富贵也买他不到,纵使我权倾朝野也强求不得。
“那个位置从来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握住这个国家的命脉,我只想保证我活着的时候可以随性而为。
“那个位置于我而言是枷锁,是累赘,是偌大一座国家压在肩上,片刻不得喘息。”
她若是坐上那个位置,就该懂得,一个合格的皇帝要学会制衡各方势力。前朝后宫的人,她一个都漏不得。
毫不夸张的说,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
她若是坐上那个位置,就该懂得,权力与责任并重!
天下有几个人不渴望坐上皇位,不渴望享受那上位者生杀予夺的快感?
可天下又有几个人,能看清自己几斤几两,敢说自己坐上皇位不是个祸害?!
皇帝这个人,他的一切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为了不暴露喜好,他在餐桌上甚至连喜欢吃的菜都不能多吃一口;为了平衡前朝,他夜间宠幸的人甚至可能与他同床异梦;为了选出一个继承大业的人,他甚至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子嗣互相谋害……
他要仔细衡量,再三推演,克制自己的欲望,无视自己的意愿,做出最有利于臣民的决策。
漠情者,才能兼爱天下!
他属于这个国家,属于万万子民!
唯独不属于他自己。
她从来不想坐上那个位置,从来没有想过。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让她的亲弟弟坐上去都难为他了。
陈褚将她们母女拥入怀中,申屠予时卡在自己父母中间,吧唧小嘴,朝陈褚吐了个口水泡泡。
“卟!”
口水泡泡在陈褚脸上撞破。
陈褚声音低沉,终于开口说:“阿月,其实我刚才、很怕。”
他很怕她想要皇位,很怕她不要他们父女。
萧望舒顺手把怀里抱的实心奶娃娃交给他抱着,拥住他们父女,笑道:“所以你这样直接来问我就很好,阿褚,你我夫妻,没有什么事情不能坦诚说开。
“我也只是觉得这封密旨不重要,不愿因它坏了你的心情,所以将它收起来之后便未曾管过。
“圣旨不可毁,何况父皇为我计深远,将它当做我的最后保障,此恩我得受。
“这密旨,不管我用它与否,我得接下让父皇安心。
“阿褚可以理解吗?”
陈褚抱着怀里奶香的女儿,听完萧望舒的解释后像是吃了一口蜜,使劲点头,“自然可以。”
卡在岳父和他们父女中间协调,阿月也很辛苦的。
255:再站起来(3)
申屠予时被父母夹在中间卡了许久,这时候被陈褚抱着,陈褚怀里太硬硌得她不舒服,两条小腿扑腾乱蹬。
“咿呀!”
小小的粉白拳头打到陈褚脸上,陈褚抱着她傻笑,一口将她的小拳头整个咬住。
这拳头好像是逗乐申屠予时的什么诀窍,刚被咬住,申屠予时就咯咯直笑。
萧望舒松开他们,伸手刮了刮女儿的下巴。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这时候,秦泰匆匆过来禀报:“公主,宫中来报,谌江王能站起来了!”
去年,就在萧定北中毒满两年时,还不见他站起来。
宫中太医战战兢兢,生怕萧定北发怒,也生怕萧鸿摘了他们的脑袋。
但出奇的,萧定北情绪还算稳定。在王妃的劝说下,他继续配合太医针灸药浴,就这么又熬了一年。
三年时间过去,他终于熬到了再站起来的这一天。
听到秦泰的禀报,萧望舒脸上也扬起一抹笑,吩咐他:“备车入宫。”
“是!”秦泰立刻下去准备。
萧望舒把女儿抱过来,拍了拍陈褚的胸口,朝他说:“回屋把东西收起来,我们进宫看看王兄。”
“好!”
陈褚立刻回屋,将密旨放回匣子里,再将那匣子放进盒子里封存起来,让人随着其余物件一起搬去新府邸。
——
宫中。
萧扶光一听到太医院的消息,立刻放下手里的奏折,赶去萧定北居住的宫殿。
封王之后一直居住皇宫的皇子,在新帝登基后依旧居于宫中的王爷,萧定北真是史上头一位。
萧扶光去时,萧定北正杵着手杖迈步行走,步子迈得极慢,但总算是站起来了。
“王兄。”
萧扶光开口喊他一声,朝他走了过去。
萧定北回头看向他,朝他笑了笑,杵着手杖一步步走过去。
他正要弯腰行臣子之礼,萧扶光先伸手托住他的胳膊,“这些虚礼先免了吧,等王兄来日行动利索了,再行也不迟。”
“好,多谢陛下。”
萧定北笑笑,朝萧扶光道过谢,随后直起腰站好。
三年前,除了房沁儿、萧鸿和萧望舒,王府上下谁都以为萧定北这场祸事起源于萧平南后院,起源于有人想害萧扶光。
就连萧定北本人,这三年来依旧这么以为。
尤其是当日皇位之争,经历过萧平南谋逆、意图杀害太子一事之后,萧定北更加确认,萧平南带给萧扶光的灾祸太多了。
而他,只是恰巧替萧扶光挡了其中一劫而已。
三年前刚瘫痪时,他怨过萧扶光,也恨过萧平南。
可三年过来,看到萧鸿和萧扶光为他操心了三年,看到萧扶光为了便于太医给他医治、一直留他住在宫中,他再多的怨也差不多散了。
尤其是看到萧扶光登基之后,数不清的明枪暗箭刺向他,萧定北心中更是感慨万千。
明明曾经是相府年纪最小的八公子,现在却挡在所有人前面,扛起萧氏王朝。
“陛下没有前些年爱笑了。”萧定北开口感叹一句。
萧扶光一愣,随后朝他笑笑,只道:“太傅常教导,不论做太子还是皇帝,喜怒不形于色,天家威仪不可失。”
萧定北连忙抬起手掏耳朵,堵住萧扶光剩下的话,“那些老古板的话,臣向来最不爱听。”
在相府时,那些文史礼法就是让他背得最头疼的。
或许是许久没人和他这么聊天,萧扶光脸上笑意加深,继续说着:“姐姐、长姐和七王兄此刻应该都在入宫路上,今日大喜,晚间摆上一场家宴庆祝如何?”
萧定北想想这三年来,萧望舒时常让人送些珍稀药材入宫,连太医院稀缺的药材她都让人搜罗来了。
萧采仪也常来看望他和王妃,偶尔带王妃在御花园走走散心。
萧镇西每每入宫,也要往他这里折一程,陪他聊聊再走。
思及此,萧定北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也好,兄弟姐妹许久没有坐在一起热闹热闹了。”
三年来他从未出席过任何宴会,现在能走动了,也确实该多走动走动。
萧定北话音刚落,萧望舒的声音插了进来——
“是啊,兄弟姐妹一起热闹热闹。太医不是也常说,心情舒适病就好得快吗?”
萧望舒走进宫殿,陈褚抱着申屠予时跟在她身后。
朝萧扶光行过礼之后,两人和萧定北互相见礼。
萧扶光看到她们一家三口,笑着接上话:“太医令说,只要能站起来,以三王兄这个体格,两年内恢复如常不是问题。”
只要能恢复如常,行动自如,便已经够好了。
往后再慢慢训练个几年,或许回不到年轻时驰骋战场的巅峰状态,但还能骑上马跑几圈、挥挥长刀,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希望能尽快恢复吧,这手杖我是一天也不想杵。”萧定北无奈笑笑。
他和体内余毒抗争到今天,也跟着他那泼辣王妃学会了苦中作乐。
或许听她的,多笑一笑,日子确实会好过些。
萧望舒开口回他:“等恢复好了,一上马背发现没敌人可杀,就怕王兄到时候还不习惯。”
天下安定,已经没有那么多仗要打了。
朝中不少武将都嫌这几年的日子过得实在太安逸,都说在军营练兵没什么意思,骨头越练越懒散。
“确实,战乱数十年,从父亲那辈往前就开始了。现在猛地要我过安宁日子,感觉安宁日子也不好过。”萧定北感叹。
萧扶光只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旁人都这么说,到了王兄这里反倒不一样,你这是由俭入奢难。”
不用冒着生命危险打仗,锦衣玉食,静心休养,萧定北反而觉得不好过。
“长姐和七弟来了。”萧望舒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恰好看见宫人领着萧采仪和萧镇西过来。
萧采仪和萧镇西过来,先朝萧扶光行过礼,随后都把目光投向萧定北。
“王兄可算是好起来了。”萧镇西眼含笑意。
萧定北三年前急匆匆赶回京师,也有一部分原因,在于想要参加他的冠礼,这叫他如何不愧疚?
萧采仪再看到萧定北站起来,眼底满是欣慰,“真好,父皇知道了必然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