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缠春山 第45章

作者:晏灯 标签: 爽文 古代言情

  少女头靠在软枕上,手指划过书脊,轻声问:“大祭司……那边有消息了吗?”

  “郁宵去打探过了,大祭司去乾州平乱,尚未回来,也没有消息传回。”

  因神教忽然颁布赦免黎族的告示 ,各州争执不断,有几个靠贩卖奴隶大肆敛财的州府更?是心?有不满,反应强烈,竟联合起来要推翻神教,百里息所去的乾州便是叛乱的中?心?。

  殷芜叹了口气,翻开《往生经》抄了起来。

  *

  三个月后。

  初冬。

  乾州又?下了一整夜大雪,天地银装素裹透着寒气。

  此时一队全身金甲的骑兵行走在苍茫天地间,像是一条金鳞灵蛇。

  金色的队伍中?,一人白衣如雪,乌黑的头发披散在雪白的斗篷上,苍白俊美?却不染人欲,仿佛天上的仙人。

  一只雪鹰自天上盘旋而下,落在他?轻轻抬起的手臂上,他?解下雪鹰腿上的信笺,手臂轻抬,那鹰便像通了人性一般啸鸣着消失在层层山峦尽头。

  看了信笺后,他?施令:“去善安县。”

  又?过了三个月。

  灵鹤宫里的殷芜已抄完了七遍《往生经》。

  乾州的捷报也终于传回京中?。

  反叛神教的几个州府皆被镇压,为首几个州的主官和神官被当街斩杀,一时旻国之内肃然,原本观望着的几个州府被震慑,再不敢起反叛之心?,冠州黎族之事总算尘埃落定。

  消息传到殷芜这里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日,百里息却依旧没有回京。

  她的心?不静,下一份经文竟生生抄不下去了。

  “圣女的身体调理了几个月,如今刚刚有些起色,千万不要多思多虑,否则前功尽弃。”厉晴探脉,再次劝解。

  软榻上的少女一如往常点点头。

  “大祭司……”犹豫再三,厉晴还是开口提了那人,便见原本神色恹恹的少女抬起头来,厉晴心?中?不禁想起‘作孽’一词,实在不忍心?让殷芜自己瞎想,只得?继续道?,“大祭司今日已回到神教,等处理完教中?事务,晚些便能回临渊宫。”

  厉晴能明显感到殷芜脉搏的加快,又?见她眼中?的欣喜转为怅然,心?中?除了叹息还是叹息。大祭司什么话也没给?圣女留下,白白让人家担心?忧虑,忧思伤身,她纵然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是白费。

  中?午郁宵从外面回来,入殿内见殷芜,少年?虽极力掩饰,眼中?的锋芒却已隐隐可见,“潜龙卫晨间便已入了城,百里息坐在马车中?没有露面,直接去了神殿。”

  殷芜抄经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望向窗外那株玉兰树,淡声道?:“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办成了,如今该你帮我覆灭神教了。”

  郁宵神色一动,却并未说话。

  料峭春风吹动了殷芜的一缕发丝,她却依旧看着那株玉兰树,声音淡淡:“黎族虽已恢复自由,但只要神教存在一日,就?永远有再次沦为奴隶的可能,我知道?你不愿拿族人性命冒险,但这是你们唯一一次可以推翻神教的机会,这个机会现?在就?在你手中?。”

  “好。”

  傍晚下起了雨,殷芜喝过了药头有些昏沉,便听门响,抬眼见是茜霜,心?中?不禁一动。

  茜霜点头,低声道?:“大祭司回来了,现?在宫门处。”

  他?……今夜会来灵鹤宫吗?

  殷芜心?中?有些忐忑,希望百里息来,更?希望他?不要来。

  若来,她的计划便能顺利推进,若不来她的计划就?可以推迟一些。

  夜色渐深,窗外只有雨声淅沥,殷芜人越发昏沉了,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短短的一会儿,外面雨声越发大了。

  殷芜睁开眼,推开雕花窗,看那株玉兰已经冒出了一点嫩芽,给?这黑沉沉的夜添了一点生机。

  计划推迟又?如何呢,终究还是要一步一步推着两人走向那个结局,等百里息知晓她的利用?,她的算计,她蓄意的勾引,她千方百计的筹谋,两人终究是要走向那个结局的。

  既然是迟早的结局,就?不必再犹豫了,如今因为黎族的事,旻国四处不安,百里崈更?是不安定的因素,她不能再等了。

  殷芜走在竹林里,雨滴不停落在纸伞上、竹叶上,黑暗处仿佛有噬人的猛兽,让她不禁加快了脚步。

  临渊宫内依旧冷冷清清 ,她收了伞,轻轻叩门:“大祭司,我是殷芜。”

  此时距离她上次来临渊宫,已过去大半年?。

第43章

  殿内无?人应答, 殷芜轻轻一推,门便开了,黑黢黢的寝殿内没有一丝人气, 自那次被砌在墙内后,殷芜一直是怕黑的,手中的琉璃灯又被风雨吹灭, 她又唤了两声?“大祭司”,可依旧无?人应答,殷芜踌躇了一会儿,那一点鼓起的勇气便被耗尽了。

  即便她着急推进计划,也不差这一日吧……

  心中?生?了退意,她便准备回去了, 谁知一阵风竟将?沉重的殿门吹开了一扇。

  殷芜已经半年多没见过百里息, 分别那日, 百里息在殿中?给她施针,床榻内旖旎绮丽, 她不知一离开临渊宫竟会这样久。

  其间她与百里息一面未见。

  如?今再见,百里息对她会是什么样的态度?是亲密?还是疏远?

  殷芜感到忐忑不安。

  她闭了闭眼?,终是下定了决心, 伸手推开了另一扇门。

  殿内黑漆漆的。

  “大祭司?”

  无?人回应她, 浓重的黑夜仿佛要将?她吞噬。她又怕又紧张, 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又唤了两声?,依旧无?人回应她,于是只?能按照记忆摸黑走到了床边, 伸手掀开床帐,却看不清床上的情况, 殷芜只?能伸手探过去,她指尖冰冷,又小心翼翼,却只?摸到了一片冰冷的锦被。

  床上没人。

  她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对黑暗的恐惧再次袭来,于是再也顾不上其他,转身便往外跑,却“嘭”地撞上黑暗中?的书案。

  “哗啦!”她手中?的琉璃灯碎了个干脆彻底,人也不受控制地摔在琉璃碎片上。

  “唔……”殷芜疼得直冒冷汗,耳朵仿佛被棉花塞上了一般,除了耳鸣只?能听见模糊的风声?。

  大祭司为什么不在……殷芜有些难受,他如?果在自己就不会这样害怕了。

  这里好黑,和那间封死的密室一样黑。

  殷芜心跳得很快,腿也有些哆嗦,勉强起?身冲出了寝殿。

  黑暗中?似乎闻到一丝青竹气息,随后殷芜就撞进了一个冰冷坚硬的胸膛。

  她僵硬的身体瞬间放松了一些。

  乌云遮蔽了月亮,却依旧有熹微月光渗漏下来,殷芜仰头看清了面前的人——已经半年多未见的百里息。

  百里息立在浓黑的夜雾之中?,浑身仿佛都笼罩了一层水雾,他散着头发,面白如?玉,冰魂雪魄,不可直视,不可亲近,不可攀折。

  殷芜忍不住后退半步,便听见他清冷的声?音响起?:“何?事来寻我??”

  不是问她伤得怎么样,也没有任何?欣喜的神色,只?是冷冷问“何?事”。

  明明之前二人曾同榻而眠,明明之前曾有过那么多亲近的时刻,可如?今他拒人千里,殷芜忽然?觉得委屈极了,可又觉得自己接近他的动机本就不纯,好像不应该委屈,可偏偏胸腔中?的酸楚控制不住。

  她顶风冒雨而来,只?为了见他一面,结果百里息却如?此冷漠,殷芜的希冀变成了难堪,她低下头,掩住自己的神色,低声?道:“没事,殷芜这便离开。”

  耳边是呼啸的风雨,百里息未发一言。

  她的期待终于一点一点湮灭,即便害怕黑暗,即便脚踝痛得不行,她却再没有留下的理由。

  殷芜后退一步转身往外走,眼?前是黑漆漆的竹林,她的琉璃灯碎了,心中?虽然?害怕,却还是只?能咬牙走入了竹林。

  “噗!”殷芜人影消失在竹林的瞬间,百里息吐出一口血来,他只?觉五内俱焚,之前他在善安县遭到伏击,中?了一种奇诡的毒,如?今残毒被他强行压住,只?是今夜偏偏又是十五,那毒便连同着他肮脏的欲念不停肆虐。

  如?今黎族的事已经尘埃落定,是时候安排她离开了。

  不能再和殷芜有任何?牵扯了。

  她这次离开后,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了。

  “啧。”百里息轻拭了一下唇角的血迹,玉面似鬼非神,眸中?皆是冷寂之色。

  心中?十分的不爽利。

  空气中?仿佛还有她身上的梨花香,他站了许久,等那气味散尽了,才进了殿内,然?而进入殿门的一瞬间他便神色微凛——殿内一片混乱,书案挪动了位置,在书案旁边是一堆破碎的琉璃碎片,碎片上还沾染了点点血迹。

  可以推测出殷芜刚才在殿内遭遇了什么。

  他转身想去寻她,可只?行了一步便顿住,想好了到此为止,且已分开了半年多,何?必再让她心生?希望。

  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不要让她再耽于这虚妄的欢愉。

  殿内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虚空中?忽然?挥出一掌,将?书案震得四分五裂。

  不长眼?的东西……

  地上的琉璃碎片散发着尖锐剔透的光亮,让他无?法?忽视上面殷红的血迹。

  殿外的风雨忽然?大了起?来,婆娑树影在窗墉上摇晃。

  一道闪电划过,百里息已不见踪影,殿内只?剩下琉璃碎片散着寒光。

  *

  竹林里黑漆漆的,殷芜迷了路,手心都是细碎的伤口,脚踝已经肿了起?来,雨越下越大,她是一个人出来的,只?怕一时半刻也不会有人来寻她。

  殷芜蜷缩在一棵竹子下,可那竹子也挡不住风急雨骤。

  殷芜的脑子有些昏沉,绝望地等待着天亮,却忽然?听见不远处有响动,她有些害怕,怕黑暗中?忽然?扑出一只?猛兽将?她生?吞了。

  她想离开这里,湿透的衣衫黏在身上却越发沉重,视野之内迷茫一片,然?而那声?响逐渐逼近,殷芜只?能强撑着站起?身,然?而一阵晕眩袭来便向?下摔去,手腕却被从后牢牢握住。

  手腕上的清凉让殷芜瞬间清醒一些,惶恐回头,便看见了百里息,他身后是浓黑的夜色,风雨落在他的身上脸上,却无?损他的仙人之姿。

  他的眸色极浅,即便是动情时也带着淡淡凉薄,此时眼?里更是染了霜雪一般,声?音亦是冷的,“夜深风雨重,何?必出来。”

  殷芜方才便被他冷言冷语伤了心,如?今正难过,听了这话心中?便觉得饱含斥责之意,眼?睛一热差点难过得哭出来,她极力忍住,小声?道:“确实不该出来。”

  她告诉自己是为了计划来见他的,但?她却无?法?欺骗自己,只?是为了计划。

  心底那几?分迫切,并不是因为计划呀……

  本已要停了的夜雨忽然?转大,如?珠的雨滴落在殷芜的脸上,正好掩盖住她脸上的湿意。

  她把手腕从他掌中?抽出,垂下头,轻声?道:“是殷芜打扰了大祭司的清净,这便离开,麻烦大祭司帮殷芜指路。”

  乌云散去,冷然?月光落在她身上,她的脆弱和委屈终于无?处遁形,通红的眼?睛,颤抖的身体,仿佛都在控诉他的粗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