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晏灯
茜霜煮了?粥端进来?,道:“大夫说能退烧便不碍事,姑娘喝些粥休息去吧,熬了?一夜了?,这样怎么?吃得消。”
殷芜便也不再坚持,回房休息去了?,睡得正昏沉时,听见外面有?些嘈杂,可实在疲惫,翻个身便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晌午,去看瑶瑶,见那两岁多的娃娃小脸通红,精神却不错,茜霜正在喂她吃粥。
见殷芜进来?,便伸着手要她抱,嘴里还嚷嚷着“阿蝉阿蝉”。
茜霜觉得受了?冷落,掐了?她小脸一把,气道:“小白眼狼!”
瑶瑶却不知道什么?意思?,反对茜霜笑,露出两颗豆大的门?牙。
殷芜接过碗,正要说话,阿满掀帘从?外面进来?。
“前儿才下的雪,怎么?今天又下上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停。”
阿满是?郁岼收养的孤儿,年龄和殷芜相?仿,会一点拳脚功夫,郁岼便让他就在殷芜身边照应。
茜霜过去帮他扫掉身上的雪,笑道:“你?脚程倒是?快,昨天下午往芮城去,今个儿竟就回来?了?。”
“姑娘让我去给族长送护膝,我就是?跑断了?腿也要赶紧送去。”阿满涎着脸道。
“族长可说什么?了??”茜霜问。
“族长说天寒地冻,让姑娘尽量少出门?,芮城那边的族人也要安置好了?,年前族长会和郁宵少主一起回主城这边,陪姑娘过个热闹年。”
阿满又说了?些芮城那边的事,外面便又嘈杂起来?。
茜霜觉得奇怪:“这巷子里住的人户不多,怎的今日竟这样热闹?”
“我回来?时见对面院门?开?了?,有?人正往里面搬东西,应是?有?人买了?那院子正在搬家。”
那边院子里,辰风正忙得焦头烂额,这院子荒废了?太久,屋子里都是?尘土,他又要找人来?打扫,又要去寻做饭的厨子、伺候的下人,事事都得他干,偏偏事事他都没干过,干起来?便甚是?吃力,于是?赶忙传信给厉晴江茗,让她们日夜兼程快来?冠州救命。
*
瑶瑶喝了?两日药,已经不再发?热,只是?病还没好利索,所以便比平日闹些,吃饭睡觉都要找殷芜。
这么?折腾了?几日,殷芜便一直在家哄瑶瑶,没出过门?,于是?过年采买年货的事都由阿满和茜霜去办。
这日,两人才出门?,便有?人叫门?。
殷芜抱着瑶瑶开?了?门?,见门?外站着个中年男人,身穿朱红官袍,身后还跟着两个官差。
殷芜曾远远见过薛安泰一眼,又听郁岼说这位新上任的主官颇为?清正,对族人多有?照拂,不免心生感激,行了?个福礼,问道:“请问大人寻来?可是?有?事?”
薛安泰哪有?胆子受殷芜的礼,往旁边让了?让,说话也和气:“有?位仁义公子在外地救济了?几个黎族的孩子,今日将人送到了?府衙上,但那府衙内都是?粗人,没照顾过孩子,本官本想将那几个孩子送到芮城,又担心孩子们舟车劳顿累病了?,忽想起郁族长在春宁巷里似有?家眷,便冒昧寻来?。”
“已经到了?年下,大人还因?族人之事奔波,小女感激不尽,那些孩子倒可以送到这里来?,等家父回来?后,再去大人府上登门?致谢。”
薛安泰不敢占功,忙道:“本官并未做什么?,倒是?那位公子实在是?仁义之人。”
话说到这里,薛安泰便不敢再说了?,只因?百里息的心思?他也猜不透,怕自己弄巧成拙,反坏了?他的事。
“待家父归来?,定去拜访那位义士。”反正再过两日郁岼便要回来?,这事他出面才够庄重。
薛安泰含混应下,又同殷芜说有?事随时去衙署寻他,再寒暄几句便离开?了?。
到了?中午,早上陪同薛安泰同来?的两个官差便送了?人过来?,总共是?五个孩子,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
黎族得赦之后,他们便流落在外,之后被寄养在京中某官署里,这事还是?辰风办的,本想等人多些再一起送回冠州的。
可如今这个时机似乎更合适,于是?让厉晴来?时将几个孩子一起带过来?。
这几个孩子流落在外,殷芜以为?定吃了?不少苦头,谁知送来?一看,竟是?各个满面红光,穿的衣服也暖和,心中对那位援手的义士更是?感激。
他们是?被卖到京城里的,也吃了?不少苦,如今到了?殷芜这里,殷芜不用?他们干什么?,可他们却不闲着,扫雪、打水、砍柴、烧火,殷芜时常恍惚倒地是?谁照顾谁。
院子热闹起来?,瑶瑶最开?心,倒是?没有?原来?那样缠殷芜,极喜欢同这几个孩子玩,殷芜也总算能喘口气。
“把瑶瑶送来?的妇人曾说年前回来?,可后日就是?除夕,多半是?回不来?了?,说不定……”茜霜叹了?口气,低了?声音,“多半是?不要瑶瑶了?。”
殷芜手里正缝着给郁宵的护腕,想起那妇人的模样,不免叹息一声,道:“下着雪,她衣着单薄,却给瑶瑶做了?冬袄,可见是?真心爱护孩子的,她既说要去寻瑶瑶的母亲,我便信她,即便年前有?事耽搁了?,只要她能回来?就好。”
茜霜也有?些唏嘘,想起家里还有?些布料和棉花,便要再给瑶瑶做一身冬袄,殷芜说孩子长得快,还有?两身袄子没上身,不如给她做一顶帽子,茜霜于是?裁了?布,准备给瑶瑶做一顶虎头帽。
晚上殷芜想起衙署应该有?瑶瑶的记档,若是?能查到她的生母是?谁,说不定就能寻到人,只是?明日便是?除夕,不知衙署还有?没有?人,若是?没人在,就只能等年后了?。
第二日一早,殷芜带了?帷帽往衙署去,街上人来?人往,过年的气氛很足。
百里息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辰风则跟在百里息身后,他心中发?急,恨不得替主上去将人拦下来?。
主上都来?这么?多日了?,偏不去见圣女,只这样远远看着,还能看出个花来?不成?圣女又不是?神仙,背后又没长眼,这样何时才能知晓主上的心意?
宝生那几个孩子送过去几日了?,圣女也没登门?来?谢,他再想不出别的法子了?,可愁死人了?。
殷芜到了?衙署,好在尚有?人当值,她同当值的人说想看近两年新出生女婴的记档,当值的人本有?些搪塞,殷芜便提起了?薛安泰,那人便不好推辞,只能引着殷芜入内查档。
档案很乱,殷芜好不容易找到了?近两年的记录,却记得驴唇不对马嘴,一看便知是?胡乱写的,于是?不再耽误时间,辞谢出来?。
“姑娘留步,请问这附近哪有?医馆?”殷芜忽被一个青年拦住,青年二十上下,一身苍青长衫,神色焦急。
殷芜后退一步,那青年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对殷芜揖了?一礼,解释道:“姑娘恕罪,在下姓徐名羡之,是?来?冠州贩丝的,途中救下一名即将临盆的妇人,此时正在我的车上,可却不知医馆在哪里,人命关天,还请姑娘指路。”
殷芜看了?一眼青年身后的马车,果然看见一个即将临盆的妇人在那里呻|吟,此时百姓皆已回家准备过年,街上行人稀少,殷芜总不能见死不救,于是?上了?徐羡之的车,引着他往城东的陈家医馆去。
可等到了?陈家医馆,医馆也关了?门?,徐羡之想要再寻别家,殷芜道:“如今这个时间,即便找到别家医馆只怕也是?同样情形,我家就在附近,先将她送到我家去,然后我们再寻大夫和产婆前去接生。”
于是?几人便将那妇人先送到殷芜住处,随后殷芜又同徐羡之去寻陈大夫和产婆,大年下的谁都不愿意来?,好在殷芜同陈大夫有?些交往,又说妇人产子人命关天,好说歹说总算将人拉上了?马车。
好在施针及时,那产婆也是?老手,天黑之时总算将孩子生了?下来?,是?个白白胖胖的女婴。
妇人想下床拜谢被众人按住,又说自己本是?同夫君回冠州探亲,夫君路上害了?风寒,她便独自往冠州这边来?,准备寻了?亲人去接她夫君,谁知竟在城外动了?胎气,险些丧命,多亏两位援手。
殷芜便让阿满去寻妇人的娘家,那户人家很快便来?接走了?母女二人,说改日再来?拜谢……
对面院内,主房的灯尚亮着。
辰风等了?又等,总算把宝生等来?了?。
“那人可走了??”
宝生摇摇头,“走什么?走?阿蝉姐姐说如今是?除夕,客栈都不接客了?,就让那徐公子住在厢房了?,阿蝉姐姐的父亲方才也回来?了?,听了?徐公子的事,还夸徐公子仁义,让多住些日子。”
徐羡之救了?人,圣女便留人过除夕,主上救助了?黎族的人,圣女怎么?也不上门?感谢。
辰风还想再问几句,院门?却忽然被扣响了?。
第66章
室内, 郁岼和百里息相对而坐。
“大?祭司于黎族有恩,如今来了冠州,又送了我?的族人回来, 郁某特?来登门致谢。”郁岼笑了笑,并无敌意,反倒颇为和善, “只是这样?的小事,大?祭司何必亲自前来,实在让人受宠若惊。”
男人意态慵懒,并不准备隐藏心中所想,坦然道:“我为她而来。”
“既为蝉蝉而来,住得又这样?近, 怎么十多日也不见大祭司上门, 我?那女儿迟钝, 大?祭司若不露些马脚出来,她怕是半年也发现不的。”郁岼不急不怒, 似早有准备。
百里息默然。
“大?祭司犹豫着不去见她,大?概是自己也知此行不妥,郁某虽不信命数之说, 却知大?祭司实非良配。”郁岼双眸锐利, “你承袭了冯南音的衣钵, 亲缘淡薄, 冷漠孤傲,心有桀骜不驯的戾气,蝉蝉桐潭州被掳走?时, 你几乎将高宅里的人杀尽,如此心性, 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怎么能保证有一日不伤了她?”
百里息看着郁岼,目若寒潭,“若我?非要?她不可呢。”
“大?祭司当时肯放蝉蝉回冠州,便?是不想伤她,郁某十分感激,但这半年对她来说并不好过。”烛火摇曳,郁岼陷入回忆中去。
“她起先不吃不喝,也不怎么说话,木偶似的魂儿都没了,接着便?病了一场,高烧不退,喝了多少药也不见好,看了好多大?夫都说是心中郁结,可她偏偏什么都不说,后来我?同蝉蝉说起她母亲的事,人才渐渐有些反应。”
郁岼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后来终于退了烧,狠狠地大?哭了一场,才慢慢想通了,病也逐渐好转,若当时想不通,只怕大?祭司如今来也见不到她了。”
百里息眸中闪过一抹暗色,沉默良久才再次开口:“郁族长?说这些话是为了阻止我??”
“大?祭司如今权势盛极,旻国之内无人能阻大?祭司,郁某说这些话亦阻止不了,只盼大?祭司能更慎重的对待蝉蝉,她这两个月才稍好一些,实在经?不住再病一场了。”郁岼看向门外站着的青年,叹息一声,“他叫谢晖,是个孤儿,从小在我?身边长?大?,我?最喜欢他的性子,敦厚、正直,人也细心,更重要?的是他喜欢蝉蝉,若是将来二人都结成夫妻,必然能互敬互爱,举案齐眉。”
这是郁岼的真实想法,即便?不同百里息说,百里息迟早也会知晓。
百里息一眼未看外面的谢晖,只问:“她知道么?”
问完似又觉得可笑,不等郁岼回答便?下了逐客令:“我?行事不会受他人左右,郁族长?请回。”
院门外忽传进?一道娇婉的女声:“父亲来谢义士,今日又是除夕,家中包了饺子,特?意送一些给义……”
殷芜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话也停住。
院内站着几个人,都是熟人:辰风、厉晴、江茗。
主屋内亮着灯,将屋内那人修长?宽阔的影子投在窗棂上,殷芜迅速垂下眼,沉默着想退出去,谁知辰风却拦在门口,低声道:“既是送饺子,怎么又要?拿走??”
辰风都要?急疯了,眼看主上就能看到圣女了,怎么她又想走?!
殷芜手指紧扣着食盒,默了片刻,小声道:“他食素,这饺子是荤的。”
她就如同这饺子。是拉着仙人坠落神坛的俗物,大?祭司他无拘高洁,被她诱骗着沉沦俗世欲海,是她胆大?妄为,企图以男女小爱坏了仙人的修行。
她如今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辰风哪管这饺子是荤的素的,一把抓住食盒提手,催促道:“主上人就在屋内呢,你不亲自去谢?”
殷芜未动,僵持片刻就在门口行了个福礼,“小女在此谢过义士。”
辰风还?想再劝,屋内的却发出一声轻咳,是百里息让他放人,辰风虽不情不愿,也只能让人走?了。
殷芜跌跌撞撞回了屋,坐了一会儿,还?觉得似在梦中,她不知百里息为什么会住在对面,也不敢自作多情认为是为了她,一时间脑中乱糟糟的。
外面瑶瑶正和阿满疯闹,小娃娃奶声奶气的声音忽近忽远,殷芜听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除夕之后是新年,往事不可追,万事朝前看。
郁岼和谢晖也回来了,殷芜出去同茜霜一起准备年夜饭,徐献之正同郁宵讨论冠州民俗,宝生也带着自己一帮小兄弟忙活着,这个年竟出奇的热闹。
吃过年夜饭,阿满忽然想起还?未贴桃符,于是把浆糊和桃符一股脑塞进?谢晖怀里,“你回来得晚,没干什么活儿,快去贴桃符吧!”
谢晖也不恼,自拿着东西往外走?,并不准备找人帮忙,可贴桃符要?两个人才成,殷芜便?跟着出了门。
谢晖见殷芜跟着出来,便?将那桃符递给她,低声道:“你拿着不用动。”
随后自己端着浆糊,几下就将要?贴桃符的地方涂满,又从殷芜手中接过新桃符,对了对位置贴了上去,再从上至下捋了捋,便?将那桃符贴好。
“贴得正吗?”他问殷芜。
殷芜往后退了两步,左看右看,才道:“正得不能再正了。”
谢晖笑了一声,他穿着棉袄子,领口处绣着黎族图腾的纹样?,麦色的肌肤便?显出几分野性,他脸庞绽出一个笑来,双眼明亮如星,“剩下那张你来贴。”
谢晖拿了个小凳放在殷芜脚边,伸出手臂给她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