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晏灯
马车里殷芜窝在百里息怀中,有些昏昏欲睡,忽听外面?有叫卖鲜鱼的?,便让马车停下,买了两条,准备回去给郁岼做鱼汤。
晚上?殷芜下厨,除了鱼汤,又炒了两道?小菜,吃饭时?郁岼直夸她?手艺好,连喝了两碗鱼汤,殷芜很有成?就感,说以后日日都给他做鱼汤喝。
第五日夜里,郑真儿生了个男婴,母子平安,郁宵将婴儿抱出来,众人看了都十分欣喜,殷芜将准备的?金锁挂在孩子身上?,余光看见郁岼偷偷揩了揩眼角。
等众人散去,郑婶儿悄悄拉着殷芜的?手,低声道?:“阿蝉你……房事后,用枕头垫着点,这样好受孕的?。”
郑婶儿不知殷芜先前身体不好,这样说本是担心她?,殷芜也并未生气,只是余光看见百里息望过来,又知他肯定是听到了,不免觉得羞赧,胡乱应付了郑婶儿几句,逃命似的?跑了。
等回房后,见百里息嘴角带笑,便知道?他果然听见了,殷芜因羞生恼,道?:“郑婶儿怀疑你不行,让你多吃点药补一补呢。”
百里息走过来,手掐住殷芜的?腰,头也垂下来,低声问:“夫人觉得我哪里不行?可是我服侍得时?间不够长?还是我服侍的?次数不够多?”
殷芜险些咬了舌头,来了冠州后,百里息已?经有所收敛,她?才能喘口气,先前在京城时?,他可是放纵得很,哪次不是把她?欺负哭了才算?听说男人最听不得“不行”两个字,她?慌忙改了口,道?:“你行,你最行了,是我不行。”
百里息将下巴搁在她?头顶,叹息一声,道?:“阿蝉,别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
书房内,谢晖和?郁宵并排而立。
郁岼将手按在书案账册之上?,道?:“这是所有族产的?细目,虽不丰盈,却也是一份保障,今后,郁宵便是黎族的?族长,你要肩负起族人的?期待,带领族人自强自立。”
郁宵知道?郁岼身体的?状况,红了眼应是。
郁岼转向谢晖,道?:“你性格稳重,办事我最放心,日后你要尽心尽力辅佐郁宵,我们黎族走到今日实在不易,一定要……越来越好才是。”
“义父放心,晖儿定不辱义父多年教?导。”谢晖躬身一揖。
郁岼点点头,提着的?一口气松懈下来,缓了缓,道?:“再过几日,我会同蝉儿一起回京,她?幼时?我没?办法?保护她?,最后的?日子我想?多陪陪她?。”
谢晖说要陪郁岼一起去京城,被郁岼回绝,让他安心留在芮城。
启程那日,郁岼出门,便见谢晖背着包袱站在廊下,微黑的?脸上?是油盐不进的?坚持。
“你何必非要随我去京城……罢了。”郁岼叹息一声,知道?劝不动谢晖,只得让他跟着。
四?辆马车,两辆坐人,两辆拉着行囊物品,马车渐远,郁宵才跪下,朝着郁岼离开的?地方郑重磕了三个头。
自此?一别,只怕相见无期。
一路顺利,回京后休息了两日,郁岼想?去灵鹤宫看看,殷芜便陪着悄悄进了宫。
自从殷芜离开,灵鹤宫的?宫人尽数遣散,如今这里已?荒废了许久,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可偏偏又有种物是人非之感,一时?父女二人均有些伤怀。
郁岼在寝殿内坐了许久,闭了闭眼,道?:“我与你母亲相伴七年,分别时?我让她?等我,谁知这一别就隔了生死。”
殷芜只是想?想?他们当年的?处境,便觉得伤心绝望,她?不想?郁岼忧思,陪了一会儿便劝他去院中坐坐。
郁岼坐在交椅上?,接过殷芜递过来的?热茶,笑了笑道?:“蝉儿不必担心我,时?过境迁,为父如今也释然了。”
其实是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即将追随殷臻而去,悔恨才可稍解罢了。
“我当初被困在这灵鹤宫里,只觉得这宫殿的?墙太高,想?逃出去难如登天,如今回头再看,其实宫殿并不大,宫墙也没?有多高,不过是囿于?当时?心境罢了。”殷芜笑了笑,给郁岼的?腿盖上?薄毯。
“是这个道?理。”郁岼也笑,他饮了一口茶,淡声道?,“我见你娘的?时?候,她?也不过十几岁,还是个天真的?小姑娘,你和?她?很像,也比她?要幸运很多。”
起风了,郁岼住了话。
风停之后,郁岼望向院中那棵尚未长出枝叶的?花树,道?:“百里息虽不是世俗意义上?的?良配,对?你确实极好,日后有他照顾你,我很放心。”
殷芜听了这话,心中觉得不安,劝慰郁岼几句,又故作轻松说了些趣事,总算驱散了这片愁云惨淡。
谢晖陪郁岼先回府内休息,殷芜则去临渊宫寻百里息。
临渊宫外的?竹林早已?被砍尽,又铺上?了条石,倒是省去了许多功夫,如今百里息在宫外住,这临渊宫已?成?了他办公之所,至于?原本的?戒塔等处,则为了削弱神教?的?神性,都让荒弃了。
殷芜听殿内有交谈声,便没?进去,而是转去了后殿。
浴池内是清澈凛冽的?泉水,殷芜已?许久未来此?处,如今看见只觉心中唏嘘,她?在池边略站了站,便折去旁边小殿内歇息,罗汉榻的?炕几上?,用泥炉温着一壶清茶,殷芜有些渴,便倒了一杯在小盏子里。
茶汤入口清列,回味却是桂花香,殷芜觉得奇怪,正要掀盖子看,便听百里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用鲜桂花窨了六次,自然有桂花的?回味。”
他入内,一身月白圆领袍,腰间束着玉带,头戴玉冠,因殷芜多半是在夜里见他,偶尔回家早些,也立刻换了常服,并不似如今这般齐整倜傥,殷芜便有一瞬间的?惊诧。
百里息自然留意到了她?的?神色,一条腿搭在榻上?坐下,伸手拿过殷芜的?盏,抿唇忍笑喝了里面?的?残茶,又给她?斟上?新?的?。
殷芜横了他一眼,见他唇角依旧压不下去,气的?“哼”了一声。
百里息手肘支着炕几一角,眼中笑意更盛,“阿蝉方才是被我迷住了?”
“你不要脸,光天化日的?……”
其实两人成?亲后,百里息时?常说些不知羞耻的?话逗弄殷芜,比如“快不快活”、“叫夫君”、“好好求我”之类的?,但那都是在卧房私密的?地方,殷芜即便羞恼,也知道?是闺房情?趣。
如今可是大白天的?呀!
百里息知道?殷芜才从灵鹤宫出来,应是免不了一场伤怀,所以才故意逗弄她?。
他看向窗外的?白玉浴池,轻声道?:“阿蝉,你之前站在浴池边,说想?做我的?药,你当时?就如同勾人的?妖魅,谁能不不堕落。”
殷芜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回,那件披风之下并无一丝一缕,此?时?她?依旧佩服起自己?当时?的?勇气和?无畏来,如今她?可做不到。
“我骗人的?时?候,总是很能豁得出去。”殷芜自我解嘲道?。
百里息看过来,眉眼满含笑意,食指挠了挠殷芜的?掌心,“多亏阿蝉肯骗我,才让我有那样眼福际遇,如今阿蝉对?我没?有所图,哪里还肯对?我展露那样的?风情??”
这副怨夫模样,百里息一个月总要展露个一两次,殷芜已?经见怪不怪,也不准备回应。
上?次她?耐不住百里息的?幽怨,被他哄骗着穿了件水红色的?纱质寝衣,就被他在榻上?折腾了半宿,昏暗床帐内,他那双凤目星火点点,简直像是要吃人,最后殷芜气急,踹了他一脚,威胁再来就一个月都不让他碰,才算是保住了一条小命。
有了前车之鉴,殷芜如今哪里还能上?当,她?可是有记性得很。
见殷芜仿佛没?听见似的?,百里息又哀叹两声,说了几句如“阿蝉好狠的?心”、“对?我不好”、“没?利用价值就不在意了”之类的?酸话,才算是揭过了这话茬。
因这一闹,殷芜心中的?悲苦之意确实纾解不少,她?望向窗外,柔声道?:“方才在灵鹤宫,父亲说了许多母亲的?事,我才知这么多年过去,他心中依旧是愧痛难解。”
“你父亲是个有担当的?人。”
郁岼这一生并不容易,生而为奴,颠沛流离,艰难求生,后又被迫同殷臻生离,这一离开就成?了死别。
他被重伤,落下病根,却不自怨自艾,若是旁人经历了这些,只怕早已?浑噩度日,郁岼却能收拢族人,团结族人,黎族获赦后,带领族人在芮城兴建房屋,他更是预料到剌族的?侵犯,而早早加固城防,才能将剌族挡在城外,那场大战,黎族妇孺未有一人受伤,这是他身为族长的?责任,也是他的?功绩。
“母亲的?离开一直是我心中隐痛,我时?常梦见她?浑身是血,她?说不能陪我了,很对?不起我,可我从没?觉得她?是对?不起我的?,她?离开时?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那样的?折磨没?人能受得住……”
殷芜顿了顿,抬眸看向百里息,“真儿出事后,你曾将我拦在屋内,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女子亦然’,我当然知道?这道?理,我也知若我先去寻帮手,真儿多半也会被救下,可我听着她?的?呼救,就想?起了母亲,我想?着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将她?救下来,所以才那样不管不顾冲了上?去。”
“我知道?的?。”百里息将殷芜拉进怀里,叹息一声道?,“那时?是我不对?,我说话难听,不该那样训斥阿蝉的?。”
殷芜怕疼,很多有关殷臻的?事都是憋在心里,这些话她?放在心中许久,今日因郁岼之故,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谁知说完之后,竟有些释然。
百里息说今日无事,让殷芜在侧殿等他一会儿,两人一起归家,于?是中午两人一起用了饭,百里息抱着她?在榻上?小睡片刻。
等殷芜醒时?,百里息已?离开,如今天气回暖,殷芜便在殿外的?池边散散步,半个时?辰后百里息便来寻她?,两人一起出宫回家。
回府后,殷芜问郁岼情?况,厉晴说他回来用过午膳小憩片刻,下午出门同谢晖上?街了。
正说着,郁岼谢晖便回来了。
“下午怎么不好好歇歇。”殷芜上?前扶住郁岼。
他道?:“中午歇过了,下午我和?晖儿去街上?看了几家绣坊,族中的?妇人擅长养蚕织布,可这些布料没?什么花样,不过是卖个功夫钱儿,徐献之如今走通了贩丝的?门路,他说若是能缝制些成?衣、绣些花样帕子,价格能高出不少。”
“那下午你们有何收获?”
谢晖从怀中掏出几条帕子,一一铺在八仙桌上?,道?:“京城的?花样都十分精致,拿回去,即便不能模仿得十分像,七八分却是没?问题的?。”
百里息点点头,道?:“这样虽然可行,但到底不是长久的?法?子,不如在京中开个绣坊,招募些绣娘,让黎族的?妇人来京学些时?日,或者两月,或者半年,再换一批妇人来,那些回去的?妇人又能在芮城内再教?别人,京城又多了份产业,日后想?要尝试别的?生意,有了绣坊这个据点,也方便许多。”
百里息这样一说,郁岼便想?到了这样做的?好处,芮城毕竟是偏隅之地,黎族若想?富起来,闭门造车确实不行,若是在京中有绣坊,无论什么时?兴的?花样,都能第一时?间学去,且也能对?其他生意的?行市有所了解……
“若是你们觉得可行,我手上?正好有一个空铺面?,就在东市,只是地段一般,但做绣坊应该无碍。”百里息手中确实有个铺面?,是买这座宅子时?一起附送的?,哪知如今竟派上?了用场。
郁岼似乎还有些犹豫,百里息倒是也并未再劝,只道?:“那铺子闲置了许久,你们若不用,我也不会往外租,若是不想?白用,便每月给阿蝉做两件衣裳抵租金。”
郁岼想?了想?,终于?点头,道?:“阿蝉的?衣裳想?做多少便做多少,租金另付便是。”
百里息也不勉强,几人讨论了一会儿,便在厅内用了晚膳,饭后殷芜煮了一壶清茶,又说起京中时?兴产业,快到子时?才散。
殷芜有些累,简单梳洗后便上?了榻,一炷香后百里息才回来,他应该是快速洗了个澡,头发还在滴水就要上?床。
殷芜“唉唉”两声,手臂撑着他胸口阻止他上?榻,嗔怪道?:“我今日才换的?新?被褥,你头发还滴水呢!”
百里息斜眼睥着殷芜,“啧啧”两声,“你怕我弄湿了被褥,就不怕我头发不干明早头疼?”
殷芜方才确实是本能反应,如今被百里息一说,自然觉得理亏,她?讪讪收回手臂,趿着鞋去取了干帕子回来,软声哄道?:“我给你把头发绞干?”
百里息往后退了一步,阴阳怪气道?:“还是怕我把你的?床弄脏吧。”
“不是不是,”殷芜忙摇头,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我是怕夫君明早起来头疼。”
百里息显然不信,殷芜拉着他坐在床上?,殷勤用棉帕子给他擦头发,百里息便伸手搂她?的?腰,把脸埋在殷芜胸前,闷声道?:“阿蝉不喜欢我了。”
殷芜挑了挑眉,没?应声。
百里息深吸了一口气,又叹息了两声,一副委屈无奈的?模样,殷芜依旧不吭声。
他不再开口,仿佛心情?不好,由着殷芜擦干了头发,自顾自上?床躺下,只是背对?着殷芜,一副生气的?小媳妇样儿。
殷芜熄了灯,上?床后规矩躺下,百里息沉默片刻,便再次开口:“人人都说男子薄情?,我家却不同,是阿蝉始乱终弃……”
殷芜扯了被子盖在头上?,不听百里息的?醋言酸语,打定主意不中他的?阴谋诡计,又加上?今日实在是累,听着百里息那絮絮叨叨的?话,竟真的?昏昏欲睡,即将入梦之时?,身上?却一轻,被子被掀开。
殷芜咕哝了一声,软声求饶:“今日别折腾了,好累。”
“阿蝉,明日在浴房好不好?”他声音有些哑,手也不老实地摸上?殷芜的?腰。
殷芜昏昏欲睡,他便又凑过来,亲亲摸摸不准殷芜睡,最后实在闹得殷芜没?了脾气,只盼快些让她?睡觉,胡乱应了一声。
第二日起来,百里息早已?离开,殷芜也把昨夜的?事忘得干净,洗漱用膳之后,寻了江茗来,江茗道?:“主上?今早已?吩咐过,属下已?备好了车马,稍候便能去看那铺面?。”
于?是殷芜去寻了郁岼和?谢晖,三人一道?出了府。
那铺子在东市,坐了半个时?辰马车便到,江茗扶殷芜下车,指着不远处一闭着门窗的?两开间道?:“便是这里了,之前这里是个绸缎铺,前主人出售了宅院和?此?处后便离开了京城,之后一直空着的?。”
几人进了铺内查看,才知前面?虽然只有两个开间,后面?竟还连着个小院子,只不过院子内并无主屋,只在东侧起了一排厢房,应该是做库房之用。
“这房子有些老旧,不若扒倒重盖,东侧南侧各盖两排,日后一面?厢房做绣活儿,一面?绣坊做绣娘的?住处。”殷芜道?。
郁岼点点头,觉得这个想?法?倒是极好。
在铺子内转了两圈,几人便准备去街上?看看,出了门往东走,不过十多米,人便多了起来,在东市转了半日,又在酒楼吃了午膳,郁岼还要和?谢晖再去看看东市成?衣铺,让殷芜先回去。
殷芜一个人坐在马车上?,也不知是发起了饭昏还是累了,眼皮沉得抬不起来,竟就这样睡着了。
“阿蝉醒醒。”百里息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