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燃
是命令,是不容拒绝。
秦葶无奈,自地上爬起,随着他的步子一路朝前,拐过这条幽廊便是他的寝殿,于门前他顿了足,头微微侧过,才见一个人影磨磨蹭蹭的朝这边行来。
何呈奕耐心有限,见她久跟不上,待还有一臂距离的时候,他长臂一展,手掌掐在秦葶的后颈上,用力朝里一带。
掌下的人顿觉脖颈一凉,而后被一股力道悠到前面,继而被人甩到寝殿中。
凌乱的脚步打乱了寝殿中原本的宁静,宫人自殿中向门口望去,只见一狼狈的宫女跌跌撞撞进入殿内。
“都出去。”何呈奕吩咐下去,众人便不敢再妄看一眼,提着轻步痛快出了殿中。
秦葶紧紧抱着包袱站在寝殿中间,看起来似个鹌鹑,闻着殿中的暖香,非但没让她舒缓下来,神经反而一点一点紧绷起来。
身后的人朝她这边行过来,在路过她身边时,伸手扯了她的腕子,向榻边行去。
他掀袍坐下,一条腿曲起高高踩在脚踏上,一条腿伸平就停在秦葶的脚边,坐姿松驰却不失威严,掌心捏着秦葶冰凉的手指,终开口道:“出去这么多天,可有长劲了?”
的确有长劲了,她恨死了这该死的一切,恨死了世上所有落在她身上的不公。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憎恨这人世间。
她不想活了,负气一般将手从他掌中抽离出来,只顾紧紧搂住身前的包袱。
这一举动让何呈奕不怒反笑,“果真出息了。”
“在宫里也并非都是荣华富贵,秦葶,”他抬眼,“我想让你生,你便生,我让你死,你才能死。”
这话听着耳熟,就像是那该死的姜总管所言一样。
果真,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君便有什么臣。
他期待秦葶接下来告诉他,说她想通了,她想好好的留在他身边过日子,与他要荣华,要身份。然后一切都按照他的想法来,想她时,她便出现,不想见时,她便神隐。
可与之相反,行宫也好,别苑也罢,她都受够了,她的神经早就在崩溃的边缘,行这一路,她便觉着没意思,宫里花草在好,不及她于乡间采摘时的欢愉,宫里的人每个都光鲜亮丽,却与她这个平民百姓搭不上边儿,这般想来,胆子反而大了许多。
“你把我杀了吧,”她面无表情说道,“你若不肯放我出宫,那便把我杀了吧,怎么杀都好,五马分尸也好,抽筋剥皮也好,这样........”
话说一半,她突然笑出声来,“这样我就能去找我的阿剩了......”
她笑容诡异,让人侧目,似得了疯症一般。
“你在说什么疯话?”何呈奕目不转睛望着她问,“朕不是说过,不允你再提这个名字,你找死吗?”
“是,我就是找死,我受够了,我受够了这里的一切,我受够了所有的人。”她似当真脑筋有些不清楚了,这一刻她只想跑,跑的远远的,跑到一个没有何呈奕的地方去,说罢,她不顾一切扭身便跑。
可还没跑出两步,便又被他拎了回来,这次他手上的力道加重,扯着她的衣衫重重一甩将人丢到床榻之上。
身轻如燕,哪堪这力道的一甩,她的头重重磕在锦被之上,发髻彻底松散下来,即便如此,她仍舍不得丢开手里的包袱,似同她长到了一起。
紧接着便瞧何呈奕扑了上来,秦葶眼前一黑,即一道墨影罩下,身前骤然一空,那包袱被人自怀中抽出去丢开,她还要爬起来跑,还未起身便又被人摁下,何呈奕仅用一条腿便压的她半身不得动弹,两只瘦细的腕子被他单手举过头顶,扣在一起。
他腾出一只手来掐住秦葶的脖子,上身压下,玉冠上的琉璃带垂在秦葶眼前。
“你既想死,那朕就成全你!”
他手上力道加重了一分,秦葶的脸色由白转红,起初她还挣扎两下,紧接着便似想通了什么,也就不挣扎了,喉咙破开,紧接着嚎啕大哭起,眼泪如柱,不断从眼角流出,滑入鬓发,沁入脑下的锦被之中,将颜色晕的深了些。
“我错做了什么,我有什么错!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
的确,她压抑的太久了,自她被刘二闯门那天,到现在,几乎遇上的所有人都在欺负她,明明......她没有做错什么啊!
认识她这么久,印象中,这是秦葶头一次哭的这般惨,不管不顾的嚎啕,似杀猪一般。
从前,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以?????后便好了”可是她过了无数个以后,似也没太好起来。
好歹那时的她还有阿剩可依,可如今,她什么都没了。
掐在她脖子上的那只手力道渐渐松下来,何呈奕默默无声曲起食指,以指背拭了秦葶单侧眼角的泪痕,但最后他才发现,他止不住。
“蠢货,”他似万分没有同理心的冷笑一声,“你才见了几个恶人,至于这样?”
“既然自己承受不住,为何又偏偏不肯听话?你到底哪里来的胆子敢与朕对着干?”
言外之意,秦葶只需服个软,说句软话,便可皆大欢喜,偏却又不。
何呈奕根本想不通秦葶的执拗究竟从何而来。
“谁让你派人去杀我......”这便是她的气结之处,“明明一早就厌恶我,却装出一副依赖我的样子,骗了我那么久!”
“既然视我为污点,为何现在又不肯杀了我,偏偏要处处折磨我!”
闭着眼哭的累了,嚎的乏了,她甚至十分不合时宜的打了个合欠。
说来说去,还是冷长清做出的那件事让她误会了。
后来何呈奕在见到小双时,自她的口中听到过刺杀一事,他虽未追究过此事,不代表不他不知是何人所为,况且本就不想为了秦葶与冷长清之间产生任何龃龉。
自然也不屑同她解释。
见即便如此都自她口中撬不出一句他想听的话,何呈奕突然对她来了别样的兴致。
倒是很想看看,外软内坚的秦葶究竟能坚持到几何,他偏要等着,等着这个自不量力的东西跪在他面前彻底服软的那天。
就像从前那样,在月下搂着他的胳膊说着温言软语。
他将人放开,身形后退,重新直立站于床榻之外,榻上的人一动也不动,闭着眼一抽一噎。何呈奕目光所及之处,是方才被他丢开的包袱,那件被秦葶当成宝贝似的衣衫掉落在榻沿上,在他看来丑陋无比,却又忽想到齐林传话时所言,旁人以此指认秦葶与旁的男子有染,说她留的东西是情郎的。
不知为何,‘情郎’二字,竟让他心头生了些异样之感。
“你最好睡死过去,免的醒了有你的麻烦。”他下巴微仰,唯有目光朝下,秦葶并未瞧见他略带戏谑的神色。
不多时,便又听到殿门大响之音,秦葶闭着眼猜测,应是何呈奕出去了。
哭了一场,秦葶的确是乏了,这些日子以来她在应杂司潮湿的床铺上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反正事已至此,先睡饱再说。
她闭着眼,任由自己在这张宽大的龙床上睡了过去。
待何呈奕半个时辰再归来时,秦葶已经睡的熟了,细听竟还有微微的鼾声,此时外头下起了小雨,蒙蒙天色,正当秋时,殿中阴冷,秦葶冷的缩成了一团,只有半个脑袋塞在层叠的锦被当中。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六章 爬上龙床是何罪
凭白殿内睡了这么个人, 宫人们入殿也不是,视而不见更不是。
好在,何呈奕似是并示将此事放于心上, 只命人燃了碳盆端到房中。
他静立于榻边待了一会儿,瞧着秦葶的睡颜一如从前。
这人只要睡着了便轻易不会醒的,觉大。
无奈他只得轻声坐于榻边, 将她的绣鞋脱掉,又将悬于榻沿的腿挪到榻上,扯了锦被给她盖上。
当真是沉于梦中不知愁,秦葶舒适的翻了个身。
细雨如丝,一直到了酉时仍下个不停,秦葶在暖意如春的被窝里心满意足, 全然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睁开眼,帐内已有柔软的一层烛光投来, 眼前的帐子是玉锦织翠的料子, 上面金线暗嵌的玉珠,经烛光一照,通透万分。
她睡饱了,脑子也清醒了, 眼珠子转了一圈儿回想先前, 终于想起自己这是在哪里,只见她“腾”地一声直愣愣地坐起身来, 先前那般不想活的孤勇全都飘到梦里去了。
“醒了?”听到帐内动静, 一道人影隔着帐纱而起,何呈奕便知是这是睡醒了。
秦葶轻轻掀了帐纱, 透过两指宽的缝隙朝外瞧, 何呈奕此时正倚在窗下的罗汉榻上听雨看书, 修长的手指轻翻过一张书页,肘边檀木案上的倒流香似山涧溪流,绵绵朝下。
仅看一眼,便心脏狂跳起来,现如今睡饱了,脑子也清楚了,再没了之前同何呈奕说不想活了的勇气,睡前他是如何掐自己脖子,一副要杀了自己的表情,她现在还记得清楚。
在帐内鼓足了勇气,她才敢下床来,麻利穿好鞋子,而后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两个人一站一坐,谁也不先开口,愣是在无声中对峙良久。
“睡的可好?”稍许,何呈奕手指又翻过一页,先开了口。
秦葶如何听不出他这般阴阳根本不是关切,只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裙,小声回道:“屋里又暖和又香,自然睡的好。”
流于书上的目光一下子顿住,睁开眼皮瞧她,从头至脚,“你穿着这样一身,爬上朕的龙床,你觉得朕会治你个什么罪?”
自打他入宫那天起,他便恢复本来面目与心性,自然是受不了有人胆敢染脏了他的床榻,秦葶细瞧了自己衣裙,今天被人架来拖去,身上弄的到处是灰尘,的确脏了些。
话一出口,他顿觉这话似暧昧了些。
“来人!”他扬声唤道。
此时便见着有两名宫女匆匆自殿外入室,秦葶见了人下意认的提了一口气,因为白日里,那姜总管要报复她的时候也是先叫人,然后再将她拖出去。
“带她下去梳洗干净,再用些吃食。”何呈奕一边吩咐着一边垂下眼皮继续翻书。
原来不是治罪,秦葶还算识趣,多一句废话都不敢,随着两名宫女出了门去。
一个应杂司不知名宫女在皇上的寝殿睡了一觉,不过两个时辰的工夫便在底下传开了,有人说这便是来日的贵人。御前行走的哪个不是人精,自是不比应杂司良莠不齐的那些,就算眼下秦葶一副不得体的模样,她们也不敢怠慢。
两个宫女热情体贴的带她去沐浴,因之前在宴槿苑经历过一次,所以秦葶这次便不再似上回老牛进城般一副手脚无处安放。
沐浴后宫人取来衣裙让她挑选,她反而要了一身宫娥衣裙穿在身上。像先前那般华丽的衣裙她是再也不敢穿了。
虽说着了一身宫娥衣衫,可御前的人穿着到底是同应杂司的素服不同,料子细上很多,纹样也新鲜。
一切妥当,齐林又命人于偏殿内给她准备了一桌酒菜,没了初次的惶恐,秦葶也不管不顾,索性坐下来便开吃,其中有一道菜她甚是满意,——酱牛肉,让她吃掉了半碟。
酒足饭饱后,齐林又入殿来。
秦葶一想到今日是他将自己从姜总管手底下救下来的,便心生感激,齐林入门时,她乖巧自椅上站起,福身见礼,“齐大人。”
一句“齐大人”叫的齐林略显惶恐,这是私底下那些人为了恭维他才用的尊称,若传到外人耳朵里那还得了,再者也知道眼前这女子与皇上关系非同一般,他倒是不敢得罪,“秦姑娘抬举了,我不过是陛下身边的随侍,哪里敢让您称一声大人,我来是想问一下,姑娘可吃好了?”
说的虽是客套话,语气听起来不卑不亢的同时又让人很舒服。
秦葶点头回道:“我吃饱了。”
“陛下先前吩咐,说让我带你去个地方,去看些东西。”
“看什么?”现在只要是与何呈奕有关的事,她都隐隐觉着瘆人。
“姑娘到了便知道了,请随我来吧。”
齐林是何呈奕身边的人,秦葶见是由他亲自带着,自是觉着此事并不一般,更是不敢废话,且他怎么说便怎么算。
此时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来,秦葶随在齐林身后,最前有小太监提灯引路,行了不知多久,来到一处荒凉宫角,即便是在夜里,也明显能让人感受到那种说不出的凄冷之意。
行过一道狭窄的宫道,在宫角尽头,引路的小太监推开眼前破败的大门,紧接着便听里面传来凌乱的哀嚎之声,似鬼哭,又似狼叫,声声不息,此起彼伏,听的人直起鸡皮疙瘩,头皮都跟着发紧。
齐林跨入大门,还不忘招呼秦葶跟上。
方才还好,可现在,秦葶怎么都不敢再往前多走半步,警惕地问:“这是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