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为夫人寸心如狂 第31章

作者:藤鹿山 标签: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轻松 古代言情

  他是那般的高大,身姿挺拔,这般俯身逆着光,看起来威仪凛凛。

  他的那只手,很瘦,却又很大。

  手心有一道几乎贯穿整个手掌的浅色疤纹。

  纵使乐嫣这辈子被众人呵护的很好,从未受过伤——她也知晓,那般狰狞的伤口最初受伤时该有多严重。

  只怕是整个手掌都被贯穿了吧……

  乐嫣忽地明白太后那日同自己的长吁短叹,原先她只以为那是任何一个母亲都会忧虑之事。

  而如今她却明白了……

  他是天子,万民之主,何至于如此?

  凡是亲上战场,若是有万一,朝廷无主……

  一片暮色中吹起阵阵风来,冷唆唆的吹在她面上,将她的衣裙吹的翻飞皱起,她忍不住心中酸胀起来。

  年轻的娘子再未曾犹豫,是那般自然而然的将自己温软的手放在那只掌上。

  那只掌,宽大有力,几乎可以覆盖住乐嫣整只手掌。

  就像幼时,她够不上马鞍,身后的秦王会抱着她,将她丢上马上去。

  那时他的手心还没那道伤疤呢。

  乐嫣回过神来时,皇帝已经将她提溜上了马车。

  她听见那道低沉的嗓音响起:“你从小到大都喜欢出神。又是想的什么,叫鸾鸾这般……”

  皇帝说完,忽地僵住——

  他以为,眼前人那张粉唇里,又会吐露出旁的男子的名姓。

  好在,这位小娘子,今日好似是良心发现。

  乐嫣笑了起来,不再是那副故作老成的模样。那张晶莹的粉唇向上扬起,露出几颗小小的贝齿,连眼睛都笑得弯了。

  她笑起来时,有一对浅浅梨涡,还有一只往日藏得严严实实,常年见不到光的小虎牙。

  这许是二人遇见这么久以来,皇帝头一回见到她笑。

  不是那种虚情假意的笑。

  小娘子语气难得的娇憨,“我方才再想,以前呢,阿舅你也曾抱着我上马……”

  原来是想他啊。

  皇帝眉峰一点点舒展开,甚至心里已经不在意她的称呼了。

  只要她想着自己,自己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都好。

  “是啊,朕那时时常教你骑马。你如今可还想学?”

  乐嫣吓得连连摇头。

  “不、不了……陛下那时候总是隔着老远将我往马背上一丢,有一回丢的力道太大,把我从马背另一边丢了下去。”

  乐嫣想起当年自己摔下马时哭的撕心裂肺,导致她这么些年都不太敢骑马。

  如今皇帝还教她?

  小时候生的胖,身子骨又软,如今她不确定自己再挨一次摔,会不会骨折了去。

  皇帝被这番挤兑的没话说,心里想着,果真是傻姑娘。

  教导晚辈骑马,和教导心上人骑马,怎能一样?

  前者是糊弄,恨不得直接将人丢开,恨不能一刻钟将人教会,怎么快怎么来。

  后者,是要手把着手,慢慢的教。

  一日教不会,就日日教。

  教一辈子。

  晚上卢恒难得回府,却寻不见乐嫣。

  一问旁人,才知夫人是去了温泉山庄。

  “娘子早上发了一通火,早早就带着十几个护卫去了……”

  卢家家道中落好些年,仍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卢恒身为府上唯一男,银两短缺从未短缺到他头上。

  是以他并不能理解乐嫣为了一间温泉庄子闹得如此大阵仗。

  这回过后,淮阳侯夫人的泼辣,只怕整个上京都能出名……

  卢恒顿时面色有些不好。

  他看了四处的婢女一眼,“怎么不拦着点夫人?”

  一群婢女皆是不敢言语。

  “阿兄不要怪她们,都是一群婢女罢了能拦着什么?嫂子今日发了好大一通火气,连我在一旁也都不敢劝着。”

  郑玉珠带着婢女从垂花门内走出来,正巧瞧见卢恒训斥着一群婢女。

  便连忙上前叫婢女们起身,叫她们退下,“这儿不需要你们伺候了,下去吧。”

  卢恒被她这般一劝说,亦是再不多说旁的,朝着花厅一旁坐下,算是饶了婢女们一次。

  几个婢女原还以为今日要受一顿刮落,不想竟叫郑姑娘几句话便解决了,当即一个两个朝郑玉珠投去感恩的眸光。

  卢恒看见郑玉珠,见她脸色苍白,适才才想起来,“昨儿我听说你身子不适?可叫了郎中?”

  郑玉珠面容含羞:“不是什么大事,你每日政务忙,怎么也不能叫你为了我的事情操心,表兄只怕还没用膳?我吩咐她们上菜来……”

  卢恒却仍是追问,“你自小身子骨就弱,便是有一点不适,也万万不可大意。究竟是什么毛病?莫不是上回晕厥落下的后症?”

  郑玉珠听卢恒连续追问,不由得红了脸。

  “都是……都是些妇人家事儿罢了……”

  卢恒一听,心中亦是一窘,便不再多话。

  郑玉珠转身走去廊下,唤来婢女们上菜。不一会儿婢女们便端上来一道道汤菜。

  卢恒瞧她忙碌,唤她坐下,她偏偏停不住身子。

  “你忙了一日,我在家待着一天,如今帮忙端茶罢了,算得了什么。”

  卢恒何尝不知晓一个贵女洗手做羹,是何等折辱。奈何他劝过几次,玉珠仍是不肯听进去。

  卢恒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知晓她无非是觉得寄人篱下无依无靠,只能小心翼翼瞧人眼色罢了。

  他有心为她在府上立规矩,抬地位,唯恐下人们轻视她。更是多有叫她外出交际,带着她扩广圈子,不希望她成日在府邸中战战兢兢。

  奈何卢恒如何做都要顾忌着妻子的面子,不能偏帮太过……卢恒只觉得夹在中间难做。

  郑玉珠并不知卢恒所想,只朝他笑道:“这些都是我随着会永川菜的厨娘学的。绣吹鹅,酒蒸鸡,还有这道蒸蓬饭,阿恒你尝尝,我可是出师了?”

  郑玉珠本来就是聪慧手巧的姑娘,更何况是下了决心去学的厨艺,哪里有学不会的道理?

  卢恒记起来,郑玉珠小时候刚随他们一同回永川时,先是吃不惯永川菜的,都是几个嬷嬷们开小厨房给她煮菜吃。

  如今,学永川菜,只怕也是为了自己。

  他满心无力,甚至是愧疚又起,接过郑玉珠端来的那道四豆汤水,浅饮一口。

  登时眉头蹙起。

  郑玉珠不疑有他,只是笑着:“怎么?可是咸了不成?”

  卢恒摇了摇头,并未多言,将一碗四豆汤一口口咽下,其实他一口就品尝出来,这四豆汤并不正宗。

  甚至豆子都用错了一种。

  不过,在京城能寻到永川的厨娘,已经是难得了,菜肴原料未必能寻到,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做法又不同,还能如何挑剔?

  在郑玉珠着急的眼神中,卢恒不忍心她伤心,便笑道:“倒是出师了。”

  郑玉珠登时欢喜不已,“我就说,还有我学不会的道理。”

  她脸上漾着浅笑:“等姑母和锦薇入了京,我也学会做永川菜了,到时候她们也能更快适应上京的日子……”

  卢恒自小孝顺,他入京后时常惦记着远在永川的母亲,妹妹。

  “我这些时日忙的厉害,好几日忘了与母亲写书信。”

  郑玉珠便笑说:“说起书信,我才想起来,上回姑母给我的信中还催促你与阿嫂,说什么哪有你这般年岁一个儿子都没有的?姑母给我寄来一贴药方,说是叫阿嫂一日早晚各一碗喝了,保准很快就有好消息。我想着先给阿兄说一说……”

  郑玉珠的话没说完,身后跟着的素琴像是忍不住倒苦水一般:“娘子您还是别沾手此事了,免得夫人院里的又……”

  卢恒执著的手一顿,“夫人,夫人又如何了?夫人院里的人欺辱你们了?”

  素琴撇撇嘴:“何止是欺辱?那个叫守意的,恨不得十二时辰盯着我们院子里的。这哪里像是过日子?简直如同坐牢一般……”

  郑玉珠连忙止住素琴,她笑着冲卢恒摇头:“别听素琴乱说。”

  素琴却像是听不懂郑玉珠说话,一股脑不吐不快:“娘子自从知晓夫人伤寒断断续续,便时常想着法子给夫人院子里送去汤药。那些滋补的汤,拿着人参,血鸽熬煮的。我可是亲眼瞧见,娘子前头送汤,后头主院的婢女就出来倒了,竟直接倒去浇花了!”

  郑玉珠见卢恒面色愈发难看,连忙道:“这些汤水实在值不得什么东西,我时常熬煮的,我知晓她不喝,也没再送去了。”

  语罢,她像是说起好笑的事儿来,“所以姑母给我这药方子,我才是连拿都不敢拿出来。如今趁着嫂子不在,我才敢来你面前跟你说说话,将这方子给了你,免得……免得嫂子又……”

  卢恒静静听着,心中已经渐渐明白过来。

  若是旁的,他只怕还不确信,可这事儿一听便知是乐嫣能做出来的事儿。

  他如何不知,乐嫣是什么脾性?

  卢恒看着郑玉珠纤细单薄的身子,语气内疚,“你亦是府上的娘子,同锦薇地位一般无二,朝着她无须伏低做小,可知?”

  郑玉珠听到此话,忍不住眸中含着泪意,缓缓点头。

  二人正说着,忽地听到门房步伐慌张的跑来。

  “侯爷,夫人回来了。”

  “夫人回来便回来,你那般慌张做什么?”

  ……

  西边辽阔的苍穹最后一丝晚霞,往那片花裙香影,翻飞的裙裾投上一片蜿蜒的光。

  少女身姿几乎要融入沉沉暮色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