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浮玉山前
她太了解蔡逯,这话对他绝对生效。
果然,话落不久,蔡逯的呼吸就再次变平稳。
而磁针贴也恰好失效。
她说揭下来吧,留着也没用。
蔡逯说不要,“我要留着做念想,以后还要日日供着。”
真是可爱的小狗脑袋,脑里全是可爱的想法。
灵愫笑吟吟的,“行吧,随你,都随你。”
*
站在江桥上,望着浪声涛涛的江海,蔡逯生发出很多感慨。
“八年前,在这个渡口,我送你上船去苗疆。八年后,也是在这个渡口,我又要送你去远方。”
蔡逯总是把这种小细节记得格外清楚。
他的脑袋好像从不会累,与她有关的任何一桩事,都被他的大脑保存得很好。
灵愫却从不在乎这些小细节。
蔡逯没由头吁了口气,“仿佛我们总在告别。”
不由得想起当年的初见,蔡逯打开了话匣子。
“这是我们相识的第十一年春。十一年前,也是在这样寒意未褪的春日里,我们在马场初遇。”
“那时我在马场打马球,赌输了,就接受惩罚,要找个小妹妹来亲。其实当时并没想过,后来,我们之间的羁绊会有那么深。”
深到要赔掉后半生,用一年又一年,回味她在他身上留下的烙印。
灵愫点好一把长杆烟斗,吞云吐雾。
她笑蔡逯的天真,时隔十一年,终于把马场初遇的实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措不及防的初遇,其实背后实情并不美好,甚至很暗黑。
她说:“当初是打算囚禁你来着。”
蔡逯说她狡猾,可脸上笑意却更深。
“当时,我给了你拒绝的机会,你本可拒绝,但你并没有。”他说,“所以啊,其实是易老板你,一直没给过我机会。不论是初遇,还是后来发生的一切。”
他问,那为什么临时变更计划,把“囚禁”变成“设局纠缠”呢。
灵愫抽了口烟,“不清楚。我这人啊,不常感性,但感性时从不分时间地点。也许当时只是感性上头,只是恰好想找个男人玩玩……”
只是恰好玩玩,她就把蔡逯踢进了一个他再也爬不出来的深渊。
灵愫有点后悔。当初要是知道后来会有那么多事,那倒还不如按原计划办事呢。
离别在即,她又多了点良心。
“你是个好人。”
她说了句很俗气的话。
十一年,可能他唯一不礼貌的地方,就是在初遇时,嚣张地挑走了她的帷帽,吹了声口哨。
而他,将在后半生,用无止境的痛苦与孤独,为一时的年少轻狂付出代价。
是的,他的确很痛苦。
蔡逯回想着过往,天知道没有她的那八年,他都付出了什么,才勉强让自己活得像人样。
现在他才明白,当年他掀起她的帷帽,戏谑地吹声口哨,从那时起,他就亲手埋下了一颗悲伤的种子。
种子在此后与她一次次的邂逅中不断发芽。
又在今晚,在他们即将分别于江浪之上时,发芽的种子结开朵悲伤的花。
倘若只是痛苦就算了,可他分明硬生生地在痛苦中熬出了爱与期待。
船朝渡口驶来,离这边越来越近。
蔡逯的心“噗通噗通”乱跳。
有些话,必须要说出口了。
他说:“谢谢你带给我的痛。即便爱得痛苦,但我依旧爱你。”
他说:“爱上你后的每一瞬间,我都活得无比真切。”
他又站在下风口,上瘾地吸着她吐出的烟雾。
勇敢一次吧,就这一次。
他想。
所以他终于把内心最强烈的那个念头,说出了口。
“我想缠你一辈子,你去哪我就去哪。”
“我真的没有很大度,总是很小气,没办法爱上除了你之外的其他事物。现在你要走了,把我留下无爱的未来,我要怎么办啊……”
他伸出手,接住她抖落的烟灰。烟灰很烫,烫得他很痛苦。
可只有在痛苦时,他才能短暂地活得像自己。
“求求你了,求求了,可不可以把我也带走。哪怕依旧没有名分,哪怕依旧不爱我,哪怕把我当空气。我只想跟在你身边。”
……
灵愫抽了好几次烟。
每一次,蔡逯都给她倒烟灰换斗钵,给她点火,吸她吐出来的烟雾。
她突然开始一声一声地唤他的名字。
“蔡逯。”
“嗯。”
“蔡逯。”
“嗯,我在。”
……
灵愫默默下着某种决心。
“蔡逯,你知道我是一个渣女吧?你知道我永远不会收心从良吧?你知道我不会像大多数人那样,去认真爱上谁吧?”
“嗯,我知道。”
灵愫心软了些。
“蔡逯,其实我们走到这里,也就刚刚好。你心里清楚的,此夜一别,我们将相忘于江湖。”
“但——”
她望着逐渐泊近的船。
但,她心软了。
“如果你能接受我那所有不讲理的没三观的标准,那么我想——
是的,我爱你。”
“我的意思是,恭喜你,你的确成为了我见一个爱一个里,最爱的那一个。”
她说:“如果非要给这句话加个期限,那么我想,从此刻开始,这句话将永不失效,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蔡逯眨了眨眼。
紧接着,泪水划落。
他掐紧手心,“真,真的么?我真的等来了一个名分吗?”
灵愫心里暗叹了口气。
罢了,既然决定骗他,那多骗几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扔掉烟斗,终于肯与蔡逯对视。
“何止呢,我宣布,现在你就是我的新男友!这个名分,可能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哦!”
她说:“等我游玩回来,就把你一同带走,我们一起去浪迹天涯!我很快就会回来,顶多半年!你要提前做好离开的准备哦!”
今晚,他梦寐以求的好多事,竟都一起实现了。
幸福过了头,反而会担心,这一切是不是假的。
蔡逯小心翼翼地试探:“我真的是你见一个爱一个里,最爱的那一个吗?我真的能以男友的身份自居,等你回来,再把我一起带走吗?”
他的话声颤得不成形。
“我真的,可以拥有这一切吗?”
灵愫笑得灿烂,“我说的所有话,都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所以,你可以大大方方地拥有这一切。”
蔡逯已经不再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了,他警告自己,你已经是三十五岁的老男人了,要做熟男该做的事。
可现在,因她这些话,他的理智与成熟又都喂了狗。
泪水断了线一般地往外淌,可他很快就将泪水抹干。
不要哭,要给她留下美好的回忆。
他又想像年轻时,想因她的一句哄人话,就敲锣打鼓,让全城都见证他们的甜蜜。
又想高调张扬地宣布,他们复合了,他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名分。
离开前,要做什么准备呢?
那些不重要的亲朋好友,告知一声就行了吧!
存在各大钱庄里的钱财,都提完的话,最快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那些生意让谁接手?那些复杂的关系网,又该怎么延续下去?
不行,太慢了,太慢了。就算立马收拾好一切,他也觉得太慢了!
蔡逯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气声,像小狗在哼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