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浮玉山前
刚一坐下,灵愫就朝蔡逯说:“没错,我是代号佚。”
她呷了口凉茶,“刚刚我的身手,你也都看到了。怎么样,还符合你对‘代号佚’的想象吗?”
蔡逯脸上的表情很精彩。他被闫弗打肿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说:“你这样,会显得我很可笑。”
他以为,被戳破秘密,她可能会有各种反应。但无论如何,她绝不该是如此平静。
甚至平静到很老道,平静到游刃有余。
平静到,像是她已经处理过很多次这种事了。
在她的平静中,蔡逯彻底跌破了心理防线。
“你骗我,骗了那么久,到现在,连个像样的解释都没有!”
“我还真就把你和‘代号佚’当成了两个人;还真就觉得,你是代号二五零;还真就觉得,你那么勤奋上进,是杀手阁配不上你。”
他将茶水一饮而尽。
“一个浑身肌肉,身上到处是新伤旧伤和茧子的姑娘,看起来那么厉害,结果却是代号二五零。我还纳罕,难道你们杀手阁就这么人才济济?我还在想,那代号佚会是何等人物?她真的存在吗?”
“年会上,我给你呐喊助威,扯横幅怼仇家,我算什么?我还喊什么‘代号二五零,干事我最行’,我还吼什么让他们别太恨你!当时你们一帮人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我还当你受了多大委屈,合着是演戏给我看呢?”
“我说最开始那小哥看见我在追求你,怎么用可怜的眼神看着我,还说祝我好运呢。”
“易灵愫,你是真行,你是真厉害。你把我骗得团团转,末了还这么平静,反把我衬得像坏人。”
“你以为你的计划天衣无缝?你以为你就没闹出过漏洞?不过是我自己骗自己,骗自己说那些异常都‘无伤大雅’。”
“你自己都没察觉到吧,你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变化这么大,若不是我不想计较,你早露馅了我告诉你!”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气得嗓子发痒。
茶盏里的茶水喝完了,他就拿起茶壶倒水。结果晃了晃茶壶,壶里也没水。
蔡逯气得一下捏碎茶盏,瓷片扎入他的手心,他皱了皱眉,把瓷片薅了出来。
他把流血的手展示给她看:“现在你满意了?”
灵愫很想笑。
这么多句话,只抓住“代号佚”这个身份不放。
这说明,要么是他查到了她在找卷宗,但不以为意,觉得“代号佚”这事才最重要。
要么是,他还没查到卷宗这茬,只查到她是“代号佚”。
她想笑,因为即便蔡逯气势汹汹地说了这么多句话,可这些话还是能用一句话概括:
我在生气,你要像之前那样,殷勤热情地来哄我。
蔡逯还是小狗脑袋,核桃大的脑仁里,除了求关注,就是求哄。
灵愫问:“所以呢,说了这么多,你的诉求是什么?”
她说:“光抱怨有什么用?你要提出诉求啊。”
蔡逯眉头紧锁:“跟我道歉,说你错了。”
闻言,她便立马换了一副委屈模样,耷着眉,垂着眼,嘟着嘴唇,却用阴阳怪气的腔调说:
“我错了,跟你道歉,对不起。我忏悔,我懊恼,我茶饭不思,昼夜不休,祈求你的原谅。”
说完,她笑得灿烂而残忍:“从前我是这个样子吧。现在我用从前的样子跟你道了歉,你满意了吗?”
蔡逯双唇抿得极紧,被瓷片划烂的手紧握成拳,血液顺着青筋暴起的手背,啪嗒啪嗒地往下流。
他紧瞪着她,滔天怒气从胸腔烧到了眼睛。
有那么一瞬,他已经察觉不到自己是不是还在呼吸了。
现在他还活着吗?他是不是已经被她气死了?
都这个时候了,她怎么还好意思,用这样戏谑的语气和虚伪的话语,去回应他的话?
还敢问他“满意了么”。
怎么,跟他解释道歉,还委屈她了?
难道还是他错怪她了吗?
蔡逯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去洗个手。”
他飞窜到盥洗室里,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那扇铜镜里的自己。
真狼狈啊。
梨木洗手池中间,嵌着一根连接外城,供取水用的竹管。
蔡逯拔掉管里的塞子,清凉的泉水就哗啦啦地往他手上流。
那些血,是他的痛苦。但却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刚还染红了池,现在就被水流冲刷而去。
蔡逯拿帕子擦净手,转身却见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倚着墙,似笑非笑地看他。
灵愫凑近,坐到洗手台上,翘着腿,居高临下地打量蔡逯。
见他无视她想走,她蓦地拽住他的衣领往自己身前拉。
蔡逯只得俯身,把手撑在她身手的池台面。
看似是他环住了她,可实际上,却是她禁锢住了他。
蔡逯抬头望她,“你想做什么?”
她拍了拍他的侧脸,很轻,但却让他感到了莫大的羞辱之意。
“不是觉得我和从前不一样了吗?不是喜欢调查我吗?”
她说:“那就好好查查,把我的全部都查出来。”
她在引导蔡逯去查她在找卷宗这事。
现在她已经不再害怕这件事。
查就查,查得越全面越好。
届时查完,按蔡逯这性情,要么爱之深,会自己给自己洗脑,主动把卷宗送给她;要么恨之切,视她为眼中钉。
爱好说,恨更好说。他们若反目成仇,那她就不用再做任何伪装,把挡路的全杀了就是。
灵愫拿出一罐药粉和一条干净的绷带,主动给蔡逯包扎他的伤手。
随身携带药物与武器,是一个杀手必备的基本素养。
她用话语和行径不断向他证明:是啊,她就是代号佚。她就是传闻中那个喜怒无常,阴狠毒辣的代号佚。
她始终不在意他的情绪。因为在她眼里,他是狗,是奴隶,是下等人,不会对她造成一点危害。
蔡逯冷眼睨她,突然感觉她很陌生,好像自己从没了解过真实的她。
而那些他沾沾自喜,不断回味的过去,不过是她的逢场作戏。
她下了洗手台,他收回了手,俩人一前一后地走出盥洗室。
这时褚尧已经醒了。
她站在楼梯上,刚看见褚尧醒了,就提着衣裙飞快下了楼。
她扑向褚尧,委屈巴巴的,捧着他的脸,在他的左脸蛋亲一下,右脸蛋亲一下。
“褚大夫,你真的差点把我吓死!你没事吧,让我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受伤。”
说着就借机摸索上他的身体。
她太热情,倒让褚尧招架不住。
褚尧还有些乏力,轻轻抚上她的脑袋,“没事了,乖。”
中暑再苏醒后的褚尧,难得流露出温柔的一面。
可她听了更是心疼,也更黏他,恨不得把他揉到自己血肉里,合二为一才好。
她说:“褚大夫,失去你的每一瞬,都让我感到自己的人生无比黑暗。你就是我的日月星辰,你不转,那我的人生轨迹也就此停滞住了。”
褚尧很自责,与她十指相扣,轻声安慰她。
蔡逯怒极反笑。
人在无语到极致的时候,原来真的可以笑出声来。
灵愫把这些悲情话术和热情反应,可以说是照抄照搬,原封不动地运用到了褚尧身上。
噢,原来完美女友是她天衣无缝的伪装。
原来她把每任情人都比作日月星辰,连话都不带变的。
蔡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颤抖着下了楼。
但托她的福,她太会装了,也潜移默化地让他也学会了在情敌面前装淡定。
他站到褚尧面前,“你早就知道她是代号佚是么,那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说?”
褚尧迅速起身,挡在灵愫前面,护住她。
昔日的兄弟,如今划清战线,站在了对立面。
褚尧对上蔡逯的眼,“我怕你承受不住。”
蔡逯嘲他虚伪,“怕我承受不住,所以你就取代了我的位置,替我承受了,是么。”
蔡逯低嘲道:“狗男女。”
这次他终于把这三个字说全了,只不过却惹到了另外一个人。
阁主拍案而起,“蔡逯,你是不是有病?说‘女’字的时候,你瞪着我干嘛?我招你惹你了?”
蔡逯转身离去,可在即将迈出茶馆那刻,他却腿弯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上。
他扶住墙,竭力把呼吸放平稳。
他抬起头,看到茶馆外,大家都在好奇地盯着他看。
那众多目光,仿佛是在嘲笑他活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