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浮玉山前
阁主说:“换做是你,你是会选短暂的荣宠,还是会选长久的相伴?”
蔡逯面色一僵。
这番对话就是把矛盾往明面上说了。
俩人都对彼此做过调查,都知道彼此的痛处在哪里,所以就死死往那痛处戳。
关系稳定,但始终恋人未满。倘若越出“朋友”那条线,不知会不会陷入深渊。
关系短暂,荣宠来也匆匆,去也会匆匆。倘若不满于此,想要更多偏爱,不知会不会被逐出八百里远。
阁主把玩着茶盏,“现在你了解她的全部过往,我想你心里嫉妒我,嫉妒得要死。我与她相识十六年,你要靠多少手段,才能把过去十六年朝夕相伴的时光掩盖过去?还是说,你有信心,能够包揽她接下来的几个十六年?”
阁主把菘菜炒粉条与老母鸡汤这两道菜,一齐推到蔡逯那头。
阁主笃定说:“这两道菜,她不爱吃。即便她说过爱吃,那也只是搪塞你的假话。”
蔡逯敛下眼眸,竭力把话声放平稳。
他回阁主:“人是会变的,她也不例外。”
阁主勾起嘴角,“行啊,那我就等着看她的改变。”
俩人你瞪我,我瞪你,都等对方在抛个争吵点,好能痛快地吵一架,打一架。
但最终,俩人都顾及着灵愫还在补觉,没吵起来,也没打起来,只是用尖酸刻薄的话语,针锋相对。
阁主说得口渴,便呷了口茶。
“蔡衙内,你很聪明。”阁主说,“以往那些情人,只爱跟那个死去的沉庵作比较。只有你,在向我挑衅。”
蔡逯冷哼一声,“因为我知道,缅怀沉庵只是她的一番说辞。她比任何人都不在乎沉庵,却总在别人身上找寻沉庵的影子。大多数情人,都会为了当这个‘影子’,彼此争得头破血流。”
他以茶代酒,虚虚敬了阁主一杯。
“走着瞧,”蔡逯起身,“我既然能让你听一天的墙角,那就能让你听一辈子的墙角。”
蔡逯的语气冷到极点,基本到了威胁的程度。
这是第一次,他没有暴走,没有气愤委屈,用平静淡然的语气,一阵见血地与最大的情敌斗了一场。
蔡逯抬脚走出堂屋,又推开她在的那间屋的门,轻轻走到她身旁。
他刻意凹了很久的姿势。
所以等她再次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线日光撒亮了蔡逯跪得笔直的身躯,而他虔诚地抬起她的手腕,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
他双眼弯起的与嘴角勾起的弧度,是那么完美,恰好都是她喜欢的模样。
蔡逯温声道:“早安。”
那模样,令人完全看不出他刚经历过一场硝烟弥漫的言语战争。
*
没人知道蔡逯是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没有她的时间都是虚数,那些日子太痛苦,他不想回忆。
他刻意不去想,他与灵愫现在是什么关系。
恋人?情人?
他们好像不是这关系。
她喜欢用漂亮话搪塞别人,所以“又复合了”,只是她临时用来搪塞褚尧的假话。
她搪塞成功了,此后一连几日,褚尧都没再出现。
她并没有认真地说过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是他主动用身体与卷宗引.诱她,是他主动说狗离不开主,他将抛弃所有尊严,不再做人。
她喜欢乖顺的情人。所以讲实话,男人的这些尊严与脸面到底又有什么用?既不能与她在床笫间春风一度,又不能在她的心里占据一角。
所以蔡逯学着不去在意。他学得不好,但胜在装得像。
他会装,她就喜欢。
同时,阁主就越是烦。起初是烦蔡逯那么嚣张嘚瑟,那么不要脸;后来是烦她,眼看挚友受欺负,可她就是不管,纵容蔡逯爬他头上。
最烦最烦的是,她与蔡逯复合后,陪他的时间反而大大减少。连杀手阁都不去了,就只跟蔡逯待在一起,要么一起练武,要么一起查卷宗。
阁主一直烦到了灵愫生辰那日。
她的生辰在七夕,往年每到这日,阁主就会亲自做一桌美食给她庆生。
不论彼此有多忙,这一日,起码在晚上,俩人一定会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谈心事。
一年到头,阁主最期待这一日。
清早刚一起来,阁主就给她递了封信,不论她现在待在哪,让她今日都尽早回家。
很快,她就回了信,说放心吧,保证不会忘。
阁主把回信收好,出门去菜市场买蔬果。
初春的时候,灵愫就提过,说今年生辰,想吃点别致的美食。
为了她这一句话,阁主每逢空闲,就去做点心的老师傅那里学手艺。
揉面揉得手臂手腕酸疼,一站就是一整天,有时眼前发黑,差点昏倒过去。
面经常发得不好,蒸出来的点心又硬又难吃。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在吃失败的点心,又不好消化,闹出了胃病。
为了把洋芋丝切到薄而不断,为了把鱼肉片削到薄如蝉翼,他拿着大菜刀,在案板上不知道剁了多少下。那段时间,每根手指都有刀伤,有次差点把半根手指都切了下来。
灵愫夸他厨艺精湛,可他不是生来就会炊饭。
他从没提起过,其实他根本闻不得厨房里的炊烟味,一闻就犯恶心,甚至浑身起疹发痒。
可是她说想吃美食,想一睁眼醒来,美食就摆在了她面前。
所以遇见她后,阁主给她做了十六年的饭。
过了今日,他们就已相伴了整整十七年。
因在今晚,他打算做二十八道菜,所以几天前就开始列食谱备菜。但真正忙起来时,还是显得手忙脚乱。
没办法,他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于是就把谢平叫到了家里。
俩大厨一拍即合,效率很高。
谢平临时在院外搭了四个锅炉,并厨屋里三个锅炉一齐开火。到了黄昏时,菜基本就做好了一半。
阁主写信催灵愫,让她赶快来。菜凉得快,一直闷在锅里保温的话,味道就不好了。
这一次,她没再有回信。
过了半个时辰,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阁主心乱如麻,手抖得写不了字,就让谢平代笔,给她寄信。
“怎么回事?是信鸽迷了路,还是她遇上了事?”阁主扯着衣领,心里又闷又急。
谢平一连写了好几封信,内容相同,只都是一句话:“速速回家过生辰!”
他让阁主冷静,“剩下的菜肴,还继续做吗?”
阁主扶额:“做。万一等会儿她回来,见菜还没做好,肯定就要生气了。”
他说:“她绝对不会忘,也绝对不会不来。可能就是临时被什么事给绊住脚了,事发突然,来不及写回信。”
阁主又道:“对了,还有一道饭后甜食,叫滴酥鲍螺,还没开始做。”
说着就去找食材,结果却发现,原先准备好的牛乳与碎冰,这时候都不能用了。
谢平劝:“要不去掉这一道甜食?”
阁主说不行,“她这人,吃大鱼大肉时,必得配点冰凉的甜食。她是寿星,一切以她的感受为先。”
阁主估算着时辰,“小谢,你在这看院,锅炉就都交给你了。我去去就回。”
牛乳与碎冰都不是稀罕物,谁知偏偏是在今日,他常去的那家供货铺提前关门了。更不幸的是,这条街上的其他几家,与另一条街的其他几家也都关了门。
在萧瑟的秋夜里,阁主跑了很久,跑得脊背都被汗水洇透了。衣裳湿哒哒地贴着身,狼狈不堪。
实在是找不到所需食材了。
夜业已深了。
实在是没办法,阁主恨自己的无能。倘若他是那该死的上流贵胄就好了,那这些食材,就只是小事一桩。
他不想让她失望,可他现在必须得及时止损。
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回家了吧。
阁主叹了声长气。
人心都是偏着长的,人偏爱谁,根本就是不由自主的事。
回去路上,阁主就在心里责备自己。
怎么就宠她宠到这个地步呢。
现在他心里郁闷得想死,其实也不过仅仅是因没能给她做她喜欢吃的甜食罢了。
他都怀疑,要是有天她把皇帝杀了,那他是不是也会无脑包庇她的罪行,给她脱罪保她平安。
阁主想了一路,连把怎么跟她道歉求原谅的话都想好了。
可推开门,却只看到谢平落寞地坐在小板凳上。
谢平说:“她还没来。”
还有一个时辰,这一晚就要过完了。
阁主的脸色冷了下来。
他说:“小谢,你回去忙生意吧,辛苦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她还没来。
阁主把一大桌菜都倒回锅里,拼成一大锅乱炖。
凑合还能吃好几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