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过春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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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私盐一案牵扯广大,现白淮知县已全部认下,只始终不承认账簿一事。
知县被单独关押在一间屋子,由狱丞审问了半日。
宋知礼去了一趟狱牢,室内不明,他见倒在地上的人影,冷声问:“说了吗?”
“用了刑,但就是不肯说,”狱丞犹豫着:“那宋大人,还要用刑吗?”
倒在地上的人已被折磨的不成样子,刑狱的手段尽数用了,狱丞却没想到他嘴这么严。
石进意识模糊,听见有人来,他勉强睁开眼往前看,想说些什么。
宋知礼平静地看着他,置身事外般漠然,双眸冷静:“不用问了。”
“找人去一趟镇州,再将他已过继孩子送回江州知府上。”
男声淡然,一字一句都清晰。
石进听见这句,忽然有了精神,甚至呜咽了几声。他没有力气,颤着手往前爬,喉间溢出声响,是极痛苦的模样。
宋大人怎么知道过继一事?
这是他同知州最后的交易。
知州替他送走儿子,叮嘱他什么也不要说,只等宋知礼亲自审问。
石进心下有些慌,他不知宋知礼还知道多少,张了张开唇。
“宋,宋大人……”他指尖颤抖,眼瞧着快触上眼前人的衣角。
宋知礼未看他,接过狱卒手中的长剑。
他未曾停留,转过身走出屋子,修长的指骨执一块绸怕,细致地擦手。
天色已晚,男人的背影沉寂,狱丞转过身看他衣袍,黑色衣角上,染上一抹血迹。
白淮的案子已经理清,宋知礼回了客栈。
楼中清净,早已不接待旁人,他抬步上楼,一袭黑衣融进了暗色中,愈发冷肃起来。
十一同十五追过来,没敢拦人。
三楼里间,宋知礼止步,推开门。
屋中未点香,他忽而嗅到了一股极甜腻的淡香,这淡香随着他走近,逐渐明显。
陈在溪就是在这时惊醒的。
在医馆时她曾短暂醒过,眼下睁开眼,只觉后脑一阵疼,连呼吸都很艰难。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室内未点灯,她怕黑,颤了颤便要起身找灯。可支起身,才发觉自己的外袍都被褪去,此刻只穿着轻薄的寝衣。
陈在溪打了个寒颤,忽觉有些不对,就仿佛……屋中还有人一样。
落在屋内光很浅淡,稀薄的光亮勉强勾勒出眼前人的影子,有些熟悉。
“是你吗表哥?”她有些犹豫,不确定地唤道。
等了许久,没有人回答她。
原来是梦啊,她就说她方才还在医馆的。
陈在溪走下床,步伐轻松起来。
她许久未梦到表哥了。
“表哥,”陈在溪靠近,眼前的面庞清晰起来,她不确定地嘀咕:“许久未做梦了,是因为今早见到表哥了吗?不然怎么又……”
许久未做梦,陈在溪害觉得有些新鲜。
刚来江阳的好长一段时间里,她有些不习惯,隔几日便会做梦。绿罗会在梦中陪着她,表哥有时也会出现在梦里。
也就是这时,陈在溪发现自己不太会骗人。
原来伪装出来的喜欢和依赖,也是会花掉真心的。
所以难过和不适应也全是真的。
好在她还有舅舅和舅母,她现在放下了,或许等舅舅将绿罗接过来,她就全都放下了。
“表哥,”这几日在狱中,她日日不安,陈在溪唤他,娇声抱怨:“我近日很不开心,狱牢里好黑啊,那些狱卒不给我饭吃,还用鞭子吓唬我……”
一股脑抱怨了许多,陈在溪用手背去抹眼泪,又开始哭。
等哭累了,她双手抬起握住眼前人的手腕,她将宋知礼的手搭在腰间,委屈道,“表哥你摸摸,我还瘦了。”
落在腰间的手有些烫,表哥没有反应。
是啊,这是梦,梦里的表哥从未说过话。
她第一次希望这个梦能长一些。
她宁愿在梦中也不想回狱牢了,等睁开眼,狱卒发现她在医馆醒了,会不会又来审问她?
陈在溪叹气,抬眼,见稀薄的月光落在表哥的双眸,他神色是熟悉的冷淡。
“其实表哥,还有一事也让我很不开心,”陈在溪放下他的手,揉着眼睛道:“表哥是来江州了吗?在溪今早好像看见你了,都有些害怕了。”
第78章
“她怎么还不醒?”
寒气极重, 在这样阴沉的地方呆久,有时陶婷会生出一种错觉。
她不如死了算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转过头看身旁的粉衣姑娘, 想起第一次见陈在溪时的模样。
女孩很干净,一双眸清澈明亮。
可是现在呢?那些人到底要做什么?
可只要能活下来好。
陶婷呼出口气, 用指尖去触陈在溪的脸颊, 替她抹掉脸侧的泥渍。
感受到手下的人似是动了,陶婷忙抬手去推她, 连声唤:“妹妹?”
陈在溪茫然地睁开眼,抬眸时,眼前是熟悉的黑暗。
陶婷见她醒来,直呼出口气, 又将她从地上拉起,紧张地问:“昨日那些狱卒将你带去哪了?”
“我……”像是睡了好长一觉, 久到在梦中发生的一切, 都像是真的一样。
“说啊,我提心吊胆了一夜。”陶婷摸摸她脸颊,担忧道。
“我昨日被狱卒叫走, ”陈在溪回过神, 理着记忆:“他们将我带到了一间屋子,又,又问我好多问题, 还拿鞭子吓唬我, 我便晕了过去。”
“后来……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我送到医馆, 是怕我死了吗?”陈在溪更疑惑了, “我怎么回来了?”
“那狱卒将你扔了进来,大抵是因为留着你有用。”
陈在溪不知那些人要问她什么, 但心中隐隐有了预感。
同陶姐姐说得一样,他们将她救下,是因为她昨日透露的什么,对案子有用吗?
陶婷见她沉思,皱起眉关心,“我方才叫不醒你,还以为你出事了,你身子怎这般差,真的吓死我了妹妹。”
“叫不醒我?”陈在溪捂着心口,想了好一会儿以后,她轻声道:“我大抵是犯病了?”
她曾在江阳便晕过一次,陈在溪意识到自己身子不好,好在舅母开始给她熬药,她好了很多。
可自被抓到这里以后,她几日未喝药,现下叫不醒,只能同这有关系。
“你还能醒就好,”陶婷拍拍她,将藏在袖中的馒头递过去:“吃。”
半个馒头的边缘已经风干,陈在溪接过,用手去触碰边缘,眼眶泛红。
狱牢里愈发沉寂了,在这里呆久,整个人从内而外的散发出一种死寂。
直到黑暗中亮起微弱的光,是狱卒提着灯。
片刻后,灯被放到一旁,狱卒拿出钥匙,将锁链解开,高声道:“罪人石进私藏私贩淡盐,籍没财产,宜准法处斩,其府支党,按律法依惩,杖责两百。”
没给人反应的时间,狱卒将人拖出来,拿着竹板往下行刑。
本朝私贩盐即是重罪,按照律法,应当初凌迟,斩首示众,以此为戒。
石进当职时行事猖狂,现如今他已经落败,连带着他们这些下人也被拖下水,没有无辜与不无辜,都不过是刑狱里一句话的判决。
处理起这些小人物,狱卒的手上没有留情,每一次行刑都高高抬起手。竹板落下的声音加重,地上的呜咽声越来越小。
一声一声,落在耳边,直至最后一丝声响也没有。
暗无天日的狱牢,唯一的光芒还在狱卒手中,陈在溪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她看着被狱卒压在地上的女人,双眸中一点一点失去焦距。
“要死了,”陶婷在这时将头环住,声音有些绝望:“都贩了这么些年了,怎么就突然落败了?”
陈在溪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们这些后院女子,已是贱籍,按照律法,应当流放。
照现下这般行刑,他们是在逼死人。
陈在溪侧过头,面色惨白:“姐姐是知道些什么?”
“是知州来灭口了,”陶婷努力平静地下来:“知州曾来过府上,我们这些人都见过,现下大抵是大理寺查到了什么,知州他想将自己干净地摘出去。”
“那,那就没有办法了吗?”陈在溪盯着黑暗。
“私盐一案由大理寺派人审案,”陶婷顿了一下:“他们这是私自用刑,或许再等等,就有人来救我们了呢?”
虽是这般说,可她们这些小人物,既是死了,又有谁会管?
狱牢之下,浓厚的血腥气弥漫。
无论怎么忽视,都忽视不了皮肉撕裂的声音。
陈在溪都快要绝望了,不知过去多久了,一阵脚步声落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