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尹
宋唯幽没回答,他将圣旨收好,安静听着宋齐的话。
“李清风有句话说得对,我们每个人,都困在自己出身的牢笼里。朕是,他是,李妍是,你是,裴应春亦是。”
“朕一出生,先皇便是一声长叹,随着朕长大,先皇叹息的次数就更多了。他总对朕说抱歉,把朕生在了大晋的皇族里,看似什么都有,权力、财富、天下!”他顿了下,“哈”一声嘲讽地笑了,“都是狗屁。朕还没长大的时候就知道,压根没有一个是在皇族手里的。”
“为什么呢?朕听得到啊。”他指指自己的脑袋,“恭敬谦卑的下人,心里是怎么骂主子的。跪在地上叩首求饶的大臣,是怎么咬着牙在心里腹诽的。年少时朕也曾出游过,但只去了几次,就再也不敢去。”
“百姓是怎么骂朝政的,至今朕都不会忘,也不敢忘。”他低头微笑,“那时,朕的弟弟齐郡王不认命,想方设法和朕斗。他想要皇位,想要做储君,想要成为未来的皇帝。”
“他斗不赢啊。他每一个念头,每一个安排,每一个想法,朕都一清二楚,他怎么赢?”宋齐笑着说,“可现在,朕回过头再想想,如果当时坐上储君之位的人是他就好了。不知道,所以幸福。不明白,所以没那么多烦恼。”
“朕是皇族,你是皇族,你从出生起,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肩头就背着整个大晋。李清风是土匪,李妍也是土匪,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他们从出生起,就注定背着杀人放火,不是好人的原罪。裴应春也一样,四代名臣的裴家,不会允许有一个平庸的继承人。”
宋齐望着窗外:“说到底,我们都一样,在等长的生命里,困在自己出身的牢笼中,一生都无法突破。”
说到这,他深吸一口气:“真想去看看啊。李清风口中那山水相依,清夜无尘,月色如银的绝美青州。那家伙分明说了要带朕去赏景喝酒的……欺君之罪,欺君之罪啊!”
那之后,宋唯幽站了很久,宋齐都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直到太医院众人匆匆赶来,乱成一团,他才转身从偏殿里走出来。
宋齐时日无多了。
在京城陷入一场怪异的烟花乱局时,皇城平静得如同无波的湖水。
宋唯幽从偏殿出来,那与生俱来的诅咒,冥冥中在他耳旁低语着。
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很清楚,宋齐还不会死。
像有一把手推着他,催促着他,往前走,不要回头。
宋唯幽从偏殿出来时,秦家两兄弟站在殿外,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问第一句话,只看着他身后殿门口,一众太医呼啦啦进去,又面色凝重地呼啦啦出来。
深沉的夜幕里,烟花照亮大半天幕,也不能驱离如潮水一般汹涌,瞬时淹没众人的压抑。
宋唯幽将兜帽重新带好,手里握着圣旨,清淡说了一个走字。
他从高高的石阶上,披星戴月而下。
走到半路,忽然停下了脚步。
石阶下,大殿前,一身明黄外衫的男人,被几个太监簇拥着,正急急忙忙往偏殿赶来。
宋唯幽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忽然将身上的黑披风解下带子,泰然自若,搭在臂弯中。
他没带面具。
明黄衣衫的男人显然也看到了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宋唯幽高高在上,注视着那张与他九分相似的面庞。
在影子震惊的神情里,勾唇浅笑。
他什么也没说,自顾自与影子擦肩而过。
秦家两兄弟反应极快,没跟着宋唯幽,反倒是迎着影子而去,拱手唤了一声:“太子殿下,您可来了,这边走。”
影子这才从震惊里回神,面色苍白如纸。
“……父皇如何了?”他故作镇定,实则心里早已乱成一团,他甚至转身指着宋唯幽的背影,“他……他怎么在这?”
秦辰抬头望去,仿佛在找他口中的那个“他”:“谁?”
“他!”影子的声音颤抖了,“那个刚刚从石阶上下去,披着一身黑斗篷的!那个人!”
他抿嘴,忽然强硬几分:“来人!把他拦住!”
“使不得。”秦辰赶忙拦住影子,“太子殿下,那人方才从偏殿出来,手握圣旨,显然不是你我能拦的人。”
“为什么?”影子本就六神无主了,再听到他居然还拿着圣旨,更是焦躁不安。
却见秦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他极镇定,极有威严地扯着影子,沉声说:“太师不希望节外生枝,圣上情况不明,您最好不要阻拦,以免圣上醒来之后无法交代。”
影子脑海中嗡嗡作响。
他背对着忽明忽暗的烟花,僵硬再回头,却在一片黑暗里找不到方才那个背影了。
他反手握着秦辰的手臂,如同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你,你告诉太师,我看到他了,他回来了。”
“谁?”秦辰故作不解。
“他!你就和太师说,他回来了,太师会懂!”
秦辰面露难色,回眸瞧一眼偏殿方向。
不知何时,秦尚已经消失不见,石阶上只剩他和影子。
秦辰看着眼前的假太子,他因恐惧而颤抖,连保持一个相对淡定的表情都已做不到。
这样人太适合做傀儡,这件事上,裴应春没走眼。
“臣帮您转达,但如今太师境遇不太好,您也看到了,李妍显然是要不死不休,两方已经闹起来。”
随着他的话音,影子的表情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恐惧。
“那毕竟是李清风的女儿,虽然已经肃清了不少李清风的左膀右臂,可土匪起家的李氏,在江湖上的根基远比太师强大,原本咱们的那些守卫,现在都在和李妍玩猫抓老鼠。”
秦辰眯着眼:“近日……您少走动,少见人。”
他没说太透彻,只点到即止。
影子显然是听懂了。
他不愿意松开秦辰的手臂,抓得更紧了:“那我怎么办?”
他摇着秦辰:“我怎么办啊?杨九死了,东宫的太监都换人了,你们都在宫外,我……我可怎么办?”
秦辰顿了下脚。
他伸手将影子抓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恭敬行礼:“还请殿下安心呆在东宫,待我们抓到李妍,事情就能有妥善的解决。”
两人身侧,偏殿里如同白昼。
光照在秦辰与影子身上,落出两条截然不同的影子。
影子硬着头皮点头,耸拉着脑袋,犹犹豫豫往偏殿里去。
他要装样子,装出一个好太子的样子来,让百官抓不到他的尾巴。
他不知道,在他身后,秦家小将军秦辰眼里倒映着他的背影。
他心里默念道:东施效颦。
第244章 气大了,哄不好了
宋唯幽还没走出宫门,在右银台门前笑出了声。
秦尚一路追过来,慌忙领着他走小门出宫。
“你可看到他那表情?”宋唯幽哈哈笑起,“他怕是当愚死了,才敢那么明目张胆跑出来。”
秦尚头上捏一把汗,撩开马车车帘,吩咐车夫快走。
他坐定之后,才看着宋唯幽,不解问:“现在让他知道您平安无事,未必是好事吧?”
“好事,怎么不是好事?”宋唯幽笑道,“他假扮太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一天两天,愚在宫内住多久,他就也在东宫住了多久。”
“愚了解他。”他顺手挑开车帘,望着马车外,“不堪重用的无能之辈,简直就是天生的傀儡。”
“他看到愚出现,定会自乱阵脚,重新权衡裴家和宋氏谁会赢。”宋唯幽故意问秦尚,“你觉得谁会赢?”
秦尚两手揉着自己的念珠,实话实说:“属下不知,但不重要。谁输谁赢,不在属下,也不在秦家考虑的范围。”
宋唯幽挑眉。
秦尚迟疑片刻,作为他的心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您此时被他发现,那他下一步定然会想方设法证明自己是正统的,甚至会提前做出各种准备,并不明智。”
宋唯幽“哈哈”笑起,他不以为意:“秦尚,世间万难都有解决方法,独独让他证明自己是宋氏血脉这一条,做不到。当年恩师敢用这奇险的一步棋,就已经想到了鸠占鹊巢的可能性。你猜他为什么那么放心大胆,随便抓一个人过来,让他成为愚的影子?”
他探身前倾,微微勾唇:“因为影子再像也是假的,他永远无法证明自己是宋氏血脉,他连宋氏血脉背负的到底是什么都一无所知。”
秦尚面露惊讶,揉搓念珠的手也停住了:“所以……圣上也早就知道他是假的?”
“那当然。”宋唯幽笑了,“父皇就算是老糊涂了,也不会认错自己的儿子……他甚至不需要用眼睛来确认,只需要听,就足够分辨出真假。”
他说到这,看着秦尚仍旧担忧的模样,安慰道:“你也不用这么视死如归。裴应春想做什么,想安排什么,大晋的皇帝都一清二楚。在这件事上,宋氏不可能会输。”
为了不引起怀疑,秦尚将宋唯幽安稳送到行宫门口后,就快马加鞭赶回去。
宋唯幽望着山脚下烟花一簇簇盛开的京城,看了很久。
宋齐的话一直回荡在他脑海中,像是魔咒。
他背手而立,轻轻念叨着:“……我们都一样,在等长的生命里,困在自己出身的牢笼中,一生都无法突破。”
“未必。”
宋唯幽愣了下,他缓缓回头,看到坐在行宫院墙上的李妍。
红墙佳人,三五米的距离,烟花的光芒将李妍的面颊照亮。
宋唯幽压着心头喜悦,冷着脸别开视线:“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说完,低着头迈过门槛,径直往里走去。
李妍从墙头跳下来,跟在他身后:“这也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吧?话说回来太子对你是真好,这皇家的行宫居然能让你用来锁一个女人。”
宋唯幽猛然停住。
李妍避之不及,一张脸径直撞在他后背上:“哎哟,你突然停下来干什么?”
宋唯幽转身,冷冷看着她:“李妍,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挥之即来,呼之则去的狗?呵!”他抿嘴,“就算是狗,打一巴掌也要给块肉吧?”
“我……”
他没给李妍说出话的机会:“你呢?忘恩负义,利用完了,玩够了,拍拍屁股就走。”
“你……”
“我不想见到你,从今往后,我都不想见到你。”宋唯幽说完,转身疾行。
他心里开心极了。
一天内拿到了李妍需要的秘旨,还见到她担心自己的模样,宋唯幽忍住笑意,顶着一张黑脸,迈过寝殿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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