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尹
“没想到活了四五十年,能有被小辈嘲讽脑子不好使的一天。”彭兴州竖起大拇指,发自肺腑,“可以,你小子很嚣张,很不错。”
“那现在,彭大当家可以把来龙去脉都说出来了么?”沈寒舟问,“你分明不想坑李妍,为何还要弄这么一出戏?”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坑她?”彭兴州往前挪了挪,“万一我就是故意坑她呢!”
阳光中,沈寒舟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
他俯身弯腰,伸手压在放针的机关盒上,轻敲两下。
“我戳穿你时都没想过杀我,反倒是扯什么人心隔肚皮的时候,分明在根据我的回答决定要不要下杀手。”
彭兴州看着他那张看透一切的面颊,哑然。
他是真服了。
世上竟还有这种打心眼里不惧怕,真就敢和土匪叫板的读书人,是个好苗子,可惜被李妍捡走了,亏了。
沈寒舟不催他,只自顾自转身,从一旁角落里端出来把木凳子,咣当一下放在他身旁。
“三个臭皮匠,能顶一个诸葛亮,说出来,我帮你。”他坐下,毫不客气,“我一个人能顶俩,加上你正好勉强凑出三个。”
“哎哟,好勉强哦!”彭兴州歪嘴埋汰,“你这人是真欠揍。”
话虽这么说,但他是真的信。
这话但凡换个人,说服力都没那么强。
他把轮椅往沈寒舟身边凑了凑,直言:“宁小花的尸体,确实是我让人将从曲楼楼上扔下去的,但她人不是我杀的。我们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死透了,头到现在我都没找到。”
沈寒舟蹙眉:“你们得到消息?谁的消息?”
“张家公子,张子川。”彭兴州顿了顿,“就跪在这院子里吓得尿裤子那老头的孝顺儿子。他在青州书院读书,将宁小花藏在他租的赁房里,原本日子过得好好的,偏偏生出这等意外,那天他读书下学,推门进去就见满地狼藉,宁小花也不见踪影,他情急之下就找到我这来了。”
沈寒舟眉头更紧了:“他找你干什么?你们认识?”
“有段渊源。”彭兴州扯了下盖毯,“说来话长,全是因为张家要把宁小花卖掉做妾,才引出来的屁事!”
“他爹娘想把宁小花卖陈家做妾这事儿,张子川从头到尾都知道。你想想,那陈家少爷为人浮夸嚣张,还是个大嘴巴子,得了这柳河第一美人,人没到手,脖子就已经仰天上了。张子川平日在县上的学堂跟先生学习,自然也听得到传言。”
彭兴州叹息:“他那年可不是没考上解试,而是根本没去考。他都料到他爹娘会在他赶考的时候动手,就背着赶考的盘缠和一些存银,满山头找土匪,逢人就问对方能不能干劫货生意的,蠢惨了。”
他说的十分嫌弃,直摇头。
第36章 活命的契机
“你说那些个未经世事的公子少爷,怎么就能把土匪想得这么美好呢?陈家不是土匪,还无恶不作,真正的土匪只会比陈家还心狠手辣,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彭兴州嫌弃的直咂嘴:“后来,他是找到能干劫货生意的土匪了,他就成了被打劫的‘货’,骗光所有银子,扒干净,浑身赤裸吊在山里的大树上,任由他自生自灭。如果不是我派出去盯着彭宇的探子发现了他,把他救下来,他早死了。”
沈寒舟一边点头,一边从屋里拿出笔墨纸砚,在腿上垫着柏木餐盘,蘸了蘸地上的墨蝶。
“所以,你就知道了陈家卖掉宁小花的事情,帮他带走了宁小花?”他一边记录一边问。
“嗨呀!”提到这,彭兴州就来火气,“要真是这样,哪有后头的事情啊!我还能让她被人抓回去?”
沈寒舟顿了下笔,抬头看着他:“那是为何?”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他娓娓道来,“他来的时候一身是伤,谁问都不说话,我还以为他伤到脑子,真心觉得是个可怜人,准备医好了就让他自己走。谁知道他不是脑子有问题,他是在我侄子彭宇手里栽一回后,长脑子了,怕再出问题,直接就装哑巴憋着不说,硬是在我那拖到了宁小花要出嫁的那天。”
“老大的雨了,一个人不要命一样跑了。我就寻思,他身上伤口都没痊愈,一天三顿药吊着命,都能在这大雨天跑这么快,当是去意已决,不追也罢。结果他半个月后一身脏兮兮的乞丐样子,又回来了。手里还握着两把菜刀,怒不可遏站在门口,喊我出去跟他拼命。”
“拼命?”沈寒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彭兴州抻头看着他笔下的字,各个笔锋苍劲,柳骨颜筋。
他指着宣纸:“对,就是拼命,没写错。”
“他个傻子,宁小花被陈家抓回去了,他以为帮陈家的是我的人。”彭兴州摇头摆手,揉着自己的额角,“上一次见这样脑子有病的,还是和李妍一起救姑娘的时候遇到个二愣子。她都要被人拐卖去当两脚羊了,提着棍子打我们,说我们俩耽误她去京城赚大银子,是仇人。”
彭兴州的侍女端来一张小桌,桌上两杯热茶,冒着温热的烟气。
沈寒舟望了一眼,又看向彭兴州:“你让她去呗,何必结这么个仇人。”
“……你和李妍真真是一模一样。”他笑了,手执茶盖拨弄着茶叶,“扯远了,我接着说。”
“那张子川哪里是盗门的对手,他举着刀都还没冲进门,就被我们寨子平日喂马的马夫给撂倒了。他见杀我不成,万念俱灰,拿着刀就要抹脖子。”
彭兴州“哎呀”一声,五官拧在一起,各个都在吞吐粗鄙之言,声调都不自觉的高了:“就到那程度了,到那个境地了,他还不说!搞的我一头雾水,完全摸不到头脑!如果不是我家探子正好回来,当着他面说陈家绑了个姑娘,问我要不要救,我估计我门口那地我得洗半个月,那蠢的前无古人,晦气死了!”
他心里无数埋汰,从嘴巴里吐出来的时候,莫名带着一股喜感。
沈寒舟笑了。
“哎呀,你是没见,你要是见了,就凭你那毒嘴巴,估计能比我骂出的花更多,那张子川一把菜刀架在脖子上,满脸灰土。浑身上下都是伤,没一块好地方。他听完探子的话,两只大眼跟铜铃似的不灵不灵眨巴两下,开口就是一句:叔,我是不是找错人了?”
“啪”一声,彭兴州两手一摊:“他问我我问谁啊!”
沈寒舟肩头微颤,蘸了蘸墨汁:“也怨不得他,毕竟都姓彭,都是‘彭大当家’。”
彭兴州闻言,啧了一声:“哎你怎么还向着他说话呢,注意点你的立场。”
“之后,你瞅准机会劫狱,将宁小花救了出来?”
彭兴州点头:“是啊,毕竟直接劫陈家不现实,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我们如果直接和彭宇对上,胜算最多五五开。”
“这么看,劫狱风险确实最低。”
“对,而且……”他顿了顿,揣着手道,“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劫狱了,多少有点轻车熟路。”
他注视着沈寒舟:“你不知道柳河衙门的现状,衙门上下加在一起拢共四个人,其中还有一个是屠夫充数的。夜晚的大牢只剩,柳河里尹带着一个年轻牢头两个人守着。”
“陈家会想要县丞这个小吏的位置,就是因为只要坐上这个位置,他就相当于掌控全府衙,而王士昭一直在暗中和他唱反调,各种卡他资格。以前我不明白是为什么,见了他绝笔信才懂,他也是个汉子,就是这天下负了他。”
彭兴州端起茶水润了口嗓子,继续道:“哎对了,你那京城的暗卫朋友既然探出来是我劫狱带走了宁小花,那他们有没有告诉你,陈家为什么把宁小花关在地牢里?”
沈寒舟摇头。
他确实暗中问过秦尚两次。
但不论是陈家,还是府衙,去年五月之后人员都经历了一番大的更替。
陈府除了管家和几个心腹,全都换了人。
秦尚在陈府又一直被监视,始终没能查出陈家少爷和宁小花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见彭兴州了然点头。
他想了想,正色道:“因为宁小花被抓回去之后,宁死不从。而陈家少爷那个人渣哪里管她的意愿,准备霸王硬上弓。可宁小花哪里是会屈服的性子,走头无路之下,她便想要玉石俱焚。”
彭兴州抬手竖起一指,低声道:“她提前从屋里找出一把剪刀防身,在他欲行不轨的时候,直接咔嚓一下,剪断了他的命根子。”
沈寒舟愣了。
他诧异抬头:“当真?”
“千真万确。”彭兴州解气笑起,“那之后陈少爷暴怒,拿着狼牙棒要打死宁小花,可他被剪断那东西,剧痛难忍行动迟缓扭曲,宁小花也没犹豫,直接踹他一脚,夺过狼牙棒,狠狠把他锤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你根本猜不到。”彭兴州抿嘴,“这姑娘可是比张子川那个笨蛋聪明多了,她知道怎样让陈家断子绝孙,也知道怎样才能保自己的命。当陈家少爷倒地昏迷之后,自己脱掉了他们两人身上的衣服。”
沈寒舟记录的手停了,他大为惊讶的望着彭兴州,也只有一瞬,便明白了宁小花的用意。
“就是你想的那样,如果杀了陈家少爷,她那天晚上必死无疑。可若是剪断……陈家上下谁知道他们有没有成事,而她的肚子,就成了陈家最后的一线希望,也是她活命的契机。”
第37章 第一个揍爆沈寒舟的脑袋
陈家为了宁小花肚子里那个“不知道有没有的孩子”而不能杀她。
只要她一口咬死有一夜之实,陈家就算再恨她,也得老老实实等几个月。
这样在陈家之外,张子川也有足够的时间想办法救她。
直到确定她的肚子里到底有没有孩子。
“陈少爷挨了狼牙棒晕厥在床,陈员外发现他丢了命根子,恨得牙痒痒。陈夫人更是哭天抹泪,整日跪在祠堂里,神智都不太清楚了。说来也算是老天有眼,陈员外那么多房妾室,愣是只有这一个儿子。”
“所以,他就算再恨宁小花,也得等几个月,哪怕一丁点几率,也得等。”彭兴州指尖轻轻点着暖手炉,“但是这恨是消不掉的。你想,让自己儿子断子绝孙的人,现在还得好吃好喝安胎,这谁受得了?陈员外的宗旨就是,不死就行。”
“自己看不见,人跑不掉,又饿不死的地方。”沈寒舟了然,“大牢确实不错。”
“对嘛!但估计陈员外也没想到柳河里尹王士昭,会背地里跟他对着干,王士昭确实把宁小花照顾得不错,他应该知道宁小花的处境。当时我带人劫狱时,他就站在我面前五米。望我一眼,之后竟指着自己脖子说让我们把他打晕,这样他好交代。”
彭兴州长出一口气:“之后,我给了张子川五十两银子,让他带着宁小花远走高飞。”
“事情到这,按理说是平息了。”沈寒舟蹙眉,“只要宁小花自己不暴露就没事。”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要她躲起来,要不了多久,陈家找不到人,自然作罢。实际上也是这样,陈才哲虽然成了半个太监,但他痊愈之后,眼睛很快就又盯上别家姑娘,彭宇也不想因为抓一个宁小花得罪青州的飞龙山庄,这一年,宁小花的名字就渐渐地被遗忘了。”
“直到她死?”
“直到她死。起码从她被劫狱出来,到上个月月末,他们俩都很安生。一个安心念书,准备金榜题名之后衣锦还乡,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娶宁小花,另一个一手好绣活,赚银子贴补家用。而陈员外虽然暴跳如雷,可他悬赏百两银子找了俩月都没点人影,也只能作罢。”
微风吹拂,草木摇摆,发出莎莎声。
去年五六两个月发生的事,像是戏本子一样精彩。
沈寒舟将整个发生的过程,涉及其中的人,一一对照着记录下来。
他在心中将整个事件两边的说辞梳理一遍。
张家家主和他妻子张林氏的话……
三两银子买来的白契奴籍,十两银子卖出的妾……
十四岁的姑娘,等不了更久的时间……
花轿、打手、张子川、陈才哲、彭宇……
“不对。”沈寒舟摇头,“你被骗了。”
“啊?”彭兴州愣了,“啥?”
“我说,你被骗了。”他手指指着张子川的名字,“十七八的书生,大雨里劫花轿,这本身没什么问题。问题是,陈家还有十来个打手。”
彭兴州愣了下。
十来个打手这件事,是张家家主夫妇说出来的。
那之前,他根本不知道张子川冲进雨中是为了劫花轿,自然也不知道他面对十个打手。
如今被沈寒舟点破,他顿觉后背发凉。
“他没有帮手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沈寒舟道,“但他如果有能对战十来个打手的帮手,他为什么出了问题会来找你?”
“这……”彭兴州扯过那张宣纸,细细看着上面已经梳理好的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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