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相 第66章

作者:少尹 标签: 古代言情

  “那时候我爹和家主,就非常担心这件事会引起朝廷的误判,所以肖名杰才上京考功名去了,此后传言才逐渐小了些。”他憋屈地看着众人,“我们家本来在藤州好好的,就因为祖上开玩笑写了‘瀛洲仙境’四个字,弄得朝廷命官都横死在我们家里,这事情传回京城,朝廷一听,好家伙,我们还有个‘得之可得天下’的十本秘籍,那我们家不就完蛋了?!”

  他两手一摊:“我和弟弟一商量,干脆把家里所有的水银都拿出来保存尸体,就是爬,我也得背着这个棺材爬到青州来!”

第95章 一如曾经,伶牙俐齿

  秦辰半张着嘴,他显然没想到“瀛洲仙境”是这么个情况,眉头渐渐收紧:“那么金不应和白新,每年都是冲着那十本琴谱,才去欧阳家赏花?”

  “他们俩哪是赏花啊……”欧阳文叹口气,“金不应本是青州人,李妍是知道的,他突然跑去藤州,就是为了挖我们家藏琴谱子的地窖啊。”

  说到这里,他哀叹连连,满嘴埋怨:“真不知道祖宗是怎么想的,地窖就地窖,搞什么仙境……”

  “弄清楚是藏曲谱的地窖后,秦大人会不会更明白一些了?”李妍笑着问。

  秦辰思量片刻,点头:“如此,就知道欧阳怀手里的盒子,应该不是凶器……”他顿了下,“啊,这么想来,那咣一声,应该就是复原出来的乐声。”

  “正是。”李妍接着说,“乐声响起时,欧阳文看到被害人身后有两个人,一个是唐婉琳,一个是陆十二。”

  “唐婉琳在抵达欧阳宅邸之后,找欧阳文要走了解暑的冰块。”她望向欧阳文,“你拿出那支发簪时,我正在和欧阳文确认这件事。”

  “其实排除掉干扰视线的盒子后,很容易确认是唐婉琳动的手。有能力做出连欧阳家都察觉不到的特殊机关的人,只有唐门中人。”她微微一笑,拿出几封信笺,“我在为大家烧茶水准备吃食的时候,踹开了灶房侧边的小门,外面站着云川、承东,以及于北。”

  “我吩咐他们去了一趟青州唐门的分会,之后就得到了‘唐婉琳已经在去年因为好赌成性,已被逐出唐门’这样的消息。”李妍将手里的信抖开,当时被箭戳的窟窿偷着光,“她去年一年赌博输掉四百两白银,上个月揭掉了黑市上悬赏五百两一本的,欧阳家机关秘术的榜。”

  黑市上万物皆可交易。

  有人张榜,有人揭榜。

  谁拿到了榜上所求之物,就能找黑市大东家结账。

  越危险,越值钱。

  秦辰没看她手里的信,了然点头:“唐婉琳为了银子,以冰做暗器,意图刺杀欧阳怀,结果刺杀时正好被肖名杰挡住了,所以倒下的人是肖名杰?”

  李妍摇头:“其实不是刺杀,以唐门弟子的能耐,若真想杀一个人不会避开致命之处的。”

  秦辰想了想:“我懂了,唐婉琳实际上只是需要一个让欧阳家乱套的场面而已,并不是要杀谁。”

  “没错,她也没想到会有人比她更狠,为了那几本曲谱,嫁祸欧阳怀。”

  “那为什么说白新是直接杀死欧阳怀的凶手呢?”秦辰追问。

  “冰刃伤人的优点是,能够掩盖凶器本身,但是冰要融化,需要时间。”李妍解释,“谁将肖名杰安顿在床上,谁就是杀人真凶。而且因为他是临时起意,凶器甚至是从被害人头上取下来的。”

  “那伤口并不完全垂直,是斜入心脏,想要在短短几息时间里,用发簪杀人,最简单的办法是……”她拔出团扇扇柄,顶在沈俊心口,“是将发簪的刃对着昏迷的肖名杰心口,之后一跃而起,以半身重量压下去。”

  “我懂了!”沈俊喜上眉梢,“所以白新的右臂受伤了!他不能握剑,因为握剑太明显,他就只能提个扫把棍!”

  李妍点头,指着自己的右臂靠近肩膀的位置:“白新这里有伤,伤就是最好的证据,将死者胸口伤痕位置拓印下来,比在他的伤口处,应该能完全吻合。”

  秦辰也点头:“如此看来,这案子其实非常简单。”

  “难,只是因为不知全貌而已,他们互相之间有说谎,两两掩护,目的又相同,所以欧阳怀百口莫辩。”李妍轻声道,“这当中唯一能证明欧阳怀无辜的陆十二,将唐婉琳认成是杀人凶手,这十几天来他一直在等机会杀唐婉琳。我想,他是准备杀了唐婉琳之后,再回藤州为欧阳怀作证,证明他的清白。”

  她边说,边将信放在桌上:“我们飞龙山庄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秦辰看着桌上的信纸,他坐在椅子上没动,忽然岔开话题:“一别六年,没想到今日再见,李姑娘与记忆中大为不同,令我刮目相看,若是李丞相能亲眼看看就好了。”

  李妍一滞。

  她收了面上和善的模样,直接在椅子上坐下来,不客气道:“而秦大公子一如曾经,烦人,自以为是,没有礼貌。”

  秦辰挑眉,也不反驳。

  满屋人都被李妍这句话给惊了下,从头到尾没开口,也没给他一个好眼色的沈寒舟,此时放下手里端了一刻钟的茶,眼眸颇为审慎打量。

  “明知欧阳文破案心切,截胡他的请帖,将曲楼用皇城司的侍卫围起来,把所有人困在其中,就为了找出一个杀人凶手。”李妍丝毫不客气,冷肃地注视着他,“你有没有想过这有多危险?林大人也好,沈寒舟也好,手无缚鸡之力,假若他们任意一个发狂,伤害任意一个人,你能担待起后果么?”

  气氛一时落到冰点。

  秦辰表情微变,闭着眼点头:“我收回刚才那话,李姑娘还是一如曾经,伶牙俐齿。”

  “过奖。”李妍拱手,“飞龙山庄不喜欢招待不礼貌的客人,秦大人还是赶紧换个地方呆着,早些离开青州比较好。”

  秦辰这才睁开眼睛望着她。

  “对李丞相的家人是不是如传言中那般聪明绝顶,本官总要有个判断。”他叹口气,“当年你那般冲动……”

  他从怀中拿出一封明黄色的信笺:“兹事体大,我不能就这么草率相信你。”

  明黄的信笺只有皇家能用。

  李妍目光落在那信上,眉头渐渐收紧。

  她心里一通迷茫。

  自从李清风辞世,沈寒舟失忆之后,事情就一件接着一件。

  三品朝廷命官还不完事,如今怎么连皇家都找上门了?

  她不接那封信,只摇摇头:“李妍一介民女,经商之人,三教九流之派,没有什么能帮上大人的。”

  秦辰点头,他也不急,只缓缓道:“如果是沈寒舟的事情呢?”

  李妍一滞。

  她侧目望向沈寒舟,他那张孤高清冷的面庞上出人意料地没有波澜,只望着那封信出神。

第96章 是谁都不可能是他

  秦辰点到即止,他浅笑起身,振了下衣袖:“今日夜深,我与林大人还得连夜审案,还要立即通知藤州府衙放人,事情颇多。待欧阳家一案尘埃落定,另寻他日,我再来登门拜访。”

  他居然还要来。

  李妍面上不悦,心里也不悦,甚至带着几分烦躁。

  可她清楚,秦辰不是来找她的,如果她强行送客,反倒是一股欲盖弥彰,惹人怀疑的模样。

  等雅室里只剩下她和沈寒舟两人时,屋外已经响起二更的敲更声了。

  夜已深,曹切端着吃食放在两人面前,苦口婆心道:“还是吃点,这一晚上折腾的……我本来说带人把曲楼的门板子拆了,结果看到承东和于北都站在那冲我摇头,这才想着等一等,看看情况。”

  “幸好你没轻举妄动。”李妍叹口气,她伸手夹肉,“秦辰为什么来啊?他一个将军,这么闲的么?”

  曹切想了想:“自从老爷重商之后,这几年边境比较安稳,足足八年没打仗了。这京城盛传,武将乃是闲职。”

  “……糊弄纨绔子弟的话,你也信?”李妍挑眉瞧着他。

  曹切咧嘴一笑:“我侍奉老爷和小姐这么多年,哪能被这种传言糊弄啊。”

  他说完,瞟了李妍身边不吭声的沈寒舟一眼,上前小半步,附在李妍耳旁,手当着面颊,小声说:“听说是朝野动荡,有不少大臣因为一点小事被莫名罢官。而圣人似乎被气病了,结果太子也是个病秧子,两个人都躺在宫中动弹不得。”

  李妍越听,眉头越紧。

  她和秦辰不是第一次见面。

  两人初见颇为邪门,是在京城的钱多富银庄上,为了一根价值百两黄金的人参撕破脸。

  那时候李妍母亲病重,她多方打听,听说银庄上有一根号称有千年的人参祖宗,若是研磨服用能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她本着管他真假,先弄来再说的理念,直奔钱多富银庄,就遇到了同样本着人参去的秦辰。

  “当时不知道,事后才听说是他有个白月光,急需这一根人参救命。”李妍想起来就火大,“他连对方什么病都不知道,非要跟我抢。”

  沈寒舟点头:“怕是和大小姐想法差不多,先弄回来再说。”

  李妍一滞,她愣愣看着沈寒舟,一时分不清他是敌是友。

  “然后呢?谁拿到了?”沈寒舟追问。

  “嘁!”李妍不屑冷哼,“他拿到了。”

  沈寒舟惊讶挑眉:“还有大小姐拿不到的东西?”

  “哎呀……”李妍埋汰,“飞龙山庄成天下首富也就这两年内的事情,当时我满打满算,所有身家全部加上,最多只能拿出一百两黄金。可是秦家开口就出价黄金一百五十两,我就算通天本领,也只能眼巴巴让给他。”

  “我那个气啊!”她越说越上头,“尤其是秦辰那个人,阴险还毒舌,拿到人参就算了,临走还要当着一众人的面嘲讽我,说什么‘没银子就别充大头’,我李妍什么时候受过这个气,一下就火了,跟他吵起来。”

  沈寒舟甚为震惊。

  “当时他还很惊讶,没想到我居然会当着京城里各个世家少爷嫡女的面,和他因为那一根人参就地吵架。后面可能也是因为这个事情,在京城里,秦家和李家结梁子的传言就更真实了。”李妍说到这,稍稍抬起头琢磨了片刻,“但是吵完之后,说来奇怪,我还没到家,那根人参倒是先到我家里了。”

  沈寒舟愣了。

  曹切眨了眨眼,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一样,赶忙插口:“大小姐,吃菜。”

  “曹大掌柜,你别开口。”沈寒舟笑眯眯的。

  他捏着衣袖夹了一大筷子叶子菜,堆在李妍的碗里,十分亲切地说:“吃。”

  李妍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得罪了他,迷迷糊糊“哦”一声,扒拉两口,又继续道:“我猜,他肯定是不知道秦李两家交恶这件事是假的,回去一抱怨,少不了被秦将军暴揍一顿,这才灰溜溜把人参送过来。”

  她冷哼一声,好生解气:“倒是省了我一百多两金子!”

  李妍说得畅快,没注意到身边气氛。

  沈寒舟仍旧笑意盈盈,又夹过来一大筷子叶子菜:“多吃点。”

  瞧着绿油油的小山包,李妍一脸不解:“你这……你……”

  “吃吧大小姐。”曹切憋着笑,“快吃吧。”

  李妍瞧着他憋笑艰难的样子,头顶上挤出一个问号。

  她搞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那根人参虽然用上了,可也意料之中的,没有什么起死回生的功效。

  李妍在京城陪了沈玉兰三月有余,直到深秋,她终是撇下李清风和李妍两个人,撒手人寰。

  停灵的日子里,李妍记忆中只有无尽灰色的天空,灰色的院子,灰蒙蒙的灵堂。

  她一直以为自己没心没肺,是个男孩性格,十岁之后一个人活了那么多年也没什么……

  却还是跪在沈玉兰的棺椁前,泣不成声。

  那段时间,她听不到身边其他声音,看不到别的动静,不知道谁来祭奠过,谁来安慰过。

  她没娘了。

  从那天开始,她就是没有娘的人了。

  那种压抑与痛苦,让李妍有段时间都回不过神。

  她第一次觉得京城是个可怕的盒子,她们所有人都被关在里面,憋得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