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万岁 第127章

作者:舟不归 标签: 豪门世家 婚恋 甜文 古代言情

  不愿意再回到建邺来。

  言至此处,崔安神色忽然变得黯然:“我前不久才回到建邺,只因阿仪病逝,谢夫人也知我与这位阿妹从小一起长大,如今她离开,我岂能不归,今日到天台观亦是来为她办法会的。”

  崔仪死了。

  谢宝因略显诧异,手掌也不由自主的握紧,她记得自己在与崔家议婚不成后,没多久崔仪就出适到万年县的世家。

  崔安并非是看不淡生死之人,他家阿妹更不是,发觉女子面露哀伤,坦荡一笑:“听说是急疾,离开以前的那段岁月也过得十分开心,并无任何不舍,且还有心情取笑我处处都不能与她她比较,成婚不能比,生子不能比,就连去见西王母也不能比。”

  谢宝因低头俨然一笑,确实是崔四娘的风姿。

  见面前之人展颜,崔安放心下来,而这次再也没有崔仪在中间调和传话,他只能被迫鼓起勇气与女子攀谈:“谢夫人看着有些清瘦。”

  曾经名动建邺的谢家女郎,如今眼里的光辉却变得黯淡。

  谢宝因闻言则看向神像,释然笑起来:“暮秋来了,总是要瘦一些的,崔二郎看着也瘦了。”

  自再见到女子的那一瞬间,崔安内心的汹涌就不止不休,因为他清晰的知道,这次一别就真的永世难以相见,所以出言试探道:“倘若此生能够重新选择一次,谢夫人可会考虑去度过另一种与如今截然不同的人生。”

  谢宝因缓声道:“八载前,崔二郎应当身在建邺。”

  崔安颓丧颔首,那年五公主丧命青城山,天子命谢家女郎代嫁博陵林氏,此言是否在间接诉说着不得已的顺从,他又想起四娘在尺牍中所言,恍然觉得天地悠悠,人终归是要一死的,坦坦荡荡来,坦坦荡荡走,才不辜负今生看过的山水。

  他拂袖向身后,望着女子,不带丝毫的私欲或占有,只有对一个人的欣赏之情:“当年我得知谢仆射要与崔氏议婚,并且选中我为郎婿,我当即便疾驰回到建邺请见谢仆射,只为亲口告诉他,我愿意入仕。”

  谢宝因怔在原地,当年阿父与崔氏议婚的条件是崔安必须入仕,而他又说愿意入仕..她只能沉默。

  崔安一鼓作气的继续道:“我也曾爱慕过夫人,倘若当初没有五公主,没有博陵林氏,没有林从安,该是我与谢夫人举案齐眉。”

  得知自己嫁去崔氏,或能一生安乐后,将死的谢宝因再也不能从容,迅速抬头去望神像,以求宁静。

  在眨眼之间,她好像看见神像笑了。

  原来神明也会捉弄人。

  【?作者有话说】

  崔安、崔仪在第26、27章出场;第30章有提及,算是戏份多的。至于两只仙鹤的在第三章,不看不影响。

第107章 囚为禁脔

  “请崔二郎勿胡说!”

  晨起盥洗好, 欲来殿内侍奉在女子身侧的玉藻刚好得以清晰听见崔安最后的一言,她当即疾行几步,进入祖师殿后, 双手张开, 护在女子面前,怒目切齿的低声斥责。

  即使今日女郎姻亲有变,但一日未被男子遣返回谢氏,在天下人眼中,女郎就仍还是博陵林氏的女君, 而且来往天台观的皆是豪门世家的夫人女郎,倘若刚才殿内所发生的事被图谋不轨之人利用, 名誉必会被诽谤诋毁,最后被士族鄙夷,也无人会再纳女郎为正室。

  谢宝因眨了眨眼,从恍惚昏乱中渐渐清明过来, 无论后悔与否,今日的自己都已经是他林从安的正室夫人。

  何况..清风已经吹动绛幡,不能静止。

  她低垂下眼睫, 视若无闻的走回抄经处, 缓缓跪坐下去,卷起案上被摊开的极长的写经纸, 隐晦酬答:“崔二郎德行贞绝,既有名士风流, 隐居不愿为王臣, 何必再强迫自己涉世, 且君子之交淡若水, 小人之交甘若醴[1]。而崔二郎与我更适合君子之交。”

  崔安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只能如水那样淡的毫无杂质,淡的一眼就能看清,不会有爱欲嗔痴的交织,更不会纠缠到分不清爱与恨。

  在意志衰颓的一笑后,八载以来对此事执着也终于涣然冰释,他以君子之心朝女子庄敬揖礼做辞别。

  谢宝因和煦笑着,颔首致意。

  玉藻低头过去,跪在席上收拾笔墨。

  刚走出殿,忽然有人奔走过来。

  谢宝因低头一看,展颜笑开。

  林圆韫用张开还不足两尺的手臂抱着她,仰起脑袋,开心雀跃的喊了声“娘娘”,然后又恃爱而娇的闹着要抱。

  几日未见长女的谢宝因浅笑弯腰,双手穿过孩子两腋,用力抱起后,圈在怀中,随即她凑过去,亲了亲长女软嫩的脸颊。

  而跟随在后面出来的玉藻见到女子怀中的人,却并没有觉得惊喜,反对此充满疑惑:“女郎为何独自一人?”

  渺山在建邺城以东,相距十七里,一幼童如何能出现在这里。

  林圆韫两只手环抱着阿母的脖颈,仿效着阿母的举止亲了回去,又依恋的用脑袋蹭蹭胸口:“耶耶来了。”

  将要两岁的女郎只能开口说一些简短的言语,所以此话是在表达耶耶带她来这里的涵义。

  谢宝因心中猛然一跳,迅疾抬眼看去。

  身骨挺如松的男子就伫立在远处,隔着炉鼎与她对面而相望,没有散尽的雾气与道人所点燃的香火,交缠在一起。

  虽然横隔于两人之间的都是这些虚无缥缈的事物,但彼此却都没有要再朝对方多行一步的意思。

  忽然有道长横穿他们中间,进入祖师殿。

  不久后,崔安与他的奴僕便从殿内先后出来。

  见女子还停留在这里,怀抱着一稚儿,他止住脚步,最后告别:“谢夫人珍重。”

  谢宝因被声音吸引,不再与男子对望,而是侧首看向崔安,不想冒然失礼的她朝其轻轻点头:“保重。”

  崔安知足离开。

  漠然观察着的林业绥眸光微闪,嗓音裹挟了山中的凉意:“在外应当如何?”

  认真在看大人交谈的林圆韫听到远处冷淡的一声,嘴唇两边也跟着低垂,然后失意从阿母怀里离开:“遵礼,守礼。”

  谢宝因闻言,将视线从远处收回,俯身把力道慢慢减小,让长女安然立足于地。

  因为士族子弟有别于皇家宗室、庶民,需从能走路起就慢慢训导其礼仪,而后再授以家学,以便日后为家族,所以身为父母的他们一人温柔,一人严厉。

  既不想放任,使其毫无教养,成为无礼之人;也不想遏止其天性,失去快乐。

  眼下,便是如此。

  如今还在外,应当守礼,言行不可放荡。

  把孩子放下以后,谢宝因从随侍手中拿过卷好的经纸,欲要转身回到自己在观中暂居的静室里,将剩余的经文抄写完。

  林业绥看着女子要离去的方向,不置一言。

  那双黑眸却幽静得可怕。

  崔安便是从那边走的。

  而谢宝因刚行了一步,下裳便蓦然被人扯住。

  她回头看着长女。

  林圆韫吸着鼻子,眼泪已经充盈满眼眶,虽然会说的言辞不多,但是每一个字都伤心不已:“娘娘不要阿兕和耶耶。”

  谢宝因眉头微微一蹙,不解长女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随后轻声哄道:“阿娘怎么会不要阿兕,只是阿娘还需去抄经,求神明福佑我们阿兕一生康健,待抄完便能带着阿兕归家,你先在这里与耶耶一起好不好?”

  林圆韫依旧不愿松手。

  计无所出的谢宝因只能同意,随即牵着往静室走去,柔声命其不准喧哗。

  在母女二人离开以后,被遗落在原地的林业绥收回悠长的目光,浑身带着凛冽之气,抬脚去了宫观中道人用以修行居所的袇房。

  用陶釜在明火之上煮茶的上清看到男子前来,用漆斗舀了一勺热汤在耳杯中:“林仆射来此接谢夫人归家?”

  林业绥不置可否,双手撑大腿在对面跽坐,执耳杯饮了口,语气冷厉:“那日你在尺牍中都写了什么。”

  上清将双手交叠在丹田处,闭眼答道:“观中养有一只白鹤,乃八载前谢夫人与渭城谢氏的范夫人亲自送来的,那时我受命于天,用脚链把其中一只锁住,如今它寿数将近,但不肯归天,所以请谢夫人来此宽解。

  “谢夫人善良,命我去掉脚链,放白鹤飞往天际。”

  林业绥转耳杯的手顿住,想起出现在此地的崔二,握杯的力度渐渐加大,面上却仍是淡然的神色。

  点到为止的上清在男子动怒以前,率先笑着出声:“林仆射若是无事做,何不与我一同静坐,或许真能见到神仙。”

  林业绥抬眼,淡淡瞥了眼,然后重新垂下,没有搭理这人,天下人都说上清已经修道成仙,不过都是同为天子家臣而已。

  但早已隐居终南山的崔安突然回来,又所图为何。

  他掷下耳杯,起身离去。

  不及五刻,谢宝因便抄写完最后几段经文,而林圆韫也十分乖巧的坐在一侧,没有喧哗鼓噪,或是室内焚有安神的香,或是太过寂静,小小的人很快便睁不开眼睛,将脑袋靠在母亲的手臂上。

  她低望一眼,命随侍抱着人去中庭等候自己,然后起身将卷起用麻绳捆束好的经纸拿去三清殿,供奉在神像前,肃穆行过道礼后,再沿着石阶走到祖师殿外。

  醒来的林圆韫又神采奕奕的要人陪她嬉戏。

  被小女郎所需要的玉藻乐在其中。

  谢宝因望着嫣然而笑,随即又淡下笑意。

  他呢?

  她微微侧头,便看见男子立在殿中,与神像对望,而后握拳抵嘴,轻咳了两声,尽显病弱气。

  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拢眉,不悦地转身,见到是女子,语气温和道:“事情都已经处置好了?”

  谢宝因点头。

  林业绥迈步出来。

  他下意识去握女子的皓腕,而后与其十指相扣,声音清润:“那便跟我归家。”

  念及那日的争吵,谢宝因错愕的看向牵着自己往山下走的男子,为何这个人还能装作什么都未发生过的模样,与她如此亲昵。

  可她做不到。

  刚行至山门,细腕忽从掌中滑走,林业绥停下,墨黑的眼眸渐渐凝起一股落寞,然后他笑了声:“因为崔二?”

  谢宝因不知所以的望着他。

  林业绥冷眼往女子身后看去。

  相随在后面两三丈的玉藻与其余僕从带着小女郎林圆韫当即便止住脚步,低头留在原地,不敢再动半步,亦不敢窥探半分。

  然后他看向女子,神情淡漠:“你曾泣言后悔生下与我的孩子,与你成昏之人也应是清河崔氏,那我便再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从明日起,你倘若能在三日之内成功离开建邺,天下三十六郡任你去,与人隐居山川也随你,但现在,你要跟我回去。”

  默了默,他喉结一滚,又言:“阿慧想你。”

  谢宝因以为男子是在给自己生的机会,但想及孩子,她急切出声:“阿兕、阿慧是你的骨肉,我希望你能好..”

  见女子毫不否认自己所言,连他们二人的孩子都可随意抛弃,林业绥心中更是气结,胸口忽然悸痛,一股腥甜返上,哑声道:“你不必与我说这些,他们也是你的骨肉。”

  望着男子离去的身影,谢宝因无言垂眸,唇畔绽开苍白的一笑,他并不想要带有渭城谢氏血脉的孩子。

  她回头去看林圆韫,身为母亲也已谋尽一切。

  最后,谢宝因缓步循着石阶下山,开始为自己而谋算,男子绝不会让她轻易离开,若要成功远离建邺,必须给范氏递送消息,寻求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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