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万岁 第137章

作者:舟不归 标签: 豪门世家 婚恋 甜文 古代言情

  “昔年皆是一旬半食用一粒,从知道国都遣特使来以后就每日约要食用三四粒。”

  【?作者有话说】

  林从安的愿望清单:带老婆看三峡(√)

  太净就是第三章的那位小女冠~

  [1]出自先秦·佚名《楚狂接舆歌》。

第114章 孝而被弃【修】

  在汶山郡所辖广柔县的官署内, 小吏手捧着一卷竹简,疾奔去长官面前:“那人已经找到。”

  县令跪坐在几案前的草席上,低头翻阅着这些户籍竹简, 同时又承受着从国都而来的高官的威压, 早就已经挥汗成雨,听到部下所报,乐不可支的起身,穿上脱在草席外的木屐后,绕过几案, 快步走到前庭,敬奉给负手而立的男子:“林仆射, 从登记在册的户籍中寻到一名胡人,但此人并非是从国都来的,而是从越巂郡。”

  林业绥垂眸,看着记载有团貌的几片竹简, 肤色、身长及面容特点皆写得有条而不紊。

  他简单卷起,然后交给侍从,声音虽温和, 但字字皆是震慑:“按照律法, 户籍应该是三载一编,每造一次册皆要一式三份, 本县留存一份外,其余两份则要上交给郡州、尚书省保管, 为何此户籍在郡州的官署内未能找到?”

  县令的额角开始出汗:“我数日前刚就职, 还未来得及整理, 必会在一旬以内整理好, 再重新造册, 并于岁末前送往国都。”

  林业绥淡瞥一眼,不置一言,从侍从手中接过罗伞后,步入雨中。

  待恭敬目送男子登车离开,转危为安的县令捶了捶胸以作安抚,随即便转身命人将所有户籍整理出来。

  车驾从县城官署驶出,沿着宽平的蜀道一路而行,但行至途中的时候,忽见道路上的黄泥被大雨卷起,随后砸出水坑,大道两侧所栽的青绿树木亦被折断细枝。

  远处的山林草丛里,数十个部曲也在蓄势待发,为首的一人则目不转睛的注释着前方,待车驾驶到不足三尺之际,右手举起。

  而随着右手的猛然落下,众人倾巢出动。

  身披蓑衣斗笠的侍从、豪奴在听到野草弯折的声音时,瞬间戒备,见前方有人冲出,迅速以刀斩伐,奋力护卫车驾,但最后因寡不敌众而败退。

  簌簌的雨声中,刀剑插入血肉的声音是如此清晰,豪奴、侍从以及这群前来刺杀之人,齐齐回头望向车驾。

  为首之人所持的那柄横刀被直直刺进车舆。

  再抽出来的时候,万物静止。

  这一场无休止的夏雨,将刀身所染的殷血全部都给冲洗干净。

  青城山上,风雨不息。

  山中的幽兰、翠竹逐渐被四处漫去的云雾所罩。

  谢宝因孤身立在神殿中,仰头望神明。

  数年来,五公主心中始终都明白金丹究竟是何物,所以从不愿让别人食用,惟恐会谋害他人性命,但因为她一句“心向往之”,使少时的太净以为能羽化成仙。

  而她从国都来青城山已数载,为何当年国都来的人刚到不足十日,她就迫切寻死,宫廷对这位公主而言,居然比死还难以去面对。

  看了眼天子为爱女所塑的神像,谢宝因转身从殿中出来,在等玉藻回去拿伞的时候,透过重重雨幕,远望那只仍在翱翔的飞雁。

  她已经开始去相信,在昭德太子死前的那场端阳宴上发生了让五公主难以接受与释怀的事情,最后这件事情令当年的小女郎心之忧惧,形之苦痛,日益厌倦宫廷与所谓亲人。

  五公主为心中能有安宁而选择出家入道,希望能忘记所有旧事,但贤淑妃与天子的逼迫,让她道尽涂殚。

  即使已经躲避至西僻之地,国都之人还是来到山中,她也终于明白自己所求的安宁从来都不在这世间的任何地方。

  唯有一死。

  朦胧的山色中,再也没有飞雁的身影。

  谢宝因抬眸看从瓦檐间垂落成线的雨水,茫然地伸出手去接,欲不让其落地,但终是徒劳。

  同时,内心也觉得悲凉。

  昔日昭德太子妻早逝后,不再纳妻,膝下也无子无女,所以十分宠爱弟弟的孩子,年幼的李月还曾无知笑言日后要嫁给昭德太子,但数月后,她就目睹了伯父的死。

  为何宁愿独自煎熬也不将事实告知天下,让如此宠爱她的伯父屈辱死去,而又是何人谋杀才会令她至死都不能释怀。

  遐想之际,道观外面有豪奴冒雨跑来。

  玉藻也取来伞,看见女子掌心湿润一片,忧忧拿出佩巾去擦拭。

  少焉,豪奴来到阶前,双手抱拳。

  “夫人,林仆射被刺杀。”

  与清都观相隔四十丈的一处道观外,成列站有百余名的铁甲兵卒,奉命戍卫在此,而太守从部下那里得到消息以后,迅速奔赴这里,在观门急躁不安的反复折返着。

  十刻过去,远处的山阶上才出现一个人影,太守当即认出其中一人是统率本郡守军的将领姚丰。

  顷刻后,男子撑伞走来,玄色直裾已湿大半,脸上毫无血色,在他身旁侍从着建邺带来的奴僕,身后则是持着兵器的铁甲护卫。

  行在前方的姚丰也迅即退避,随从在侧。

  而太守已经面朝男子拜手,躬身请罪:“今日之事全因我部署不力才让仆射遇刺损伤。”

  林业绥立在雨中,左手垂落在身侧,指尖缓缓滴血下来,薄唇轻启:“我无事,多亏姚将军及时出现将其斩杀,此事也并非是太守之过,不必如此。”

  姚丰闻言,即时低头行礼以示不敢敬受之意,而后与太守一同侍从在男子身后进入道观。

  走到供奉三清的主殿檐下,林业绥将手中的伞交给奴僕,淡声命道:“玄度法师接来以后,还需劳烦姚将军负责警备。”

  姚丰拱揖,高声禀命:“臣绝不负林仆射所托。”

  林业绥微微颔了颔首,然后转身回到居室,命医师简单处理过伤口后,脱衣去沐浴。

  浴室的水声响起数刻,等男子再出来时,被血污雨浇的直裾已经换成白色中衣,宽肩之上搭着黑底金纹的大氅。

  他徐步去坐榻,将左臂伸出。

  始终都跪侍在这里的医师当即就重新用盐水沃伤,再敷以膏药,最后拿丝帛小心裹好伤处,在离开之前,忠于职守的恭敬告之:“林仆射日后需少动,避免扯动伤扣。”

  林业绥缓缓扯下宽袖:“多谢。”

  医师拜手行礼,随即退步离开。

  童官此时也前来复命:“家主,我已带人将法师安全护送到观内。”

  殿室内,已到耳顺之年的白头老翁高举三柱香,合眼默念几句后,恭敬将香插入神像前所置的炉鼎中,随后又以衣袖去擦灰尘。

  他一头断发,面部垂老,眼珠也已经看不出有任何的异色,与中原人类似,谁也不会想到这位就是三十余年前到国都建邺开坛说法的胡僧玄度。

  林业绥站在殿外,抬眼朝里面看去,语调平和:“听闻法师乃佛徒,为何给道神上香扫尘。”

  “举手之劳,何必分佛道。”玄度开口即是雅音,而非拗口的外域音,等转过身来,面容和蔼的笑道,“想必林檀主是为了昭德太子的事情才如此费尽周折的找我。”

  内有灰尘,林业绥抬手轻咳一声:“某确是为此而来。”

  从国都出发到今日从县衙离开的中间数十日都相安无事,在他欲去找胡僧时却遇刺,不得不说他们此时动手,可谓愚蠢。

  玄度双手合十,随喜赞叹:“昔年我说法至建邺,昭德太子那时已经十分痛苦,惟有听我说法才能安静,后太子归依,与我也仅是探讨佛理,未曾涉及国政,故所知也并不多。但有一次辩法,太子突然询问佛教的轮回与罪孽业果,问我杀孽是否要堕入地狱道,又问我有何法可解。大约从那时起,他就已经知道自己会死,在端阳前几日更是彻夜诵经,欲消去那人因杀他所造的罪孽。”

  林业绥渐渐屏息,昭德太子痛恨士族,若真是士族要杀,绝不可能做到如此地步,唯有至亲之人,才会忧虑对方因杀自己而堕入地狱道。

  “可知是谁?”

  “太子只说一切皆是有始有终。”

  刺杀两字犹如弩矢,刺入骨肉。

  谢宝因怅然自失不能言,最后疾奔而下中庭,木屐快步履过爬满青苔的石路,往观外跑去。

  玉藻迅速撑开伞,追逐上去:“女君,小心颠仆。”

  冲出道观后,谢宝因沿着延绵山脊的石阶奔走,但又忽然在某一阶停下,悲痛到缓缓屈膝。

  玉藻来到女子左右,为她撑伞遮雨,然后往下一看,见纤细的足腕沾染了泥污,渐渐开始浮肿。

  见完玄度,林业绥立在居室临崖的窗牗前,垂眸审视着手中这卷李月所抄写的《列女传》竹简,逐字阅过后,眸光微闪。

  再想及今日刺杀为首的几人乃淮阳、邵阳两郡的口音,而淮阳前身是渭城,邵阳前身是昭阳,分别为谢氏、郑氏的族地。

  那人妄图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简直可笑。

  一阵山风猝然卷来,他握着竹简的手背向身后,对外命令道:“明日出发回国都。”

  童官禀命要离开去准备舆马时,抬头看见一人,当下就低头退避,恭敬的行礼:“女君。”

  室外的声音使得林业绥掀起眼皮,剑眉转瞬便拧成一团。

  女子站在居室门口,安静又令人怜悯,双眸湿透,发丝沾在光洁的脸颊上,红色暗纹裥裙被溅满泥点,从足腕往上湿了一大截,云纹的白绢上襦因受雨而紧贴肌肤,左右垂髻所斜插的四支白玉钗也因风雨所飘摇。

  玉藻侍从多载,应时哽咽道:“得知家主遇袭的消息,女君在仓惶奔走的途中,不慎将足骨损伤。”

  林业绥喉结上下滚动:“去备热汤。”

  玉藻唯唯一声,低头离开。

  见男子无恙,谢宝因心中的忧惧消失,手扶着门,抬起右足欲要进去的时候,忽察觉到身前有高大的黑影,整个人也突然腾空。

  她抬眼,迫切开口:“你的伤。”

  走到坐席旁,林业绥将怀中的人放下:“只是左手小臂被刺伤。”

  谢宝因执意要亲自看,但还没等男子挽袖,奴僕已备好热汤,玉藻入内候在不远处,她只好先去沐浴。

  望着不甘离去的妻子,手臂隐隐作痛的林业绥命医师重新前来处理伤口,换掉染血的布后,又令其留下医治损伤的白膏。

  谢宝因从浴室出来就见男子坐在席上,身体往后靠在凭几上,手中把玩着陶瓶,神情散朗的望向窗外,顷刻又眼中含笑的望着她。

  她命玉藻扶自己过去,因足腕有伤,只能选择不太雅的踞坐,以臀股落席。

  见人坐下,林业绥将白膏在掌心捂化,然后抬起女子行走有异常的左足,想要去揉却被躲开。

  谢宝因不再对他顺从:“我要看伤。”

  林业绥抬眼,看着嗔怒的妻子,淡淡一笑,无奈伸手过去,只见她小心挽起,看到丝帛无血渗出后,眉眼也随之舒展。

  然后,他反客为主:“这下也该我看了。”

  谢宝因没有再躲,但还是心虚的说了句:“损伤并不严重。”

  足腕泛起红,已经开始浮肿。

  林业绥神色如晦:“何必如此惊惶。”

  谢宝因微怔。

  林业绥忽低笑出声:“怕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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