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舟不归
林真悫:“犹求友声。”
随即姊弟两人皆缄口。
林真悫的学习能力与其阿姊旗鼓相当,于是常常都是由她诵出第一句,而后他们分句读之。
见他们都不会,谢宝因摸着女儿的发顶,一字一字的读给二人听:“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4]。”
林圆韫从竹简中抬头:“娘娘,这首诗也是祝颂辞?”
他们才刚诵读,未学具体。
谢宝因耐心为其解惑:“是宴享诗。意为‘鸟鸣是为求知音,而鸟雀都求友欲相亲,又何况人,天上神灵请聆听,赐我和乐与平静’。”
林圆韫好学,只需听一次,自己就能诵读,最后为不让阿娘劳累,她还会亲自去教习阿弟。
一首诗歌将要学完的时候,媵婢急迫仓皇的跪在堂上。
谢宝因望而皱眉。
两个孩子也停下诵读声,好奇的看过去。
“女君,六女郎病势沉重。”
在进入京邑的吴道上。
一驾绘有博陵山水的车马进入国都建邺。
经过长乐巷时,童官忽然迟疑,以致车速减慢:“家主,是否要先去家中。”
在知道郑太后夺子的当日,男子站在江淮郡王的官邸之中,虽然望着国都的方向沉默不言,但因为隐忍心中痛苦,一双黑眸也已然充血发红。
及至夜半,男子才行尸走肉回到居室。
翌日又有医师来诊治其发疼的眼睛。
他们也刚从江淮郡王的食邑之地吴郡驱车而来。
林业绥阖上双目,那种疼痛感依然清晰存在,他将情绪掩好,装作无事:“先去天子宫殿。”
天下时势多变,此事确实更为重要。
于是童官禀命再次驱赶马车。
随即车驾沿大道进入兰台宫,在阙门下车以后,所去之处也不再是帝王起居之所长生殿,而是含元殿。
饱食终日的李毓高坐在明台,见男子入殿,当下就拾起岸上的简牍,低头观览。
林业绥也当然明白其中含义,要自己主动朝其北面称臣,他黑眸微合,正立行礼,嗓音毫无温度:“臣拜见陛下。”
坐北朝南的李毓终于舒意,放下简牍,像以往每个帝王对远道归来的臣工言道:“林令公路途辛苦。”
林业绥的声音温和却疏离:“皆是臣该做的。”
李毓虚假而笑,心中只有一件事情还未能全然放下:“令公是否知道李乙在何处。”
林业绥淡言:“臣无能,尚未得知。”
闻此言,李毓的神情顷刻变得阴狠:“听闻令公在回国都时,于途中转道去了吴郡的江淮郡王的官邸,又是为何?”
林业绥从容抬眼:“江淮郡王传书于臣,自言李乙曾出现在吴郡,为君分忧,臣不敢懈怠,于是在途中欲前去追捕,然未寻到踪迹,但恐陛下觉得我数日不归是有触犯之心,故又乘车疾驰归都。”
李毓不是愚蠢之人,不会因为一卷简书而信任这个曾追随李乙的男子,前面皆是试探,在思忖男子所言以后,命黄门侍郎遣人去吴郡四周搜寻。
江淮郡王与李乙虽然并不亲近,但二人也未曾交恶,何况吴郡之地有矿产能支持铸造兵戈,李乙未尝不会前去。
还有一人。
李毓抬头看向殿中:“林令公刚解决与突厥的战争,谢夫人又才产子,恐郁于胸,先在家中休息以抒谢夫人心怀。还有林令公亲子的事情,因为南康公主常常入太后的梦中,哭其无继嗣,而令公与南康公主曾有姻亲,若要有继嗣,必然是令公之子。但令公好像还未见过那孩子,其实谢夫人也不曾见过,皆怨郑家大郎行事太过躁急,我本意并非如此,但事已如此也就算了。”
“那孩子我已替你们夫妻见过,眉眼肖似令公。”
明台之人所言,似乎夺他人之子就仅是取走一物,不足以言。
虽然迅速应答,才是告知天子自己忠诚的最好之计,但林业绥异常沉默,直至漏刻滴答,他才惊醒:“多谢陛下,臣此次归来也想多陪家人。”
李毓先是不悦的皱眉,随后明白男子大约是在回答他前面所言。
因觉无聊,所以不再开口。
而出了含元殿的林业绥是靠撑着一口气才走完百级的石阶与长长的甬道。
最后登车。
童官见男子又像在吴郡时隐忍着情绪,命驭夫迅速驱车离开宫城。
望着帷裳外的国都景象,林业绥缓声道:“部曲部署的如何。”
童官迅速把所掌握到的消息报给男子:“前往蜀地、北地的都已经,仅剩前往楚地的几人还未到。”
博陵林氏虽然曾没落数载,但士族该有的部曲亦都还豢养,而且昔年当年在隋郡,男子也在也多有注意那些为奴为隶之人,为以后而预备。
此次所遣出去的就是隋郡那些人。
林业绥半垂的漆眸恍如一柄长剑,带着此生都少能在他身上瞧见的乖戾之气:“不必再等,叫他们依计行事。”
童官接下命令后,直接从减速的车上跃下,聘马前往城郭外。
林业绥也将眼皮完全合上以休养眼睛。
一月时日,应该足矣。
谢宝因站在庭前,朝居室望进去。
那里欢乐未央。
更衣跽坐在席上的林却意对两个孩子亲自己而感到又惊又喜,随即撑案要站起:“你们居然敢亲小姑,快让小姑狠狠亲回来。”
林圆韫、林真悫则大笑着逃跑。
而医师所言在渐渐将她从其中拉出:“此病乃内虚所致,所以病脉不病,天下无药石能医治使其痊愈,而女郎又忧思过重,寿数已经难言,或十载,或二十载,或一载皆有可能。”
谢宝因收回目光:“继续以药石针刺医治,即使一日也是生。”
医师禀命离去以后,室内的欢乐停止。
林却意一袭绿色直裾从居室走出,面朝女子抬臂行礼,而后轻言:“长嫂,我想去山间居住。”
谢宝因对此愕然:“为何?”
林却意看着腕间被林圆韫所系的长命缕:“那里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有山水小溪,而我本来就是山间燕爵,不应在宫室而居,何况那里还有比丘尼懂佛义,我有所惑时,可以询问。”
谢宝因闻之缄口,以巫祝鬼神来慰藉己心的她无从开口。
林却意见状,张开双臂去拥抱女子:“昔年你与长兄我驱车接我归家,让我与家人其乐融融,我很开心也很珍视。”
谢宝因摸头安抚:“我们会常常去看你。”
林却意笑着温顺颔首。
随即,她又望天长叹。
“我终究是不能如五兄所愿。”
男子负手立在中庭,玄色深衣衬得他心性淡薄,似乎无论对待何人都是漠然的神色,但眸光又在追随着女子而动,眼底所掩藏的是入骨的眷恋。
侍在后方的童官也去看甬道。
有四婢随侍在女子身后,小女郎和小郎君也在。
而林圆韫与林真悫已经高兴奔走到中庭:“耶耶。”
谢宝因停下,无声望去。
林业绥已然掠过众人与孩子在看她。
他轻唤:“幼福。”
阳光之下,谢宝因长睫微耷,阴影投在近乎透明的肌肤上。
在孩子离开以后,她才走去庭中,缓缓抬眼:“在隋郡还安好吗。”
林业绥呼吸滞停,看着眼前羸瘦的妻子,下意识举手轻抚其颊:“无事。”
被温厚的掌心触摸,谢宝因下意识避开,转身回居室。
林业绥苦笑着垂下还在发疼的眼睛,渐渐被裹上一层湿意,胸口也忽然悸痛,倘若昔年未曾嫁他,如今所有都不会发生。
而后男子迈步跟随上去。
刚入居室,身体就忽然被一股力道撞上。
抱着男子劲瘦的腰身,谢宝因脆弱到像个受伤的幼兽:“孩子。”
林业绥黑眸微闪,胸膛的衣服被水所浸,滚热到他心脏猛缩。
他忍着卷土重来的悸痛,涩声宽慰。
“我知道。”
“在六月,幼福会见到他的。”
【?作者有话说】
[1]先秦《庄子·达生》:“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也。”
【译:光明煊赫的样子就像举着日月行走一样。】
[2]四月初五。
[3]先秦《论语.泰伯篇》。
[4]先秦《诗经.小雅.伐木》。释义有结合参考百度。
第130章 用力咬下【大修】
夏五月, 国都开始炎热火流。
宫室、室第与庶民屋舍旁所种的桑梓高树之上。
夏虫蛰伏,蜩沸,而斯螽动股。
然在黎明, 满室灯烛的照耀中, 谢宝因汗流浃背的从梦中惊醒,因病弱而异常白皙的肌肤也有水痕。
榻边设席侍坐的玉藻见状,迅速跪直身体,伸手进帷幔将女子扶持而起,轻轻把人唤回:“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