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万岁 第60章

作者:舟不归 标签: 豪门世家 婚恋 甜文 古代言情

  男子清脆圆润的声音传出:“进来。”

  童官得到家主准允,抬脚进去,男子散发宽衣,箕踞在坐席上, 面前几案上还摆着装有药汤的漆碗,几案旁边是炭火,还放置一盆水。

  相比前几日, 已经减去了几分病态。

  他喉间轻咳出声:“有什么事。”

  童贯把手里面那一沓印有官印的文书呈上:“家主, 这是裴少卿刚命人送来的文书。”

  林业绥用余光扫了眼,将双手置于炭火之上:“现在是什么时候。”

  把文书放在几案上后, 童官后退几步,跪坐在不远处:“已经临近日正, 应该是隅中时分了吧。”

  隅中, 朝会也应该结束了。

  手掌烤热后, 林业绥只捡起其中一封文书展开来看, 冷冷淡淡的看了几眼, 慢条斯理的叠回原样,扔进了炭盆中。

  火舌蹿起,所带的火星子,引他一阵咳嗽。

  六日前的朝会上,御史中丞当场弹劾太子既然已经自愿成为安福公主的嗣子,绝对不能再稳坐东宫之位,同时还翻出太子昔日提剑杀人之事,但是天子置之不理,御史中丞就连续五日都上书弹劾。

  今天再开朝会,他还是咬住太子不肯放。

  很少在臣工面前表露出自己不悦的天子,敛起和颜悦色,当场冷声斥道:“太子说他不是朕的儿子,他就不是了?”

  仅凭哀献皇后当日的一句话,不经天子知晓和同意,也没有宗正.寺的过继文书,皇室族谱上面也没有做过任何的更改,就连当日在含光殿中,曾经亲耳听过天子说的郑戎也早就已经死了。

  现在凭的就仅仅是太子的一句话,但是天子才是君,是父,太子只是臣、是子,臣子怎么能够越过君父去,只要天子不认,太子说的一切都可以作废不算。

  素来嘴里不饶人的御史中丞就那么站在含光殿里,被天子一句话就堵到说不出话来,他弹劾这件事,就是在说天子需要听从太子的话...犯了大不敬。

  要是他就此作罢,天子就还是宽仁慈爱的陛下,要是他不依不饶,天子依法治国,按照十恶罪处置,谁又敢置喙。

  裴敬搏刚从含元殿出来,就把朝会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的写下,混在文书里,一起送来长乐巷,文末还给了句批语:御史中丞骨头虽硬,却也惜命,远不及吾族弟。

  林业绥看后,笑而不语。

  硬?不过是趋炎附势之人而已,要不然三族子弟,御史台怎么就无人敢弹劾一句,他既然设下这个局,就绝不让旁人来左右局势。

  藤纸燃尽后,看见灰烬浮起,童官赶紧爬起来,用瓢舀水往炭盆里洒去。

  没有多久,屋舍外面突然进来一个侍女,好像是有话要禀,谁知家主先出声:“你们大奶奶哪去了?”

  侍女答道:“江淮郡王身边的女官前来拜谒,女君前去接待,走前命我跟家主说一声。”

  林业绥望着火炭,不言。

  博陵林氏与其素来没有任何交情。

  西堂之上,已经有老妇跽坐在南面的坐席上。

  谢宝因缓步上堂,不动声色的看过去。

  江淮郡王李湜之是武帝玄孙李安的长子,当年宗室大乱,发生八王之乱,是他先祖帮助同父异母的弟弟献帝顺利即位,并且尽心辅佐,导致积劳成疾,咳血而亡。

  感念兄长恩情的献帝便把其子封为江淮郡王,把最富庶的江淮吴郡赐给他做封地,郡内赋税堵归于江淮郡王,郡内子民都要受江淮郡王管辖。

  除此之外,爵位永远都不夺去,后来献帝的儿子即位,认为宗室拥有封地容易引起动乱,所以下令宗室不再拥有自己的封地,只享食邑,只有江淮郡王却依旧能够以吴郡作为自己的实在封地,并居住在那里。

  但是无诏,终生也不得离开吴郡,不然以谋反罪论,今年元日应诏来到建邺,得到了天子怜惜,所以一直留到现在,已经快到八月中旬,江南郡王上书天子,自言想家了。

  天子听闻,又是心疼,又赐下许多东西。

  因为李湜之父母都已经逝去,随后祖父祖母也接连归天,他七岁就继承爵位,十年间,被这位女官带大。

  听说女官年轻时是家中独女,读遍诗书,不愿意嫁人生子,所以进入王邸成为女官,教导抚育李湜之,让这位郡王也善文会诗,温柔敦厚,待人宽容大度。

  收好思绪,谢宝因上前,行肃拜礼:“怠慢女官了。”

  看见身为世家夫人的女子给自己行礼,女官也赶紧起身,低头推辞,行揖礼:“我只是王邸的奴仆,不敢受夫人的礼。”

  “女官代表郡王前来,理应受。”谢宝因上前扶起,温婉笑道,“不知道郡王命女官来此有何事,最近我家郎君感染风寒,不能见客,要是有事相商,我一定相告。”

  “今天不是郡王命我前来。”女官有些难为情的开口,“是我僭越郡王,擅自来的。”

  谢宝因在朝着门口北面的坐席,被侍女扶着屈膝跽坐,然后好奇看去。

  “不敢隐瞒林夫人,我已经年老,少时离家至今,快有几十年了,心里实在眷念家乡,所以已经向郡王请辞,明年盛夏就要回敦煌郡,但是我心里实在放心不下郡王。”女官也跟着继续跽坐,“他到现在都还是孤身一人啊。”

  有郡王出面,她的宗族不敢吃绝户,而且自己多年前也去立下女户,所以现在才能够回去家乡。

  谢宝因怎么也已经明白过来,她装傻道:“我确实认识一些世家女郎,可以为女官解忧。”

  “但是女郎易寻,心上人难找。”女官先是哀叹,然后又转笑,“庆幸郡王在踏春宴上找到了心爱的人,正是林三娘。”

  谢宝因有意露出为难的神色:“我虽然是林氏宗妇,但也只是管理家中和宗族祭祀这些事务,两姓姻亲,关系重大,还需要郎君做主。”

  女官认同点头,坐着聊了聊吴郡的风光,站起身行礼就要离开。

  跽坐着的谢宝因也撑着凭几,肃穆注视着客人离去,然后再缓缓跪坐,开始认真想起江淮郡王怎么会和林妙意有所牵扯。

  踏春宴?要是那天两人真的发生什么,她却不知道,那以后不论什么事都要被江淮郡王给牵着走了,她赶紧命人去请林妙意来。

  林妙意赶来西堂的时候,听到长嫂问起踏春宴那天的事情,恍然大悟过来:“那天我和几位女郎在水边玩闹,不小心掉了进去,浑身都湿透,刚好有位郎君路过看见,然后脱下自己的衣袍给我,我当天就想要还回去的,但是怎么也找不到了。”

  谢宝因听后,眉头蹙起:“那衣袍你拿回家中了?”

  外男衣物出现在娘子的居室中,只要那江淮郡王稍微有些心思,到时候林氏就必须把女郎送去吴郡了。

  林妙意有些茫然,仔细回忆了很久,然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下脑袋,声若蚊蝇:“那天我知道长兄出事,所以随便塞进了箱笼里,归家就忘记了这件事。”

  谢宝因冷眼看去,庆幸堂上的都是她们各自的侍女,然后厉声命道:“回去三娘的屋舍把那件衣物拿来烧掉。”

  春红立即明白事情严重,赶紧离开。

  林妙意脸上露出担忧:“但...这要是郡王的,就是皇室织物,烧掉就是冒犯。”

  谢宝因笑而不答。

  女官这次来,既然不提这件事,那就说明江淮郡王没有跟别人说起过,而且他人都已经快要离开建邺,有五个月的时间都不说,现在烧掉也没事。

  不过一刻多,春红就已经气喘吁吁的跑回来。

  玉藻端来烧火的盆来,把那件衣物放进去后,拿去外面烧了。

  亲眼瞧着那件衣物在燃烧殆尽,谢宝因松下口气,淡然说起别的事:“郡王对三娘有意,不知道三娘心里是怎么想的。”

  那位女官能够拿着郡王的玉牌来,怎么可能会没有江南郡王的点头同意。

  林妙意抿着嘴唇,不说话,他往日的那些习惯也全部重新出来,手指不停搓着衣角,大约是不愿,但是心里又清楚的知道姻亲不能由她自己做主。

  谢宝因只好细声柔语的安抚起来。

  王氏来西堂的路上遇见那位女官,觉得眼熟,但记不起来是谁,等进到堂上,立即就知道是谁了。

  谢宝因抬起手臂,大袖儒遮住脸,小饮一口汤,等把手垂放下来,漆碗放在几案上,边整理大,袖,边区看见妇人的神情,笑道:“叔母怎么了。”

  “前面那位是不是江淮郡王身边的女官。”王氏走到坐席前,然后转身,要跽坐,“怎么来...”

  看到对面跽坐着的林妙意,她瞬间明白,不再说话。

  林妙意看见尊长来,从跪坐到站起,行肃拜礼:“叔母。”

  她知道妇人有话要和长嫂说,所以找借口先离开。

  “我记得江淮郡王和三娘差不多大。”王氏偏头看了看林妙意离去的背影,忧心起来,“她太容易多感多思,需要给她议个愿意体谅她的郎婿,她也不能去做世家宗妇,身为女君要面对的家族事务那么多,随便一件都能让她哭上半天。”

  谢宝因双手落在屈着的大腿上,看着外面,没有接话。

  以前选中的世家子弟,崔安心里有人,另外两个...在踏春宴出事以后,看见林业绥昏迷不醒,天子对七大王也一再纵容,所以早就急着婉拒了。

  这两个月来,还一直让其他世家夫人给自己送来想要再议婚的意思,但是林氏已经不愿意。

  忽然清风拂来,叫人颤栗,这天已渐渐有了凉意。

  两人起身要离开的时候,谢宝因从席上站起,侍女上来为她抚平下面破裙被压到的褶皱,她也看向王氏:“叔母下裳怎么有泥点。”

  “你三叔父会在廿九那日从汾阳郡出发,大约就在八月中旬前后抵达建邺城,我想着在那之前,先为他娶个侧室。”王氏笑着把缘由说清,“但是又觉得还不如知根知底的,刚好我身边有个稳妥的侍女,刚到她家中看过。”

  这种事,谢宝因不好置喙,便只浅浅作笑。

  送走王氏后,谢宝因回到居室,和林业绥一起用完晚食后,把江淮郡王女官前来说的事告知了他。

  林业绥听后语气平平:“江淮郡王虽然不能出吴郡,但是拥有一个郡的封地,矿产这些都归郡王一人所有。”

  跽坐一旁看竹简的谢宝因眼睛也不抬,伸手从几案上的漆盘中摸出一颗果脯给刚喝完药汤的男子递过去。

  林业绥就着她手咬进嘴里,随后顺势握着她的这只手,在近旁的炭盆上面一起烤火:“他现在不是最好的良配。”

  谢德就曾经多次上书文帝,以宗室拥地会危害皇权为由,要求把江淮郡王诏回建邺居住,并且收回封地,但是献帝有令,他赐给兄长的东西,往后帝王都不能随意消减,所以天子才年年诏人回建邺,一留就是八个月的时间。

  谢宝因点点头,右手被男子钳制着,她也抬起头,看他:“郡王家里简单,女官也要回家乡,如果他封号不是江淮...但是总能找到更合适的世家。”

  林业绥偏头轻咳几声,抬手抚平她烦恼的眉头。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孩子没了

  夜已深。

  天穹之上, 明月揽水自照。

  建邺城外的陵江边停靠着两三只渔舟,江波一荡一漾,使得渔舟摇来晃去, 船舍内的人辗转反侧, 唉声叹气。

  这里临近草场,从日入时分开始,秋虫就开始鸣个不停,烦扰的人难以入眠。

  在这幽幽的月色下,江水中央有一只孤舟停泊, 鳏居的渔翁坐在船头的胡床上面,披戴着蓑衣斗笠, 独自垂钓。

  忽然有一阵大风吹过,吹乱水里面的明月,再接着有几尾鱼破月跃起,又有十数鱀豚的出没, 颜色或白或青,从长江游来,奋首的逆游而上。

  渔翁看见有鱀豚跃出江面, 立马就知道风暴即将来临, 赶紧收起钓竿,然后奋力摇着桡楫往岸边赶去。

  瞬息之间, 头顶接连滚过轰隆的低鸣声,抬头就看见黑云翻起墨来, 月光也甚微, 微风渐渐转为呼哧的狂风疾驰刮过。

  渔舟刚一靠岸, 马上就有骤雨急降, 扎起水圈。

  有此剧变, 江面一定会翻涌起来。

  渔翁下了船,立即跑去喊醒船舍内的人,催促其赶快上岸来,去附近寻一躲避处。

  半刻没有,八月里的第一声惊雷便乍然降下,屋瓦大震。

  长乐坊西边屋舍的庭院里,翠竹簌簌,屋檐下面的玉片也互相触碰,极为激烈,雨滴砸在地上,像极了玉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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