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万岁 第61章

作者:舟不归 标签: 豪门世家 婚恋 甜文 古代言情

  居室里面的矮床上,豆形灯盏火苗微弱。

  侧躺在卧榻上面的女子似乎是被梦所缠,紧咬着贝齿,眉头攒蹙着,胸脯起伏渐渐开始变得急促,落在衾被的五指慢慢收拢,死死攥着被面。

  惊雷再降下来的时候,帷帐已经挂起,灯盏的光渗进卧榻。

  谢宝因也终于从混沌里面醒了过来,明眸盛着半池清水,满脸都是泪痕,长睫早就被眼泪给浸润,细汗打湿的鬓发与额发贴在肌肤上。

  但她人还是昏昏沉沉的,缓了好久,又哭起来。

  林业绥撑起半边身体,把女子湿透的鬓发剥离脸颊,擦去那些混在一起的汗泪,缓声询问:“是不是梦到了什么。”

  想起这几天做的梦,谢宝因闭着眼睛,小声呜咽:“我们的孩子没了。”

  男子神色微顿,掌心摸着女子发顶,另一只手握着她那只发凉的手钻进衾被中,带着她去抚摩圆鼓的腹部,叫她安心:“孩子还在幼福的腹中。”

  谢宝因的掌心能够清晰感知到胎儿在自己体内动了动。

  她点头,破涕为笑。

  林业绥起身下卧榻,去内室中央的几案旁边,弯腰从摆在这里的铜盆里面拿了巾帕,帮她擦脸。

  两个人准备再睡的时候,谢宝因听着外面越来越厉害的风雨,往男子那边靠去,随后一只温厚的大掌捉住她手腕,不厌其烦的揉捏按压着她掌心、指腹。

  “郎君。”

  “嗯。”

  “明天,我想去玄都观一趟。”

  日出时分,这场雨终于停了下来。

  家中奴仆已经在清扫着庭院里面落下来的树叶,侍女也进端着水进入居室,把铜盆放在几案上面后,同时跪坐在旁边,侍奉女君盥洗。

  等盥洗好,春娘也来了。

  谢宝因跽坐在鸾镜前,任由这个娘子给自己挽髻簪钗。

  等听见湢室里面传出来的水声,侍奉完的奴仆也都已经离开内室,去了外面。

  没有多久,男子沐浴出来。

  谢宝因敷好□□,撑着几案起身,走去东壁为他穿衣束冠。

  林业绥敛着长眸,往女子胸脯以下看了眼,担忧浮上心头,本来想拒绝,但是看她心思还是那么沉重,所以先把衣袍先穿好,然后才放心由她来给自己系衣带。

  他嗓音舒缓,安抚道:“等我日正时分归家,陪着你一起去玄都观。”

  把男子的蹀躞带扣紧,谢宝因浅笑着,温顺点头。

  男子离家后,谢宝因用完早食,两股着席的踞坐在素绢席上,背后靠着凭几,手里有些无力的握着竹简在看,听见炭火烧烈的声音,她偏头去看,已经是猩红的了。

  虽然窗牗被推开,但是依旧觉得室内烦闷,她叹息一声,脊背离开凭几,把竹简放在几案上,然后手掌顺势也落在了上面,一只膝盖跪在席上,稍微用力,整个身子就慢慢起来了。

  缓步走到屋舍外面,占风铎已经被夜半的那阵大风刮掉在地上,变成碎玉。

  庭院里面的竹子也弯折几株。

  侍女来扫檐下碎玉的时候,想起那些惊梦的谢宝因命道:“命人把那些倒下的竹子都砍掉。”

  扫完碎玉,侍女领命离开。

  片刻后,正好到隅中时分,奴仆也赶着来和家里的女君商量三天后的祭月事宜。

  谢宝因跽坐在议事宴客的堂上北面,几个仆妇全部跪坐下来,侍女端来炭盆放置在堂的正中央。

  仆妇开始有序的禀报家务。

  谢宝因听完第一个仆妇所说的祭月家宴,只说:“六娘不能吃河鲜江鱼这些,按照她的喜好再添几道。”

  林却意很小的时候就跟在郗氏身边,郗氏不吃荤,她不怎么能吃,后面去到山寺待几年,更是吃不到,时间一久,脾胃就受不了荤腥,想吃也不能吃,归家到现在,只能吃些锅边荤。

  其他仆妇也逐一禀报起来,耗时太久,双膝着地坐着的谢宝因双腿已经被压麻,但是脸上依旧面色如常,没有丝毫波澜的治理家务。

  等她们都禀报完离开,堂上只剩下李媪在,她近来都在旁帮着女君治理家中,加上小女被女君救回来,做什么都尽心尽力。

  谢宝因用宽袖挡脸,矜持饮汤:“我腹中胎儿开始长大,现在已经越来越不力不从心,直到生产那天,都还要阿婆辅助我。”

  不管做的那些梦有什么寓意,她都必须要保住这一胎,要是小产变成习惯,以后就很难怀上,范氏之前怀十娘的时候,就是愿意对家务放手,最后外强中干。

  原本跪坐着的李媪赶紧立起来,让双膝着地:“女君言重。”然后又问,“不知道夫人那里要不要送东西。”

  谢宝因落下右臂的同时,手里的漆碗也已经落在几案上:“夫人与寺中的比丘尼都不能食荤腥,送两份时令果蔬。”

  李媪立着的膝盖又慢慢离开席面,重新跪坐下去,想到端阳那日,请示女君:“这次要再给钱财吗?”

  轻轻挥动手臂,整理被压住了的宽袖的谢宝因缓缓抬眼看向仆妇,冷冷开口:“不必。”

  李媪领命,手撑在地上,半爬着站起身,恭敬行礼离开。

  日正时分,林业绥也按时归家,在长乐巷就已经先命奴仆备好车驾,等回到居室,就看见内室中央的几案上,摆满算筹。

  女子下半身自膝盖处相叠,正坐在席上,除了手,其他地方是一动不动。

  他问:“还剩多少没看。”

  “只剩下简单的家务。”谢宝因揉了揉眉心,很快又笑道,“很快就好。”

  林业绥走过去,在几案的东面跽坐下来,不容分说地把算筹用手全部拨拢到自己面前:“剩下的我来看。”

  谢宝因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男子已经摆起算筹来,速度比她快很快。

  “以后我可能需要去清理积累着的案宗,现在可以能帮你分担多少是多少,胎儿又一日日的在长大,家务可以先交给家中奴仆,经过之前的事情,她们不敢再欺上罔下。”说到这里,林业绥轻声笑道,“你也应该知道哪些人可用。”

  谢宝因以为男子是不信任自己的能力,情绪淡下来,一边缓缓立起上半身,撑几案站起,一边说道:“郎君不必担心,我既然是林氏的宗妇,会好好治理家中,也会安全无恙的生下孩子。”

  林业绥察觉到女子语气里的低落,抬头看去,她已经在书案前的席上跽坐,摊开竹简看着。

  他收回视线,没有再去管,沉下心把剩余的处理完,然后把几案的东西都归置整齐,起身走去女子身后:“我相信你治家的能力,也不是在斥责你不顾孩子。”

  “只是你太累了。”

  谢宝因直接仰起脑袋,与男子对视,自从有身孕后,她的情绪就开始发生细微变化,但是庆幸都还在她的掌控中,前面那些也说得纤悉无遗。

  林业绥微微弯腰,朝她伸手。

  谢宝因的心事被舒缓,笑着把手给他。

  随后两人登车,往玄都观而去。

  牛车行进的虽然缓慢,但是胜在平稳,世家夫人都是乘此出行。

  直至日昳时分,车驾才到玄都观。

  经过一夜的风雨,乾坤两道在清扫着落叶,大概是临近八月中旬,又有天台观矗立缈山,所以这里的人看起来不算多。

  被男子扶着下车后,谢宝因望向台阶。

  侍女刚想要去女君身边侍奉,但是看到家主已经牵着女君的手,马上又退回远处。

  他们两人几步一行的走到祖师殿,进到殿里面后,跪在蒲团上,稽首行礼,然后把香插在外面的炉鼎内。

  正要去烧经文的时候,遇到了李乙和羊元君。

  林业绥拱手谒见。

  谢宝因也举起双臂,行肃拜礼。

  今天是哀献皇后的忌辰,因为七大王现在正在天台观修行,所以他们才临时来了这里。

  自从出了郑戎的事,七大王惶恐的在天子面前表示知道安福公主的际遇后,为是郑戎的甥男而愧忏,要入观三年,亲自为姑母祈福。听说在临行前,还哭着痛斥舅父郑彧,然后散尽王邸财币为安福公主在建邺、洛阳及南方家乡建庙。

  天子知道后,没有阻止他,只是命天台观要照料好,并且亲赐保暖衣物和炭火,和之前相比,这已经是冷待。

  羊元君轻轻颔首。

  李乙则行了平礼,先开口道:“寡人有事情需要林廷尉指道。”

  林业绥垂眸不言。

  掌心被人轻挠着,谢宝因反应过来,但是偏偏不让他遂愿,嫣然一小:“郎君去就是,我没事。”

  东宫的胜算比七大王要大。

  林业绥轻叹,转过身看着女子,先应下了太子的邀约,但是在李乙已经往静室走去后,他却没有动,缓缓走到她身前,身形把她整个人都罩住,抬手抚弄着明月珰,嘴角狎了一丝笑,喜怒不知,只听低声说道:“幼福便是如此报恩的?”

  说完就露出一副温和模样向太子妃拱手作揖,然后抬脚去了静室。

  谢宝因扶稳明月珰,前面离家出来时,她跟男子说不知道要怎么报答那份他帮自己治家的恩义,嘴上说他们是夫妻,心里却记得这么清楚。

  羊元君看了眼,只见女子嵬然不动,但是耳珰却轻轻晃开,转瞬又安于盘石,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她不再去纠结这些小事,太子仰仗于人,她也和善道:“夫人原来是想要和林廷尉去哪里,不如由我陪林夫人去。”

  “誊抄了些经文,想拿去烧与神仙,聊表诚心。”谢宝因顾及君臣,始终落后女子半步,“要是太子妃愿意和我同去,神仙看见,大概也会多加眷顾。”

  羊元君闻言,不由得笑了笑,她家中也有姊妹,以前也这么恣意闲话,想着想着就忍不住转过身,轻拧了下女子脸颊:“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当年世家夫人都要为自家子弟求娶你。”

  她虽然经常待在东宫,但是世家的动向都一清二楚。

  突然的亲近让谢宝因愣住,很快又面色如常,浅笑不应。

  羊元君也回到太子妃的身份,庄重起来。

  走下台阶,立在银杏树下面的时候,谢宝因抬头看天,那里有一行候鸟在飞。

  今日是白露,鸿雁南飞,玄鸟北归。

  静室里面,博山炉中焚着淡雅的荀令十里香,乾道得知太子要用,早就已经摆好坐席、几案以及热汤。

  李乙坐下后,行了平礼,以示谦卑,转瞬又带着帝王之气,铿锵问道:“要是我想从东宫走到兰台宫,不知道该怎么做。”

  郑氏...只死一个郑戎,怎么够?

  林业绥从容答道:“等兰台宫无主。”

  李乙又问:“要是他不容孤去,又要怎么办。”

  这话已经是投石问路的意思。

  “废立太子,并非天子家事,何况殿下已经安然做了十六年的太子。”林业绥执起陶釜,分出两盏热汤,坦然告之,“太子既然已经定下,那就是关乎国本,轻易不能撼动,能撼动它的只有殿下的言行。”

  当年太.祖北渡建邺,在平天下后,南北世族争权不下,都认为自己才是功臣,南方世族对太.祖生死相随,一路护送至建邺,而北方世族则助庶族出身的太.祖在建邺站稳脚跟。

  此时,外乱尚未结束,太.祖无奈之下,只好放权王谢共治天下,换来内部安稳,于是便有更多世族也想分一杯羹,正值内乱外战频发之际,再次放权,往后几位帝王皆效其法,慢慢形成如今局势。

  郑氏要动东宫,可对其他世族来说,只要储君不动他们的利益,是谁又何妨,但要是郑氏妃子所生,他们氏族的权势必定会有所消减。

  李乙之所以能够顺利成为太子,多是因为王谢两族的放权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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