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玉怀姝 第42章

作者:嘉衣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甜文 轻松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徐知府提前约好了二楼的包间,时间定在巳时一刻,但要和晋王碰面,谁又敢真拖到时辰才赴宴?

  盐行三个?总商早早就在包间里候着了,见?晋王殿下领了个?姑娘来,原本只当是他在泸州寻得新宠小伴,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儿。

  直到徐知远说了句“问王妃安”,他们才如梦方醒,你?一言我一语的道着好。

  撄宁确实生了张极正?经的冷脸,但即便在民风淳朴规矩不重的泸州,也?没见?过哪家大夫人轻易抛头露面的。偏偏这俩人又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怪不得他们想到了死胡同。

  菜品都?是聚香坊的招牌,撄宁上次来吃还?是中蛊的时候,半点印象都?没有。

  眼下见?了这满桌子的菜,小眼神不争气的发了直,好像见?了青菜的兔子,她只能竭力按耐住想动筷子的手,等到三家总商絮絮叨叨的说完了寒暄话,终于如愿以偿的上了手。

  满场六个?人,就她一个?没心事的主儿吃的痛快。

  三家总商还?不等动筷子,就被?宋谏之一句话噎的没了胃口。

  “本王前来查什么,你?们心中有数,”他谁也?没看,修长干净的指节扣在案上,轻敲了下:"本王只问一句,盐政司库银为何亏空至此?"

  盐行三大总商,为首的是何仲煊,眼看其?他俩人都?沉默着,徐知府也?称职的当了哑巴,他不得不冒头出来回话:“殿下何出此言?您何时去的盐政司?”

  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自己一时紧张说错了话。

  且不说盐政司库银亏空是真,账面上又三十六万两,实际库里连个?零头都?不到。就单说王爷何时去的盐政司,哪里需要通知他?只是盐政司守卫里有他们的人,并未通禀过此事,他这莽失的问话,反而一下子透了底。

  果不其?然,晋王话都?懒得回,连眼风都?没分给?他半点。

  何仲煊心跳的失了序,面上却强装着镇定,艰难的开了口:“草民失言,只是盐政司的库银,并非草民有资格插手的,我们只管盐行的进账出账,除却契约定好的一成利,其?余的尽数上缴到盐政司,上头的事儿,草民也?不知道了。”

  “殿下,不是草民藏着掖着不愿如实相告,只是我们累死累活,也?不过挣个?辛苦钱罢了。”孙总商皱眉叹了口气,帮腔道。

  “你?们的意思本王明白?了,所以过去三年,泸州盐政捐输对不上数的一百七十余万两,你?们也?是一概不知?”

  宋谏之眸色冷淡,流露出的眼神却比冰刀子都?冷,令人心中发毛。

  他瞧上去分明是一副矜贵的少年模样,面如冠玉,眸亮如星,皮相甚至称得上昳丽,但三言两语间透出的威压,让人不得不记起,他今日所得,是从疆场杀搏,刀山血海来的功名,而非宫中泼天富贵滋养长成。

  何总商藏在桌下的手不由自主的握成了拳,理智告诉他该装作惊诧的模样,但他扯了扯嘴角,脸皮已经僵的动弹不得了,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草民也?有察觉捐输账目不对,但并无证据,易盐政使也?不容我们多问,是以,并不清楚。”

  “是吗?”

  宋谏之眼神锁在撄宁身上,她正?田鼠搬家似的,将绣球乾贝一个?个?夹到自己碗里,堆得小山一般高,约莫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抿着嘴,小心翼翼的瞄了他一眼。

  而后殷勤的给?他夹了一个?,用筷子戳进米饭碗里,随即无声的咧开了嘴。

  宋谏之面色冷淡的睇着这个?专给?自己泄气的小蠢货,并没把心思分到漏洞百出的盐商身上。

  何仲煊却欲盖弥彰的又添了一句:“只是易盐政使他……”

  他说到一半,看到了宋谏之抬眸扫过来的一眼。

  少年眼神淡泊如水色,什么情绪也?没有,连不满都?没有,像是全不在意他的解释。

  易盐政使已经葬身火海,说是畏罪自杀也?好,杀人灭口也?罢,总归是死无对证了。

  而活人的优势,就是能把罪责全部推到死人身上。

  “您上缴银钱之后,从未动过查账的念头吗?”撄宁听到这竖起了耳朵,侧着头插了句嘴。

  “这……草民确实没敢想过查账。”

  何仲煊不知一直沉默着的晋王妃为何突然发问,无意识的顺着说了下去。

  “这样,”他看着那个?冷着脸的少女忽然唇角微勾,话里有话道:“大约是我没见?过世面,若是我赚的银钱出了手,定要盯着看个?明明白?白?才放心的。”

  他一时不察,掉进语言圈套中,额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第54章 五十四

  她这话一出, 桌上众人神情各异,瞠目结舌的有,脸色难堪的有, 连宋谏之都懒洋洋的抬眸睨了她一眼。

  身处风暴中心的撄宁却毫无自觉, 低头认真地扒起了饭。

  宋谏之看着眼前被戳了个的米饭碗, 眼皮按捺不住的跳了下?, 多?瞧一眼都是糟践眼睛, 干脆长指一拨送到了撄宁眼前。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谦让的性子, 实则这份“谦让”和街巷妇人倒的洗菜水一样, 满是嫌弃的味道。

  撄宁胃口早在路上就被勾了起来, 又没?吃成酥饼。

  眼下?虽然?被嫌弃了,却也不恼。

  要知?道, 之前?这厮不高兴了可是不准她吃饭的, 现在罚她多?吃一碗而已。

  要是吃不上饭, 给晋王殿下?布菜也是一条好门路,不过挂在裤腰上的脑袋得?提紧了。撄宁心里想着, 高高兴兴的把碗捧到自己?跟前?,抻着胳膊去够那刚上桌的羊肉汤。

  炖了两个时辰的汤面呈现出润泽的白色,香气扑鼻。她凭借多?年经验, 稳准狠的插住一颗肉丸, 就手往嘴里送。

  可惜撄宁生了张经不住烫的漏勺嘴, 热气一腾, 激得?她合不拢嘴,只能哎呀一声, 眼睁睁看着肉丸子顺着自己?前?襟的小帕, 咕噜咕噜滚到地上,沾了灰。

  撄宁把沾了汤汁的帕子解下?来, 歪着脖子望向地上的肉丸子,正落在何总商的靴子旁,吃是没?法吃了。

  她有些遗憾的咂摸咂摸嘴,目光从桌地底下?移到桌面上,才?发现五双眼睛都在盯着她。

  撄宁肩上顶着的脑袋偶然?灵光了一回,明白自己?这是给晋王殿下?丢人了,可肉丸子是无辜的,遂着急忙慌打了个补丁。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她适时的叹了口气:“半贯钱只得?八两羊肉,若要浪费了,岂不可惜?”

  话音刚落,便听?到身边少?年轻嗤出声,正似笑非笑的睇着她。

  撄宁将那句诗放在嘴里又嚼了一遍,自觉没?有用错,这话不就是用来警醒人的吗?

  于是颇不服气的瞪了回去。

  却不知?她误打误撞的一句话,敲得?几位总商脸色发青。

  何仲煊心中念头过如千帆,强行稳了稳心神,开口道:“王妃说的是,但?您大约不熟悉盐政司的行制,官盐分三行,分管地界虽不同,价却都是官家定的。如果晴日多?,年价定的便低,若像今年这样阴雨不断,价自然?会定高些,所得?利大差不差。”

  “至于用人、通贩皆有登记在册。以草民自己?为例,入盐行这十?二年,抛去原料人工,得?利都是雷打不动的一成,余下?的全部交于盐政司,盐政司赚得?多?,草民便赚得?多?,但?也仅此而已。盐政司的银钱流动,可不是我们能左右的,自然?也不会多?听?多?管。”

  撄宁眼巴巴的望着羊肉汤,在伸筷子和晋王的脸面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顺从本心伸了筷子。

  她吃的腮帮子鼓鼓囊囊,听?到这儿下?意识歪了头,跟道:“那你?们盐行每年上交的得?利,与账面上的捐输是一致的吗?”

  “这是自然?。”孙总商接过了话茬。

  撄宁还惦记着他家公子找人弹自己?脑壳的事儿,怕是早就对他们一行有所提防,甚至影响到了孩子的想法,于是眨眨眼忽略了他的回话。

  “那问题就是出在盐政使?身上了?”宋谏之扣了下?木桌,冷声问。

  他分明是顺着何仲煊的意思说下?去,却叫几人心中一跳,不敢应答。

  “这……草民也不清楚。”

  宋谏之眼风扫了过去,语气平淡:“泸州人口户籍数连年攀升,可近几年盐行所得?却愈来愈低,又是何原因?”

  “殿下?有所不知?,官盐制造精细繁琐,市价略高些。有些地方私盐造制粗糙,定价也低,百姓们手里闲钱不多?,虽然?私盐吃多?了容易得?病,但?生计在先,有私盐渠道,哪还愿意买官盐呢?”

  听?到私盐,撄宁一双耳朵悄悄竖了起来。

  孙总商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任谁来也挑不出错。

  她又想起宋谏之说过的,建昌盐井和盐行总商脱不了干系,若盐井是他们私下?建的,那为何还要把私盐的事儿捅出来?

  撄宁皱皱着眉,钻了死胡同。

  可身边这人的脑袋是个值钱的金疙瘩,他说有关系,那便□□离不了十?。

  “那总商可知?私盐盐井在何处?你?们身处盐行消息最灵通,不会不清楚吧?”她眼神亮亮的发了问。

  何仲煊却面色为难。

  他从上桌后就没?动过筷子,约莫今天的饭也吃不下?,光顾着应付这对雌雄双煞的问题了:“小道消息也听?过一些,只是盐政司无法用兵,只能任其搅乱市面。”

  宋谏之和撄宁难得?默契的对视一眼。

  撄宁喃喃的了开口 ,跃跃欲试的样子像极三瓣嘴的兔子:“你?们只管说便是。”

  她冲神色不动的晋王殿下?努努嘴:“能用兵的在这儿呢,让王爷帮你?们缉私。”

  对于撄宁给他揽营生的话,宋谏之没?有点头,却也没?有回绝。

  一只沉默不语的盛总商,却在这时开了口:“私盐,今日能禁明日也能禁,但?只要有人想赚银钱,就屡禁不止,只会白费功夫。”

  “那是他们没?见过晋王殿下?的手段,”撄宁话里充满了稀奇古怪的炫耀之意:“想赚银钱,也得?有命花不是?”

  这话顺着她的本心,将宋谏之形容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凶神。

  只见何仲煊犹豫一下?,道:“草民听?下?面的人提过一嘴,风头最劲的私盐盐井就在南湾。殿下?若能惩治私盐,草民感激不尽。”

  “南湾?本王知?道了。”

  撄宁还在寻思这地名怎么不是建昌,就听?见晋王殿下?应了下?来,于是也不再多?言。

  “私盐要缉,捐输也要补。只去年一年,泸州盐政司差的捐输银两便有七十?万两之多?,本王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五日时间,筹齐。”

  宋谏之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令在场几人惊出一身冷汗。

  徐知?府筷子都拿不住了,只恨自己?多?余出现在这个席面上,饭吃不好就算了,还要平白受惊。

  “殿下?,草民能有什么法子?这……实在不能啊。”何仲煊面色苍白如纸。

  泸州盐政司和朝上挂着钩,早就烂到了底,每年瞒天过海的捐输账目,大半都送到燕京太子手中,盐政使?和总商也能趁机狠捞一笔。

  至于账面与实际捐输不一,户部侍郎是太子一手提拔,自然?会帮忙平账。

  晋王这趟南巡,他们三人预先筹算好了。

  京中的人已经出手,易盐政使?横死火场,那对不上的捐输账目就成了一笔烂账,他们大可以把罪责全部推到盐政使?身上。

  若晋王想要功绩加身,大不了再供一个明面上的私盐井,出去当替死鬼。南湾的盐井是盛总商手下?经营的,提出来充数时,他老大不乐意,还是何仲煊和孙总商承诺匀给他五万两补偿,才?勉强答应下?来。

  既能保全自己?,又全了彼此脸面。

  谁知?晋王是个不通情理的野路子,谁来查账,会让总商将对不上的捐输补齐?

  于情于理都不合。

  敢说这话,要不是拿定捐输有亏和他们有关,要么就是半点官场门道都不懂的愣头青。

  何仲煊不敢细想,嗓音隐隐发颤:“殿下?便是杀了草民,五天时间……也凑不出这些银两来。”

  “五天时间,要么筹足七十?万两,要么提头来见。人头和银子,本王总要见一样。”

  宋谏之站起身,不再看众人的神色,话中的意味辛辣极了。

  窗外一线日光闪过他的眉眼,凌厉不可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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