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嘉衣
这阵的功夫,撄宁两碗饭已经扒的干干净净,放在桌下?的手习惯性地拍了拍肚子,只差满足的往后一躺。
她看晋王殿下?出了包间,也忙不迭的跟着站了起来,生怕走得?慢了,要轮到自己?付账。
撄小宁浑身上下?扒干净了,也只有十?两银子加一枚铜板,还得?留着买零嘴呢。
包间里只剩下?三人,沉默的像嘴上糊了胶。
孙总商期期艾艾的先开了口:“不若我们将口信送到燕京?那位手眼通天,或许会有法子。”
“愚不可及。”何仲煊面上再不复忠厚老实,他眉心皱起,不耐烦的点破:“五日时间,即便快马加鞭去燕京,一来一回也只是将将够用。况且,你?还还指望那位把到手的银子吐出来?我们都知?道舍卒保车,他更明白,你?猜猜,我们是卒还是车?易如海是怎么死的,你?我都清楚,真走到那一步,我们的下?场,怕是连他都不如。”
“早说把南湾的盐井交出去也无用,你?们偏不信!”盛总商也来了脾气,他这个盐井供出去,是为了自保。
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怎么办……”
“筹钱。”何仲煊面色阴沉的下?了定论:“这些年吞了多?少?,你?们手里二十?万两总拿得?出来,对外就说是跟下?面商贩借支的,先把这个窟窿补上,再想别?的法子。”
“晋王若肯就此罢手,就能彼此安好,他若还不肯罢休,就看谁的手段更硬。他的命值钱动不得?,不是还有个晋王妃吗?”
何仲煊眸中闪过一丝狠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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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不值钱的晋王妃,作为满桌唯一一个认真吃饭的人,吃得?小肚儿滚圆腿迈不动,正吃力地跟在宋谏之身后。
“你?等等我啊。”
眼看那厮越走落自己?越远,撄宁蹭蹭蹭小跑过去,揪住了他的袖子。
与其自己?走快点,不如一齐走慢点,她深谙这个道理,于是干脆利落的扯了活阎王的后腿。
宋谏之敛眸打量着这个小不要脸的,唇角不由自主的轻勾一下?,周身的寒气顷刻散了。
“南湾的眼睛是障眼法,对吧?”撄宁想了好一会,终于明白过来:“他们早就想好要把这个盐井供出来,那你?要去查吗?”
“查,为何不查?送上门还要往外推吗?”他挑了半边的眉,神色淡淡。
“那建昌的盐井何时查呀?你?还让他们补足捐输,补足去年的也平步了账,还差一百多?万两呢?”撄宁停下?脚步,看着晋王垂眸投下?的一抹青痕,茅塞顿开汗毛直立,下?意识摸索了两把胳膊:“你?该不会打算让他们把帐全部补齐吧?”
等人以为自己?凑满七十?万两,逃过一劫时,再将新的账目抛出去。
宋谏之根本不是想凑齐捐输银两了事,纯粹打算拖得?他们分身乏术。
逼不死人,也能吊死人。
“不会惹得?狗急跳墙吗?兔子急了都会咬人的。”撄宁忧心忡忡的问了句。
她紧紧抿着两片嘴唇,一边说,一边绞尽脑汁的寻思其中的弯弯绕绕。
见她分析的头头是道,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宋谏之忍不住上手,把她脸捏的变了形。
开口戏弄道:“咬人就咬人罢,要咬也是挑你?这种吃的白胖的小蠢货下?口。”
撄宁闻言瞪圆了眼睛。
晋王殿下?这张嘴,毒得?与花斑蛇相比都不遑多?让。
她才?懒得?跟这种幼稚的人计较,气哼哼的撂下?一句:“胖怎么了?胖也是我一口一口,辛辛苦苦吃来的。”
而后气势汹汹的蹬着两条小短腿,走到了他前?头。撄宁嘴上说的硬气,一只手却状似无意的悄悄摸上了自己?的腰。
宋谏之看她木着张脸,强行装的若无其事,手却诚实的量起了腰。
他嘴角忍不住翘了一下?,又不着痕迹的压下?去。
第55章 五十五
他们一路串回了酥饼摊子?, 李岁还在巷口等着?,整个人在地上蹲成了小小的?一团,头?埋进胳膊, 装酥饼的油纸包分毫未动, 就?那么攥在手里。
大约是在街上待惯了, 撄宁轻轻碰了他一下, 他还没抬头?, 便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嘴里唔哝着:“别打我, 我这就?走。”
“是我。”
李岁应声?抬起头?, 抬手使劲揉了揉眼睛,许是没想到撄宁真会回来领他。
撄宁看着他露在袖口外, 细到只剩下骨头?的?手腕, 心底不由自主的?泛了酸, 面上却半分不显,反而鼓着脸跟道:“我回来接你啦, 走,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她暗暗掂量了自己身上的?仨瓜俩枣,小眼神?往后一瞄, 看到晋王殿下那双打眼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靴子?, 理不直气也壮的?吃起了软饭。
她声?音压的?低, 却不想被身后这顺风耳听了个全乎。
那通身上下没有半丝人气儿的?活阎王, 上下睨她一回,眼尾似笑非笑的?压出一痕, 说话却冷冰冰的?:“穷光蛋一个, 充什么阔?”
“我有嫁妆的?,”撄宁被他一句话刺的?红了脸, 她神?思一转,拉着?李岁小小的?手,颇有气势的?挺起胸。
说完顿了一下,又有些心虚的?瘪着?嘴补充道?:“回京就?还你嘛,先记着?账。”
姜太傅虽然不肯为她争个自由前程,但?因心中有亏欠,该有的?体?面半分没差她。撄宁的?嫁妆有足足五十担,虽然放在晋王府不大够看,但?也掏空了姜府小半的?家底,至少能叫撄宁后半生吃穿无虞。
只是她之前手头?还有些闲钱,将嫁妆这码事抛到了脑后,现下被宋谏之一激才想起来。
想通这件事,撄宁两眼蹭一下放了光,说话也硬气了起来:“要不记你两分利,回去我肯定?一分不差的?还给你。”
她一板一眼分的?清清楚楚,并未察觉宋谏之骤然沉下来的?脸色。
等到晋王殿下冷着?脸转身要走,高扎的?马尾顺了主人心意,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啪一下甩到撄宁脸蛋上,甩的?她捂着?脸“哎呀”一声?,都没分得活阎王半个眼神?,她才后知后觉金主不知何时又生了气。
撄宁盯着?他脑后翻飞的?墨色长发,暗忖这厮的?头?发倒不似本人会装样。
她搓了搓泛红的?脸蛋,拉着?李岁的?手,紧巴巴跟在宋谏之身后。
李岁一开始还不好意思,要往回缩手,没挂什么肉的?小脸板得端正,但?被撄宁眯着?眼刺了一句:“本来就?走得慢,还要我抱你走吗?”
李岁一个五六岁的?小豆丁,哪能看出撄宁是在诈他,反而被这半丝威慑力?都没有的?话吓住了,生怕真被人抱在怀里,招摇过市的?丢人。
他年龄虽小,却被灌输了一堆男子?汉大丈夫的?道?理,意外的?好面子?。
于是不再挣扎,快步跟上了。
这仨人,打头?的?少年生了张极漂亮的?冷脸,连头?发丝都透着?矜贵。姑娘生的?也美,细眉如黛,眼似春水,只是腿短跟不上趟儿,气的?把脸鼓成了河豚,一戳就?破。孩子?穿着?短袖短腿的?衣裳,脸色青白,嘴倔强的?抿着?,不知捱过多少饿。
走在一块,怎么看怎么迥异,
撄宁怕李岁紧张,一边走的?气喘吁吁,一边不忘跟他说着?话,从酥饼摊子?聊到她拿手的?松鼠鳜鱼。
眼看马上到了州衙内院,她突然想起一事。
“那小子?让你弹我,可?曾跟你说过我谁?”
撄宁疑心孙总商在他们入住州衙之前,就?知晓了他们在泸州的?行?踪。
谁知李岁听到这话,牙齿咬住了淡色的?下唇,难得扭捏的?开口道?:“没有说过,但?人是他指的?,我要弹的?也不是你,是他……”
他攥着?酥饼的?小手指向宋谏之。
恰在这时,他们一行?人走在了州衙门口,晋王停下脚步等牙差开门。
撄宁在他抬手时就?反应过来,吓了个激灵,一把捂住李岁的?嘴,神?色紧张的?看向宋谏之,正对上少年凛冽的?目光,冷的?跟冰窖一样。
果?然是孩子?,什么都敢说,没看到这尊活阎王头?顶都冒着?黑气儿吗?要是眼神?能杀人,他俩身上早就?三刀六个洞,人都不一定?能留个全乎。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好明笙迎了出来,干脆将李岁塞到她手里,推搡着?两人先进院。撄小宁表面豪情万丈,极有担当的?自己留下,应对晋王殿下的?刁难。
实际上心里已经不安分的?敲起了小鼓。
他后脑勺都长了眼睛,肯定?全听到看到了。
宋谏之不动,她也不敢动,俩人就?这么站在院门口,一个眼神?冷的?像刀子?,一个呆愣愣的?成了哑巴。
撄宁望着?宋谏之绣金云纹的?靴尖,心中小小的?叹了口气,他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呢?
大约是她撄小宁还不够聪明,实在想不通小王爷生气的?原因是什么,总不会是嫌两分利少了,他看着?也不像满身铜臭的?主。
撄宁想开口试探两句,又怕自己弄巧成拙,只能呆在原地,竹筒倒豆子?的?请求:“你别生气了…那我没带银子?嘛,实在不行?,我去和兄长借。”她把自己能想到的?话直通通倒了个干净,前言不搭后语,却分外认真:“吃香喝辣也只是哄孩子?的?话,他是受人指使的?,你不要跟他置气…”
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都没精打采的?敛了起来,耷拉着?脑袋,看着?怪可?怜。
但?她看上去越无辜,宋谏之心中烦躁便烧的?更盛,横冲直撞的?郁气令他腕骨都隐隐发痒。
宋谏之垂着?眼,向她这边踱步过来,日头?偏西,拉长了两人的?影子?,将撄宁整个人拢到他的?身影下。
他极黑的?长睫轻扇一下,在日光下打落浅浅一层青痕,幽深的?目光锁在撄宁身上。
“他也配惹本王生气?”
闻言,撄宁惴惴不安的?抬起头?,掉进宋谏之乌沉沉的?目光中。
她本该忐忑害怕的?,但?大约是方才一路走的?太累,只能听到自己失序的?心跳,比起畏惧,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慌到她不敢细想。
撄宁呆呆的?舔了下发干的?嘴唇,话里不自觉带上小小的?埋怨:“我很安分了……”
她虽然贪玩嘴馋了些,但?总体?而言,大概、也许、八成还算得上懂事本分的?吧?
反倒是这人,浑身都是逆鳞,毛毛虫似的?,碰一下就?要捱扎。
看着?面前的?小蠢货,宋谏之眉眼浮上不耐,他有些质疑自己,为何非要跟这个木头?脑袋辨个一二,只要他想,大可?以将她吊起来,教训一顿,料理老实了,再也不敢说那些不识相的?话。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脸傻样。
表面恭顺,说不定?心里已经暗暗不服气了,连他因何生气都不明白。
宋谏之头?一回有些怀念撄宁失智的?时候,虽然粘人的?要命,但?胜在乖巧,被弄得金豆子?直掉,也要巴巴的?挨着?他,不会清清楚楚的?非要跟他分个你我。
可?小王爷端着?架子?,心里念头?过如千帆,也懒得跟笨蛋剖个明白。
“我很安分的?,没有坏过你的?事。”撄宁把自己的?所作所为挨着?捋了一遍,自觉自己没错,有些不服气的?顶了句。
这人太难伺候了,要小心哄着?,还要高高供着?,她虽有求于人,但?泸州怎么说都是她撄小宁的?地盘,就?是他不肯帮,阿兄阿耶还在呢。
结果?话音刚落,她嫩生生的?脸蛋就?被人捏成漏了馅儿的?豆沙包。
“你脑子?里除了吃还有什么?”宋谏之面色冷的?跟初见时没什么两样,毫不客气的?刺她。
撄宁却不复初见时的?小心,被捏了脸,反倒把她捏出两分气性来,呲牙咧嘴的?争辩:“要你管,我…我脑子?里装的?东西多了去了。”
活阎王管天管地,还管得了人心里想什么吗?
宋谏之手上愈发用力?,将撄宁捏成了说不出话的?小鸡嘴,她被捏的?垫起了脚尖。
两人离得极近,近到她能看清晋王面上的?每一寸肌肤,细腻如上好的?釉色,在阳光下泛着?冷凛凛的?光。白肤、黑眸、红唇,少一分则淡,多一分多艳。他素日被冷戾气质藏住的?五官全部显露出来,放大在她眼前,昳丽的?叫人心生不平,只想埋怨女?娲造物为何如此偏心。
撄宁后知后觉的?想起,宋谏之母妃越氏在宫中虽不得宠,却也是曾经名动京城的?美人,连在泸州长大的?她,都听过越贵妃倾国倾城的?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