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嘉衣
十一的这门‘隐身’功夫,可谓是修炼的炉火纯青了。
“谢殿下开恩, ”十一眼观鼻鼻观心,话?头一转回禀起了正事:“南城楼子私藏的账簿已尽数送往大理寺卿府上,可至今未得回信,可要属下……”
“无需画蛇添足。”
宋谏之言简意赅道:“那账簿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你派人盯好?东宫即可。”
王爷话?说到这里,照理来?说十一该颔首退下了,但凭他贴身影卫的警惕,只觉自家主子话?还没说完。
果然?,只听宋谏之吩咐道:“看?好?王妃,她?若不愿回姜府,就?暗中加强王妃守卫,本王要她?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少。”
“是。”
十一暗暗露出个‘果然?如此’的表情?,领命退下了。
宋谏之单膝屈膝,靠在墙边。
他视线落在从窗口闯入的一只飞蛾身上,眸光冷淡。
送往大理寺卿府上的账簿本就?派不上用场。
若真依照账簿去查,那朝中三分有二?的官员要受牵连,按成汉律例,其?中大半不是贬黜便是流放。且不说崇德帝是否有这份大刀阔斧整治的魄力,只怕东窗事发后,朝廷运转难以为继。
水至清则无鱼。
敲打够了,他们也能安分些日子。
宋谏之本也没打算赶尽杀绝,账簿未禀明崇德帝便直接交到了大理寺卿私府,就?是为着逼他站队罢了。
甚至于,大理寺卿肯不肯站队都不打紧,只要他在面对太子拉拢时,流露出一丝犹豫即可。
太子生性多疑,压力累加之下,恐怕就?要铤而走险了。
宋谏之在去泸州的路途中,见过太子遣派刺客的身手?。
分明瞧上去训练有素,但论身手?又像半吊子,他当下便疑心太子阴养私兵,修书与定国公查探,果不其?然?。
太子既然?早就?做好?了逼宫的万全准备,他不介意推波助澜一把。
国库难以维系,现在只是供崇德帝修仙问?道,就?已颇为艰难。
户部拨不出款,大理寺牢房年久失修,又逢初夏雨水连绵,牢房西?侧的正檐滴滴答答的往下漏水。
“啪嗒”一声,水珠正好?敲歪了飞蛾的翅膀,叫它跌跌撞撞的栽到土地?上。
枯草般的蛾翼抖动两下,刚要重新振翅,又两滴水珠接连落下,将它彻底砸进泥泞之中。
身陷囹圄,再无力抗争。
——
撄宁原以为自己回王府后,还要想法子应对自家阿兄。
没成想姜淮旭毫无继续追究的意思,还叫人把明笙送了回来?,大约是宋谏之派人知会过了。
不过,她?虽然?被阿兄轻飘飘的放过了,但还是心虚得厉害。
苍天可鉴,她?之前从未骗过阿兄,这次虽不算直接骗吧,但结果也大差不差。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了。
撄宁心虚的每日做好?两餐,变着花样的做药膳,紧巴巴遣人趁热送去。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吃了她?撄小宁的饭菜,可不能再同她?计较了,至于宋谏之……嗯,他只是捎带着,反正菜不小心做多了。
对,就?是这样。
左右,明了宋谏之心有成算,撄宁的担忧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
偌大的晋王府成了她?一个人的福地?洞天,还不像在姜府时那般受拘束,朝廷之事纷乱如麻,形势紧张,没有哪位言官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按着‘王妃’的礼数说事儿。
撄宁每日换着理由往外蹿,马车也不乘,就?迈着两条小短腿,蹦蹦跶跶的将燕京的大街小巷都跑遍了。短短几日下来?,竟比之前在燕京住的两三年都活泛。
“小二?,添一碗绿豆汤!”
“好?嘞!”
街边的早点铺子卯时初便大开门户,巳时收摊。
能大摇大摆的出门溜达,撄宁连床都不赖了,早早就?拉上明笙出门。
这家早点铺子的芝麻糖塌饼是满燕京出了名的好?吃,即便她?来?得够早,也是等了才能找到空桌。
撄宁之前有幸尝过他家的饼,不过只啃了一半,就?被阿爹抓到现形,强行‘押送’回府。
明笙买好?樱桃酥酪回来?时,撄宁已经吃完一只比她?脸还大的塌饼,正专心致志的和第二?只塌饼的糖水做斗争。
塌饼是新鲜出锅的,吃完一只再上第二?只,落在碟中还滋着气儿。撄宁抻着脖子去吸饼里的糖水,热乎乎的一口下去,只让人觉得通身舒畅,恨不能把舌头一起吞掉。
撄宁被烫得‘哎呀’一声,又不舍得把手?里的饼放下,只能左手?拿饼右手?端碗,饱饱的喝上口绿豆汤,然?后意犹未尽的咂麻咂麻嘴。
红润的舌尖往外一探,连嘴唇上粘的两粒芝麻都不肯放过。
明笙见自家小姐这幅饿死鬼投胎的馋样儿,无奈的叹了口气。
主仆俩刚出门便分道扬镳了,明笙负责去买樱桃酥酪,撄宁负责来?早点铺子占桌。
明笙揣着樱桃酥酪坐下时,铺子掌柜正巧把二?人身边走过,撄宁把人叫住了:“掌柜,再来?两个塌饼,加碗绿豆粥。”
“得嘞。”
早点铺的铺面只有窄窄一条,两个人转悠起来?都费劲,街上的布棚却?扯了十数丈远,人坐得满满当当,不过少见女子,有也是一条街上做生意的,撄宁这个外来?客,无意间吸引了不少异样的眼神。
明笙把包着樱桃酥烙的黄油纸展开,垂着头低声道:“小姐,你觉没觉着有人一直在看?我们?”
周边纷杂的目光如此之多,但俩人长久以来?养出的默契,叫撄宁立时领会了明笙的意思。
她?抿了口绿豆汤:“你也察觉到了?”
“嗯……奴婢之前便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方才去买樱桃酥酪,回来?时特地?饶了原路,可奴婢在来?回路上,见到了同一个人。”
明笙咬了咬唇,嗓音里带着颤:“他瞧着像寻常路人,但若真是寻常路人,为何会出现在奴婢回来?的路上?这可隔了大半个西?市……”
撄宁仰头把一碗汤喝的干干净净。
她?没看?明笙,只是摸着下巴,露出个贼兮兮的笑,轻声道:“他们跟着正好?。”
“啊?”
等明笙吃完塌饼,撄宁便带着她?溜溜达达的去了前街的一条闲置的铺子。
燕京的店宅务一直掌握在太子手?中,这两年,京中商铺租赁费用翻了个倍不止。撄宁刚被被接回燕京时,便私下张罗着想开个绸缎铺子,当时要拿同地?段商铺三年的赁贴,只需一千六百两。
她?前两日重又生出开商铺的心思,正好?西?直街上有铺子赁贴到期,要找下家。
可一打听价格,已是五年起租,租金五千七百两整了。公家租赁还要与官府交半成的贴金,合下来?就?是将近六千两。
撄宁看?上的这间铺子还不算大,租金却?高得离谱,不知这条街上有几家商铺能赚回租金来??
也难怪,生意好?到掌柜脚不离地?的早点铺子,也只能挤在两丈宽的窄铺里。
这赁贴,寻常人可拿不起,恐怕生意没做成,还要赔个底儿掉。
何其?残酷。
西?直街。
商铺门口贴着偌大一张租赁告示,可门庭冷落无人问?津。
店宅务的人就?坐在门口长凳上,他见撄宁又来?,紧紧拧起了眉头,不耐烦道:“这位姑娘,不是我为难你,你想拿赁贴就?得签五年的契书,五千七百两,一两都不能少。你要是出不起这银子,就?算了吧。”
撄宁眨巴眨巴眼,余光瞥到街角的人影,眼睛发亮,干脆道:“五年起租可以,但租金得照我说的来?,两千一百五十两,一分都不能再多了。”
那汉子闻言挥了挥手?中的汗巾,驱赶道:“去去去,别跟老子耍贫嘴,你就?是天仙下凡也没用。”
“我是为太子办事的,你想好?再回答我。”
短短几字,撄宁扔的掷地?有声。
反正自己前脚把商铺租下来?,跟踪她?的人就?得过来?挨着搜一遍。
太子的人亲自‘巡查’过,店宅务的人还敢质疑不成?
这间铺子,命中注定要写?上她?撄小宁的大名!
走正道,人家要拿她?当冤大头宰。
那她?就?只能走歪路了。
第104章 一百零四
赵吉在店宅务呆了这两年, 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女子经商的有,上?来就讲价的有, 聪明会借势的也有, 集三者于一身的, 确实只有眼前这位。
但他也不是被唬大的, 闻言只?是诧异了一瞬, 除了多余掀掀眼皮, 多看面前的小娘子两眼, 半点重视都瞧不出来。
见面前?人神色认真的望着自己, 他?敷衍的冲着街对面铺子努努嘴,哼笑?一声道:“姑娘可别说笑?了, 做生意就讲个公平诚信, 您满街上?打听打听去, 就您提的价儿,半间铺子都租不下来。且不说我有没有本事给您缓下价来, 即便我有这个本事,今儿应了您,其他?铺子如何商榷?”
赵吉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继续道:“况且, 我和您说的那位贵人可搭不上关系, 您跟我说不着。”
他?虽然一口一个‘您’, 但话?里?是明晃晃的慢待意味。
若是晋王殿下在此,恐怕早已拔剑相向?了。不过撄宁初入商道, 年轻、莽撞、没人脉, 除了灵活的脑袋,就靠那副不骄不躁的宽厚性子。
被慢待是常事, 她并?未挂心。只?暗暗鼓了鼓腮帮子,没有同他?争辩,反而笑?眯眯地问:“那照您看,我该跟谁商议呢?”
俩人初次见面,赵吉便亮明了身份,他?是店宅务的专知官,掌的就是租赁的营生。方才这话?不过是晾出态度来,倒是被撄宁的反问噎住了。
他?见撄宁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最后?那点耐心也耗尽了,微俯着身看向?面前?两位姑娘,直言道:“得了,我没功夫跟小娘们儿打哑谜。你要真是给太子办事的,头一回见面为何不讲?短短两日就摇身一变成太子的人了?凭你红口白牙一翻,老?子就得信,你的嘴皮子功夫这么值钱?”
说到?最后?,他?眼里?透着莫名的打量。那眼神落在身上?,是如毒蛇一般,叫人觉得湿滑不适。
撄宁没听出赵吉的言外之意,单论这番露骨难听的话?,并?不能激怒她,而且,她本也没觉得两句话?就能将人说服。
撄宁微微敛着眼,乌溜溜的眸子在长睫掩护下转了小半圈,短暂扫过街尾假意闲聊的二人。
她下定了决心,贝齿在唇边留下一痕,难为情道:“话?赶话?说到?了这儿,我也不好继续瞒您了。初次见面,实在不是我有意隐瞒,只?是我家?主子近日……繁事缠身,我代为行事,总比直接找亲信要好,不给主子招眼。”
对不住,对不住。
撄宁在心中默默给太子点了三根香。
短短半个月,他?也是当了自己两回口头上?的‘主子’了。
真是……真是个顶顶好的天生背锅王八呀。
“但您也瞧见了,我不大会办事,就连方才的话?,也是旁人一字一句教了我才会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