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嘉衣
果然,骗人的事儿,也是一回生二回熟的。
撄宁上?前?半步,先看了赵吉一眼,随后?眼神撇向?街尾,轻声道:“主子觉得我办事不利索,特?意派人来盯着呢,生怕出什么岔子,不信您可以去问。”
她见赵吉视线飞速扫过街尾,又飞速收回来,知道事情已然在自己预料之中了,不由得在心中给自己鼓了鼓掌,勉强将涌到?嗓子眼儿的笑?咽下去。
“最近京中风言风语甚多,我们想?拿赁贴,也不好直接从店宅务那边走不是?原可以直接办的事儿,现在也只?能兜个大圈子……”
撄宁适时的轻叹口气,眉心微蹙,在伪装出的持重可靠模样外,又添了点儿为难。
赵吉重新打量起?面前?人,眼中是遮掩不住的怀疑,但总好过一开始那副连眼皮都懒得撩的轻蔑。
“你倒是会编,我也能去请俩托儿来,剩下的随口胡诌便是。”
撄宁闻言垂下了脑袋,伸手从袖中摸出一物。她侧过身子手腕一翻,刻意调整成街尾二人能看出动作有异,却瞧不出她手中之物的角度。
她心中暗暗认同了赵吉的话?,说的真是没错。她可不就是开局一张嘴,剩下全靠胡诌吗?
不过想?归想?,说归说:“您不信我也正?常,只?是,这令牌……做不得假吧?”
赵吉再没见过世面,也能瞧出那令牌是皇家?的东西,莫说旁的,就是这巴掌大的金块,三五个商铺都能租下来,实在没必要因?为这几千两银子扯皮。
他?心中已然信了八分,是以没敢上?手去摸那令牌,只?是用眼细细描摹了一遍。
“只?有这个?”
“这算不得什么证明,”撄宁拿着令牌的手心冒了汗,生怕这厮上?手把令牌翻过来,那朱描刀刻的‘晋王’二字可藏不住。
她紧张到?心头怦怦敲着小鼓,面上?却愈发沉稳:“我跟您透个底,这令牌…上?头交代过了,不能轻易示于人前?。但我办事拙,长了副没法让人信服的模样,又实在想?不出自证的法子,才想?起?它来。等会儿咱敲定了赁贴,那两位肯定要来相看,您可别给我说漏了。”
闻言,赵吉看向?她的眼神变了变,像打量一只?待宰的肥羔羊,琢磨着从哪儿片下块儿肉来。
“那租金便找你说的来,只?是……”
他?话?未说完,就被撄宁迅速截断了。
“哦对了,上?次咱虽未谈成,但我也被主子提去问询了一番,劈头盖脸的挨了好一顿骂。”
撄宁深知自己一双杏眼,若是瞪圆了,便天真得显眼,说机灵也机灵,但怎么看都不是老?油子的对手。
所以她说话?时一直微敛着眼,硬是给自己挤出了一双凤眼,可怜眼皮险些抽筋。
赵吉一听这话?,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
店宅务归在太子名下,油水可没少捞。上?头虽定了价过了明目,但层层盘剥下来,至少得涨五成。
约定俗成的东西,大家?心中都有数便是,可真摆到?明面上?,捅到?太子面前?,那就是两码事了。
赵吉心中发慌,喉咙咽了又咽,偏面前?之人是给太子办事的,他?也开罪不起?,一时间竟噎住了。
撄宁用眼尾余光瞄着他?的脸色,从红到?青再到?绿,精彩程度堪比大染坊。
她这才不紧不慢的开了口:“不过您放心,我没提您定的价儿,只?说自己心中犹豫。您手上?松快松快不难为我,我必然也不会干难为您的事儿,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她也是一口一个“您”,二人的角色却对调了。
赵吉脸色变了又变,此时他?已顾不上?判断对方身份的真伪,满心只?想?着该如何应对当下的局面。
僵持良久,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开口道:“小人有眼无珠,姑娘切莫同我一般见识。”
说着,他?抬手干脆的往自个儿脸上?扇了两下,陪着笑?解释:“实在是职责在身,许多事情小人做不得主……”
他?还想?再解释,对面的人却抬了抬下巴,示意向?案上?的赁贴:“无妨,您松松手我也松松手,大家?都好过。我今日是带着银票来的,赁贴可以定了吗?”
分明还是那张冷美?人的皮子,赵吉却不敢再慢待了,更妄谈心生揶揄。
他?连连点头:“是,是,我这就拟定予您。”
“您得拟两份,一份是依着我说的,另一份是依着店宅务定的价,这样,咱明面上?私底下都有交代。”
撄宁一边眼皮隐隐跳了起?来,她下意识伸手摁住,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乱跳的是主财的左眼皮,于是麻利儿的松开手。
撄小宁啊撄小宁,老?天爷要让你发财,真是拦都拦不住。
她心底生出了一点甜蜜的苦恼,嘴角翘了翘,又在赵吉抬头时迅速抿平了。
赵吉面露犹豫:“可…我将那份留在店宅务呢?”
“自然不招眼的那份。”撄宁理?所当然道:“我刚才不是同您讲了?等下那两人要来查,您可得给他?们两千一百五十两的这份赁贴。”
“这中间可差了两千多两,小人不好交代啊……”
赵吉皱着眉头,只?觉自己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了。
“那就得您来想?法子了,毕竟我和店宅务搭不上?关系。”
撄宁皮笑?肉不笑?的眯起?眼。
她虽不记仇,但可以以牙还牙的机会送到?眼前?来,也不会白白扔掉。
最后?,赵吉还是哭丧着脸拟了两份赁贴,分作四张。店宅务的红章早早便盖好了,填好行文便即日生效,租方是明笙留的名儿。
撄宁优哉游哉的收好其中两张和银匙,毫不肉疼的把银票拍到?桌上?,两千一百五十两,一分不差、一分不多。
随后?连招呼都懒得同人打了,抬脚便走。
不过刚走出两步,她脑中的弦忽然紧了紧,退回来冲着垂头丧气的专知官扯出个笑?脸。
赵吉眼下一见她笑?就发怵,心中警惕顿起?,连叹到?一半的气都停住了。
“对了,咱说好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您可别给我说漏嘴,不然我肯定要受罚的。”
撄宁故作姿态摇了摇头:“我们府上?那位,脾气不大好。我一介弱女子,别说挨罚了,就是吓都受不得,要是说了些不该说的您可不能怪我。”
她前?半句说的格外真心。
赵吉却心梗的说不出话?,只?能扯出个扭曲的笑?脸,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俩字。
“当然。”
然后?目送着人离开。
果然,那姑娘走后?不消半刻钟,守在街尾的两人便过来同他?寻了赁贴,又反复盘问她给赵吉看了什么。
赵吉早已想?好了说辞,问他?三五遍也只?说是银票,不知那俩人信与不信,但收过赁贴便也离开了。
南街。
“小姐,小姐……”
明笙转弯时正?好瞄到?那俩盯梢的人去了商铺,她神色焦急的拉住撄宁:“那二人真去了,怎么办呀……如此行事风险太大了……”
她方才便听得心惊,偏又不好扯自家?小姐后?腿,只?能当个满肚子话?说不出来的锯嘴葫芦。
明笙急得不行,撄宁却喜上?眉梢,闻言她停下脚步,从左袖口掏出一物,问:“这是什么?”
“赁贴。”
明笙看不懂自家?小姐是何意,神色怔怔的回应道。
撄宁又从右袖口摸出一物:“这又是什么?”
“银匙。”
“这不就得啦。”
一直被钓的鱼儿也学会了给旁人放钩子:“那俩盯梢的,十有八九不知商铺租金几何,况且,即便他?们知晓,赁贴已经在我手中了,店宅务还能不认账不成?这个关头,他?们可不敢闹事。”
撄宁取出那张五千余两的假赁贴,交给明笙。剩下的东西她一并?塞进前?襟,豪气的拍了拍小胸脯。
这可是两千多两银子呢。
她其实大可以将价压得更低,左右借了太子的名头,即便只?给一百两过过名目也使得。
但撄宁是打算正?儿八经做生意的,她还打算借机将店宅务这群民蠹一并?摊到?面上?,该花的钱得花。这两千多两,就是她对比过燕京两年前?的商铺租金,划了差不多的银两。
“这张赁贴,让十一捎给宋谏之,他?明白什么意思。”
因?为太子的眼线一直盯着撄宁,所以自打那天去了回大狱,她和宋谏之便再没见过。
撄宁近两日也琢磨过味儿来了,宋谏之那番连敲带打的话?,演戏痕迹未免太过明显了。兜兜转转半天,她还是待在黑心鬼网兜里?。
哼。
反正?那厮心眼比马蜂窝还多,她半点儿都不担心。
半点,都,不!
撄宁心头无数念头闪过。她暗暗使完脾气,头一甩,雄邹邹气昂昂的往前?走。
解决完这一茬,主仆俩又溜溜达达的买了不少吃食,直到?四只?手都拎满,才收获满满的回了府。
——
在朝廷的暗流涌动中,小半个月过去了。
京中谣言一事尚未明朗,大理?寺卿倒是被崇德帝单独召见了两回;至于晋王究竟因?何下狱,朝中无人敢提。
各方势力在私底下暗自较劲,面上?反而显得一派和谐。
两桩大案悬而未定之际,万寿节到?了。
崇德帝今年是五十岁生辰,本就应当大办,恰逢清风道长炼出了福寿丹,崇德帝更要办的热热闹闹。
宋谏之特?意递话?给撄宁,嘱咐她托病别去赴宴。
但撄宁在屋里?憋了一个下午,临了还是前?往赴宴了。
第105章 一百零五
于皇宫赴宴, 她就只带了明笙和春婵。
这次万寿节宴,是皇后娘娘一手操办的,宴会设在含凉殿, 据说足足筹备俩月, 请来了并州的打铁花匠人, 太子还更是寻了万里挑一的琵琶乐师, 只为博崇德帝一笑?。
奈何撄宁听宋谏之说了许多, 该听的不该听的, 都灌进耳朵里了。如今她再回想起崇德帝的模样, 只觉他脸色红如猪肝, 怎么想怎么不对劲,一幅印堂发黑的倒霉相。
真是借黄豆还黑豆, 怨种?似的。
她跟着引路太监, 一路行至崇德帝左手下?第二个位子, 人都坐到席面上了,才意识到自?己独身前来有?多招眼。
皇帝右侧做的是后妃, 左侧则是众皇子公主。
不知安排位子的宫人是直接照着往常来的,还是有?人刻意安排,撄宁上首是太子和?太子妃, 下?首是昭华公主。含凉殿地?方虽大, 也架不住今日赴宴的臣子多, 一直排到了殿外石阶上。
即便撄宁抱着“肯定要出事”的打算来了, 也没成想一上来就是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