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如汤沃雪
她对谢逢花的感情,实在是有些复杂,她以为那次谈话后,谢逢花就会死心了。
薛娇不想玩弄任何一个人的感情。
“你是为了救花浓楼的一个姑娘才受伤的,对吗?”谢逢花不知如何开口,此话一出,心脏就砰砰地跳跃。
望着谢逢花明眸似水,薛娇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谢逢花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双无心的手攥住,让她喉头一哽,她顿了顿,又道:“这两日,一直是徐莺行在照顾你。你对徐姑娘……”
“谢小姐,”薛娇打断道,“不管是花浓楼的醉柳姑娘,还是太医院的莺行姑娘,或者是你……我都不感兴趣。”
一字一句,声音清晰,认真有力。
谢逢花一僵,泪水又在眼角分泌。
“因为。”
薛娇放弃了伪音,她伸手把发带拽了下来,软软地披在肩上。
“我的性别和你一样。”
“我,冒充了我的兄长薛净秋,欺骗了你们所有人,来随国府暂住,听明白了吧?”
薛娇带着破罐子破摔的视死如归,不,她知道这番话会将自己置于险境,可她心里却不觉得谢逢花会把自己的秘密宣之于众。
果然,谢逢花听到这话,惊恐而又万分害怕地瞪大了眼睛,捂住嘴不可置信地看向薛娇:“你是、你其实是、你其实是、薛净秋的妹妹——薛娇?”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气音,说完后又扭头四处张望了一下。
“是。”薛娇点头。黑鬒鬒的头发披下来,苍白的脸色衬得人似乎随时就要破碎。
谢逢花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薛娇身上一直有很多女子的特点。比如她的嘴唇、比如她的眼睛。
谢逢花张了张嘴,但是并没有吐出一个字。毕竟薛娇是女子这一事实,实在让她太过震撼。
不只是震撼,还有一种被信任的责任感,宛若触手一般包围了她。
这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秘密,薛娇愿意告诉她,只是为了让她不要难过。这让谢逢花觉得无比喜悦。
两人陷入了沉默,是以门外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薛娇和谢逢花互相看了一眼。
谢逢花道:“这么晚了,还有谁要来看望薛、薛公子啊?”
薛娇也不知道:“也许是岱安吧。”
两人都没想到,门外的采萍行李问安道:“见过谢世子。”
来者居然是谢承玄。
只是,意料之外地,谢承玄没有不打招呼直接进来,而是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哥哥?”谢逢花有一些惊讶。
薛娇道:“……这么晚来做什么。”
薛娇起身的同时,谢逢花也站起了身。
谢逢花道:“时候是不早了,既然哥哥来了,那杏娘就先走了。”
她冲薛娇眨了眨眼,无声地宣誓自己一定会保守薛娇女扮男装的秘密。
薛娇实在是有点头皮发麻,她拉开门。
谢逢花冲着谢承玄微微一笑,从薛娇的身后走出。
谢承玄看见自己妹妹在这有些愕然,随后望向薛娇,又沉默地侧过一点身子让谢逢花离开。
原以为谢承玄见到这番情景又要大发雷霆,生怕他又要说自己引诱他妹妹。
薛娇有些提防地微微抬头看着谢承玄。只不过受过伤后整个人都虚弱了不少,是以这个眼神的威胁力看上去实在是不足一提。
不过薛娇本身也没有威胁谢承玄的打算,她只是不想和谢承玄周旋。
“不请我进去坐坐么?”谢承玄下意识地摩挲着破碎了的镂空芙蓉佩,他觉得今天的薛净秋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古怪在何处。
谢承玄扬了扬手上的玉佩:“那日你落在花浓楼的,我顺便来看看你。”
薛娇接过玉佩,顿了顿,道:“那谢世子进来说话吧。”
“你就在门外候着吧。”谢承玄微微一喜,抬手让雁翎候在门外。
*
谢承玄站在屋内,站姿颇为端正,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被桌上的食盒吸引过去。
谢承玄道:“这是我妹妹送你吃的吧?”
薛娇道:“是啊。”
谢承玄道:“我妹妹也一直给我做吃的。她是一个很细心很善良很敏感的姑娘。”
薛娇:“?”
谢承玄冷哼一声。
他察觉到薛净秋对自己莫名其妙地冷淡,想找点话题,奈何他本身就不是一个健谈的人。
也是,何必为了一个无名之辈浪费这些力气呢。
谢承玄自嘲地想。
薛净秋披着头发更像女孩子了。可他怎么会有勇气去救醉柳呢?
母亲一向喜欢硬朗的男子,为什么对这么阴柔的薛净秋,会赞不绝口呢?
谢承玄想不通。
薛娇看着镂空芙蓉佩,叹了口气:“还好玉佩找到了,不然岂不是糟蹋了夫人的一片心意。啊,只是这玉佩上怎么沾了点鲜血?”
谢承玄感受着手掌心的疼痛:“……可能是那天混乱中溅上去的吧。”
“……”薛娇用指腹抹去了血渍,心道这血液看上去还新着呢。
两人之间本就没有话说,就算想让薛娇开口,薛娇心中始终对谢承玄先前的误解冒犯心存芥蒂。
不过她本来就觉得谢承玄几乎不会向任何人道歉。
谢承玄如芒在背,匆匆告辞,转身离开。
只有淡淡雪松味还留驻在房间。
*
时序流转,入了岁末,国子监上下组织了一场去自清山的温泉之行。
薛娇本就顾忌着自己的身份,不想去,刚好因为在花浓楼受了伤,便借口重病在家养伤了。
今天天气晴好,房间里开了窗,温暖明媚的阳光自窗外铺洒进来。
薛娇拿了卷书,懒懒地躺在床头翻阅着,心里却在寻思前几日徐莺行的建议。
“薛公子,那羽衣坊压价实在是太厉害了。”
“不过和他们合作的这段时日,我倒是学到了他们不少经营手段。”
“不如我来出资,我们单独出来经营刺绣生意吧,再到后面我们雇几个裁缝秀娘,力气都不用出了。”
薛娇本想直接回绝,因为她本就没有长留云京的打算。
她曾经对云京无限向往,认为云京象征着雍容富贵,象征着开放包容,象征着至高无上……不仅可以让男子大展身手,女子亦可有所作为。
可是来了云京后,她才发现,幻想永远就只是幻想。
除了那些天生的贵族,外乡人用尽办法想进云京,而云京异乡人则用尽力气想要回乡。
但薛娇又有些犹疑,因为徐莺行对她做了退让。
“你在只要前期花点力气做几件绣品就好,绣品卖出去的钱就是本钱,不需要额外投入——你基本上没有什么风险的。”
……
“薛净秋!”
门外传来了谢承玄的声音,他用力地敲了敲门。
薛娇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把书卷放在床上,走过去开了门:“谢世子,有什么事么?”
她刚刚受伤的那几天,谢承玄对她还算是好声好气。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又对她恶言恶语起来了。
谢承玄是带着怒气来的。
他最开始发现妹妹对薛净秋存在别的意思之时,对薛净秋有些厌恶,但妹妹执意喜欢,薛净秋看上去又有些担当,是以他不再阻拦;可这几日他才发现,薛净秋不只和自己的妹妹走得近,还和醉柳、徐莺行都走得很近,甚至是府上的丫鬟婢女都不放过。
他最讨厌这种不知分寸的男子了。
是以今天薛净秋借口重病不去自清山温泉,他是有点怀疑的。
毕竟薛净秋本就伤得不重,那么不去自清山温泉就显然是别有用意了。
谢承玄,一路上便也走得急了些。额间出了一些汗,他眼神不善、居高临下地看着薛净秋:“薛公子的病,一个多月了,直到今天还没好么?”
“是啊。”薛娇抱臂看着他,“怎么?谢世子这是在关心我么?”
“关心?”谢承玄冷笑。
谢承玄忽然一顿,有些懊悔自己这样说话,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问题,为什么一和薛净秋说话,没说几句就夹枪带棒上了,好像自个在犯贱一样,分明在旁人面前,他向来是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的。
“你是又在担心,我对令妹图谋不轨?”薛娇忽然觉得很想笑,“是啊。”
听到薛娇利利索索地承认了,反倒是谢承玄不知所措起来了。
“你还有什么话要讲么?”薛娇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见薛净秋转身要走,谢承玄攥住他的手腕:“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薛娇没有挣扎开,而是仰起头垫着脚,突然和谢承玄凑得极近。
反倒是谢承玄不自在了起来,他松开薛娇,后退一步,不自在道:“问你话。你这样又是做什么?”
薛娇轻蔑一笑,又凑近谢承玄了一些,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谢世子看清楚了么?”
“你的担心完全就是多余的。”
“因为,我是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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