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如汤沃雪
薛娇看着谢逢花的背影,嘴唇抿起,内心复杂。
“其实这么多年,我总是活在自己的想象中。”谢逢花突然开口道。
“什么?”薛娇道。
“可能我这个人就是很贱吧,天生就比较悲观。喜欢别人远胜过喜欢自己,才会导致作茧自缚。”谢逢花道。
薛娇听后,想了想,问道:“你这么说,是因为梅翼吗?”
“看来你也听说了。”谢逢花无奈苦笑了一声,“方才你似乎有话和我说,我一猜就猜到了。你果然和他们一样,觉得是我哥哥害的我。”
“啊?”薛娇反问,“难道不是吗?难道你不痛恨你的兄长吗?”
“说来话长啊。”谢逢花长睫沾雪,摇摇头道,“其实是我不好,一直活在自己的想象中。”
“我把梅翼想得太好了,他人生得秀气,举止又彬彬有礼。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了……是我把他想得太好了。其实我是一个很偏执的人,认定了一个人,哪怕会把自己伤得遍体鳞伤,也要一直喜欢那个人。”
“在大家,以及一开始的我眼里,梅翼干净,温柔,坚毅,和别的男子都不一样……事实上不是的。他也不过是世间最普通不过的凡夫俗子罢了。”
“我给了他太多期待了,所以落空的时候才会那么难受,所以我一遍一遍地诱哄自己,骗自己他很好,自欺欺人。”
“很多难过的回忆我都忘记了,薛公子,你知道吗?其实梅翼一直在那我给他的钱财,去、去……”说到这里,谢逢花嘴唇又哆嗦了起来。
“去赌坊里挥霍一空,还去楼里点头牌……”谢逢花向薛娇揭露自己的伤疤,一字一句陈述着自己疼痛的过往,“这些事情,哥哥跟我说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
“没想到,我一味的隐忍与委曲求全,没有换来梅翼的回头。他居然想要置我于死地!”谢逢花道,“那个时候,也怪我不好,明明都已经清楚他是什么人了,却还是心存妄想,答应和他一起出去。现在想来,他真是死得其所!”
时隔这么久,回想起过往依旧是心如刀割。
人生若只如初见。
现在想来,那些开心的时光反倒成了痛苦的帮凶了。正是因为与开心的时光形成了对比,那些痛苦才那么痛苦。
也许遗忘才是止痛良药。什么都不记得了,才真正不痛了。
静静地听谢逢花说完,薛娇才开口道:“为什么要拿过去的事情惩罚现在的自己?”
薛娇心里也不好受,直到听到谢逢花自己亲口提起这段和梅翼的过往,她才确信这段事实也许和谢承绪所言有很大出入。
仿若被铁锤在脑门上重重一击,难以接受的天旋地转阵阵向薛娇袭来。
“薛公子,其实你也是。”谢逢花尽力克制着平静,话语中带着意犹未尽。
薛娇却没有接话了,两人陷入安静,只剩下踏雪而行的嘎吱嘎吱声。
不知不觉,两人已来到了览胜院门口。
“进去吧?”谢逢花轻轻道。
薛娇颇为不自在,她仰头看着匾额,攥紧了掌心。
其实不愿意面对现实的人,是薛娇自己。是她怯懦,是她一直在逃避。
“你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薛娇偏过头避开谢逢花的视线,有些艰难地启齿道。
谢逢花淡淡一笑:“也好。我哥哥他只是嘴硬了一些,希望你不要讨厌他。”
薛娇僵硬地点了点头,几乎是落荒而逃。她心下慌乱,匆忙回寒梅轩。一进屋,就翻箱倒柜地找起了谢承玄之前给她的信。
当时她颇为傲慢地收下了但是却读都没有读,就晾在了一边。
一开始,薛娇对谢承玄浓厚的偏见,让薛娇以为谢承玄会在这封信巧言令色,通过诡辩来洗刷自己的罪行;再加上薛娇本来就对谢承玄没什么好感,所以就连两三分钟薛娇都不愿意匀出来看看谢承玄的心迹。
此时此刻,她焦急地打开了信封,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
谢承玄的字飘逸洒脱,但看得出来,他刻意一撇一捺写得极为端正。信里,他认真地一个个回复了当日薛娇对他的指责,坦坦荡荡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郑重再三地向薛娇道歉。不仅没有丝毫的无礼,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对薛娇后来粗鲁行为的指责。
读着读着,薛娇握着信的手颤抖起来。要不是靠在墙上,由墙壁支撑着身体,薛娇确信自己就要滑倒在地。
怎么会这样……
薛娇简直难以置信,她又从头到尾将信再读了一遍,愧疚感如洪流般覆顶。
她放下信,目光在房间内梭巡了一圈,心口砰砰直跳。
房间陈设依旧,在寒梅轩居住了这么久,薛娇已经对每件摆设都非常熟悉了。然而这时候,桌案、灯架、长床似乎都在嘲笑着薛娇的不知所措。
她将信工工整整地折叠好,思考了一下,决定把它和沈以观给的络子放在一起。
薛娇捂住脸,泪水不可控制地从眼眶中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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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难以置信
心情消沉的时候, 就容易产生昏昏欲睡的感觉。睡眠在很多时候,是一种逃避现实的选择。沉入睡眠,好比小死一会, 可以短暂地远离现实的纷纷扰扰,麻痹自己的神经。醒来之后, 思绪也不会像一开始那么乱, 也许能想出新的思路也未尝可知。
薛娇本想温习会书经, 但因为碰上谢逢花,再加上读完了谢承玄的信, 让她好难受。心脏紧紧揪痛了起来,她原以为的不在意, 原来只不过是错觉。
是以今日酉时, 薛娇就早早梳洗完毕上了床。虽然整个人是困倦的,但一趟在床上, 思绪就又清明了起来。
于是,和谢承玄相处的种种场景, 从初见到最后一次争吵,一幕幕不可控地挤进薛娇的脑海里。
“不错。”对谢承玄的初印象,是好矜贵冷漠的郎君, 在烹香厅冷眼旁观、惜字如金。
“好好把你的圣贤书读好,别到时候落了榜丢人现眼。”然后是在映晴坡下被谢承玄自以为是的批判了一番。
那个时候, 自己简直不可置信,看着偏偏如玉的谢世子,竟然会对自己说着这么傲慢无礼的话。
大概自己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讨厌他的吧。
“薛净秋,不要妄想接近我的妹妹。”本意是好心安慰谢逢花, 却被谢承玄把剑恐吓, 偏偏碍于身份悬殊, 她只能忍气吞声。
现在想来,也许是因为梅翼的事情吧,所以他才会对自己那么提防。
“我怎么不知,我们随国府的客人,你如今也是敢随意欺负的了?”花浓楼里,谢承玄出手相救。可自己却仍对他怀揣恶意。
……
胡思乱想间,薛娇陷入了梦境。
其实薛娇睡得并不安稳,梦里的场景变幻莫测、光怪陆离。
梦到最后一次争吵,谢承玄攥着她的肩膀,而她挣扎着要还手,一个巴掌就要掴在谢承玄脸上。
“不!”
薛娇汗涔涔地睁开眼,猛烈呼吸起来。
梦中经历太多,让薛娇有恍若隔世之感。
却发现周遭岑寂无声,除却泠泠月色透过窗棂洒在屋内,便是黑沉沉的一片。
看来时间还早。
无事可做,薛娇只好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跌入睡眠,包裹住薛娇的仍是一场又一场的梦境,只是这些梦境中出现的人物不再是谢承玄,而是薛娇的兄长薛净秋。
梦中的薛净秋没有身中奇毒,更没有病重在床昏迷不醒,而是身姿端正地坐在桌案前临帖写字。
薛娇站在门口,看着薛净秋的身影,有些迟疑地开口:“哥哥?”
薛净秋放下笔,转身朝薛娇微笑:“娇娇。你过来吧。”
薛娇想要动却动不了,一双腿仿佛灌了石铅般粘滞在夯土地面上。
薛净秋朝薛娇伸出手:“娇娇?”
薛娇挣扎起来,却无能为力。
她瞳孔倏地紧缩,带着惊恐,眼睁睁地看着薛净秋的面容逐渐扭曲发青。
“救救我!”
……
薛娇迷朦地睁开眼。
却发现徐莺行的面容正对着自己,她扬起唇角,朝自己微微笑。
“薛公子,你做噩梦了?”徐莺行语气轻松,带着打趣,“怎么面容看上去那么扭曲痛苦?”
可能是因为刚和喜欢的人成亲了,是以徐莺行容光焕发。尽管面孔上依然盘踞着丑陋的疤痕,但是因为面色实在太好,好到让人可以讲那些伤疤忽略不计。
薛娇缓了缓,不知如何开口。
梦中的场景实在太过诡异,而且她并不是第一次梦到哥哥,也不是第一次做类似的梦。
薛娇抓紧了床褥,心头发紧。她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莺行,你怎么来了?”
徐莺行道:“我听说你在公主府食物中毒了,担心不过就想来看看你。”
“我已经大好了。”薛娇心下感动,想着梦中的场景,又想起先前徐莺行对自己说过的话,心下的怀疑愈发震荡起来,便不由得开口道,“莺行姑娘,如果误食了云茸,会不会中毒到昏迷不醒多日啊。”
“啊?”听薛娇这么问,徐莺行倒是有些惊诧了,“薛公子何处此言呢?”
薛娇曲起腿,两手抓紧被褥,神色异常戒备起来。
徐莺行了然,起身去将门窗都紧紧关上,重新回到床畔,神情肃整起来:“说吧。”
薛娇迟疑了一番,垂下眼眸,声音带着颤抖:“我兄长,误食了云茸。”
“所以他昏迷不醒直到今日?”徐莺行握住薛娇的手,冲她摇了摇头,“薛公子,不是这样的。误食云茸最多只是腹泻两三日。你大抵是被骗了,令兄昏迷不醒定是另有原因。”
“我被骗了?”薛娇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倘若骗我的人是我的爹爹呢?不会的吧……”
徐莺行握住了薛娇的手,郑重道:“虎毒尚要食子。”
薛娇久久没有说话,仿若泥塑般僵硬,两眼却蓄满了泪花。
怎么可能……
薛父在薛娇心里,虽然不及母亲那样强势,甚至有时还十分冷漠。但毕竟这么多年,也曾给予自己与兄长独属于父亲的关爱。薛娇对云京的向往,也是从薛父嘴里得到的。
幼年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就是和兄长一起,坐在稻田旁边听父亲提起他在云京的往事。
徐莺行道:“你哥哥一直昏迷不醒吗?”
薛娇道:“对。既然不是中毒,那更不知是什么怪病了,竟然一直昏迷不醒。只可惜现在我与家里音信不通,不知哥哥症状到底何如了。”
徐莺行道:“一直昏迷不醒?”
薛娇神色黯然道:“对,什么都不吃什么都不喝,就像……死了一样。我娘请了城里最好的郎中来看,只可惜郎中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