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阿茶
想到什么,李锦书眼中的笑意却顿时消减下去了一些。
他想起了文宝前几日说的:魏瑾酒醒第二日私下旁敲侧击询问过文宝那夜之事。
李锦书在无人看到的角落冷笑,不过就是怕李锦书看到那幅他偷偷藏在军帐中的画像吗?仅仅凭借一个面庞不清的侧影,旁人也许看不出那画上之人是昭华大长公主,只会认为是一个绝世美人。旁人不能,但李锦书能。
李锦书现在身在李兰舟面前,眼中闪过不悦,但也极快地收敛了起来,又笑嘻嘻地凑上前去:“皇姐,朕这次从边塞回来,给皇姐带了些小玩意。”一边说着,一边招呼文元文宝带着手脚麻利的下人端着盘子进殿来。
“虽不贵重,却是宫中难得一见。”
李锦书站到大殿中央,掀开盘子上的锦绣盖头,殷勤地给李兰舟一件一件介绍:“这是草蝉,一个边地将士教朕编的。”他提着那只草蝉,上前走了两步,激动道:“朕编了好几只才成功学会,皇姐你看,这是朕特意为皇姐您编的。”
李兰舟抿唇笑了笑,也被他调动起来情绪,让若冰扶着起身,来到李锦书身前,随他一起看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这是糖葫芦,朕回来的时候在路边见到的,就想着买给皇姐尝尝,让皇姐分辨分辨与京中的有何不同。”李锦书无奈地将那串坏了的糖葫芦放回托盘,“可惜已经不新鲜了,卖相也糟糕。”
李锦书已经十七岁了,马上就快要十八岁,他的身材已经十分高大,从沙场回来的他更是比从前魁梧了许多,早就不再是那个初初入宫只会躲在李兰舟身后的小孩,也再也不是病弱枯瘦的少年。
可即便已经贵为九五之尊,李锦书也还同年少时一般爱和李兰舟撒娇,就如现在,看着垂头丧气的李锦书,李兰舟勾唇无奈地笑了笑,在还未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将手放到了李锦书的脑袋上。
下一瞬,李兰舟嘴角的笑僵住,连同那只伸出的手,也跟着不自在起来,她急忙收回手。
可就在她想将手收回来时,李锦书一把拉住她的手,力道不重却让李兰舟无法拒绝挣脱。
李锦书佝偻下腰背,一双乌黑的眼直勾勾地盯着李兰舟,牵拉着李兰舟已经撤回的玉手放回了自己的脑袋上。
“锦书这么乖,这么听阿姐的话,阿姐就不能夸夸锦书吗?”他的喉结滚动,随即目光闪躲了一下,又看回来,呜咽着说:“就像小时候一样。”
李兰舟怔了一刻,在他那哀求的目光下,还是面色平静地将手收了回来,淡然夸赞道:“陛下有心了。”
*
庆功宴如期举行。
大明宫张灯结彩,绸缎如不要钱一般铺散开,艳丽的光打在每一位涂粉抹汁的人儿上,绣着花鸟图案的锦毯铺地无一缺漏,五彩的灯光妆点巍峨的宫殿,夜晚的天空因为这耀眼的灯光而明亮,浓醇的酒香弥漫,做工精致的糕点菜品源源不绝呈上来,美人们乌发如云,七彩的裙衫如仙女的衣裙飘荡起伏,丝竹酒器声不绝于耳,歌舞升平。
昭华长公主因身体有恙缺席,李锦书代表皇室宣读了封赏的圣旨,顺应民意封赏魏瑾为骠骑大将军,魏门加官进爵,其余为国出征的将士一应有赏。
帝王的封赏鸿胪寺官念了整整一个时辰,每一位念到的将领都纷纷出列,身后的家族与有荣焉。
皇党、魏党和王党之间的争端有了初步明显的形势,王党落于下风。
这一场胜极一时的夜宴,悲欢喜乐并不相通。
王侯将相一应俱全,王党这边即便再内心不悦,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显现出来,面上仍是笑着恭贺魏家,恭贺魏瑾小将军——不,现在应该是骠骑大将军了。
王维庸笑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啊,年少得志,一生荣华富贵啊。”
魏瑾点点头,谦逊说道:“多谢王公子,王公子也是我大夏栋梁之材。”
王显顺嘴提了一句般问道:“魏大人怎么没来?”
魏谦回道:“家父身体有恙,抱病在家养病,故未能出席。”他不卑不亢地回了一句:“有劳王大人挂念了。”
王显不冷不热地勾唇:“太傅大人才是最得长公主殿下器重的。”
魏谦回:“王大人谬赞了,王公子才是人中龙凤。”
一直跟在王显和王维庸身后的王嫣笑着开口道:“早就听说魏家一门英杰,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魏谦和魏瑾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后也笑着回敬了几句,却不多说,毕竟王嫣只是一个内宅女子,很容易惹出是非。
两边又互相吹捧了几句,魏家是今夜的中心人物,代表魏家出席的魏谦和魏瑾即便再不喜这样的场面,也不得不忍受下来。
明明两边在官场上有的时候都巴不得掐死对方,却仍然要笑呵呵地夸赞对方,留着日后再相见的脸面。
这样的场面,无论是在朝堂上盘踞多年的王家,又或者是战功赫赫的魏家,又或者是看上去势单力薄、人畜可欺的李锦书,大家都能卖着笑心平气和地过去。
可偏偏就有人想打破这个状况。
一整个晚上都没说话的哥舒泰看着完了这样的场面,忽地勾唇嗤笑了一声,这副嘲讽的神情面容让本就一直盯着他的夏国人抓住了机会。
第18章 屈辱
王维庸皱眉:“你笑什么?”
随着王维庸这音量不小的一声,宴会上所有人的目光终于光明正大地投了过来,纷纷看向这边。
众人细细打量这位传说中突厥王庭可汗最宠爱的儿子,只见少年乌黑的发被整齐束起,脑后扎起了条条小辫子,发梢尾尖泛着莹莹橙红的光,再往下俊美邪魅的五官面容锐利吸睛,一双棕瞳似笑非笑,薄唇微勾,即便是端坐于座位上,也能看出他身形坚实却不显魁梧。
明明他规规矩矩坐着,没开口也没什么举动,却仍有一种高高在上鄙视万物的桀骜。
听到王维庸问话以及看着这么多人都看了过来,他又当着众人的面再次勾唇:“没什么,不过是瞧着夏国人实在有趣。”
“小小蛮夷戎狄,自然是见到什么都是新鲜的!”
“哈哈哈哈.......”
周围的哄笑声迭起,哥舒泰嘴角的那抹笑消失了,将手中的酒杯搁置到了桌子上,做工精美的玉器与桌面相碰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说话那人见他瞪过来,咽了咽口水,说道:“哥舒王子这么看着老夫做甚?我大夏乃天下礼仪之邦,这才肯让败臣入席,遥想当初突厥人强占我夏城池,所过之处那是民不聊生呐!”
哥舒泰收回严重的那股凌厉劲,再次一笑:“两军交战,死伤在所难免。”
在那臣子要说话之前,他举起手中的酒杯,两指衔着凑近眼前,漫不经心继续道:“夏国有两句古话,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成王败寇,一次成败说明不了什么,我父王也有再次卷土而来的能力。”
“你!”
肱骨老臣指着哥舒泰,被气得发抖。
魏瑾欲起身,魏谦一把拉住了他,魏瑾不明所以看向他,这时一直坐于高台之上的李锦书说话了:“哥舒质子好大的口气。”
哥舒泰泰抬头看向他,稍稍收起了些玩世不恭:“夏皇陛下见怪了,不过是臣初来乍到,与这位大人有了些口角上的不和。”
李锦书顿了一下,神情宽和道:“既是无心之语,哥舒质子第一天到我大夏,朕也不好责难。只不过哥舒质子第一天入夏,可能还不知我夏国礼节,哥舒质子既已成我夏国一员,如今也是我朝子民。”
文元立刻就明白了李锦书的意思,扬声道:“既是子民,哥舒质子就应向陛下行大礼,而非使臣礼。”
怕哥舒泰不懂,文元接着又特意吩咐文宝下去对李锦书行了一个大礼,以做示范。
哥舒泰移开眼,姿态拒绝冷硬道:“我不会。”
因为偏头的力度不小,耳后的两簇小辫扫过一个浅薄的弧度。
李锦书淡淡看着他,面容是宽厚笑着的,眼中却毫无笑意,也没有要发话接茬的意思。
文元看了李锦书一眼,登时又指示元宝道:“元宝,就劳烦你教教哥舒质子。”
文宝雀跃又小心翼翼地应下:“诺。”随后一步一步走到哥舒泰的身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哥舒质子,请吧。”
周围的所有人都虎视眈眈,目光千杂万杂一束束都投过来,有看好戏的,有一雪前耻扬眉吐气的,有轻蔑不屑的。
哥舒泰暗自咬牙,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强自勾唇,跟随在元宝的身后来到大殿中央,规规矩矩行了大礼。
下跪,叩首,贴着地面后狠狠地闭上眼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臣参见夏皇。”
*
夏日炎炎。
宫中贵人们的宫殿都放置上了储藏的冰块,花式各样的消暑凉品和糕点都每日端向贵人们的住所。
李锦书新去给李兰舟找了些消暑的极品宝贝,亲自吩咐让若冰呈送给李兰舟。
若冰偷偷掀开盖子一件件看过了,然后才带着人前往大殿。
空旷宽敞的大殿,雕花的屏风将里外隔开,模糊隐约。图案五彩缤纷的香炉里袅袅青烟直直升起,桌上的花草生机盎然,鼻尖凑近闻了,丝丝甜香沁人心脾,案桌上,一小沓批阅好的奏折整整齐齐放置于一角,研磨好的墨汁黝黑发光。
若冰带着人入了殿,让一众宫女在前殿等候,自己去寻昭华长公主。
“殿下。”前殿无人,若冰又走进里面:“殿下?”
屏风后,一切都井井有条,却空荡得令人毛骨悚然。
“殿下?!”若冰又焦急地将昭华宫里里外外都找了个遍,还是没见到李兰舟的身影,最终只在李兰舟的床榻上发现了一张纸:
“有事出宫,勿寻。”
若冰急忙拿着这张纸去找李锦书,当李锦书手中握着这张纸看完时,他的眉心狠狠拧起,沉默片刻后,只道一句:“朕知道了,下去吧,有一举一动再报。”
若冰暗暗瞟了他一眼,躬身退下:“诺。”
洛阳城郊外。
李兰舟和魏瑾以及白术各自牵着马匹并行,李兰舟的一头墨发被伶俐束起,一身月牙圆领白衣男装,腰间束着红玉腰带,当真与洛阳的俊俏郎君别无二致,只不过身材纤细了些,面容偏女相清艳了些;魏瑾一身紫衣,腰间束着黑色腰带,佩戴玉佩吊坠;白术一身黑衣,乌发高高束起,发尖垂至腰间后背,发梢时不时被风吹得扬起,腰间悬着一把凌厉的长剑。
日头向西移,日光也不似午时那般毒辣。
马蹄和靴子叮咚不齐踩过草地泥土,发出声声惬意而散漫的声响,留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魏瑾偏头看向李兰舟:“殿下在京中可好安好?”
李兰舟勾唇笑道:“本宫自然是极好的,倒是你——”她顿了一下,目光在他身上扫视一圈,似乎在认真观察,才道:“瘦了,高了,也黑了。”
魏瑾红着耳尖,不经意低下头看马蹄和自己向前的脚尖:“殿下莫要取笑臣了。”
顺着官道一直走,绕过青山,仰头看,就能看到不远处藏在青山中的寺庙一角,明皇的砖瓦层层叠叠翘起屋角。
魏瑾又好心地问起:“陛下知晓殿下独自出宫吗?”
李兰舟辩驳道:“本宫也不算独自出宫,白术陪本宫一道。”
一直沉默的白术忽然被提及,无措地抬眸看了李兰舟一眼。
魏瑾无奈地笑着点点头。
李兰舟回过头看向前方,补充道:“陛下不日将及冠,也该慢慢独当一面。”
三个人牵着马,一步一步向山寺而去。
第19章 超度
魏瑾和李兰舟两人今日是微服出巡,顺着大路一步一步走入山林中,再牵着马一步一个脚印走上山。
这一路上来回的马车不算少,人群多是已经从寺庙下来回家的,遇到相熟的人儿,纷纷相互作揖问好。
地上凹凸的石块陈旧极了,已被年岁磨平。青山两道是高耸直入云端的竹子,青翠欲滴,风吹过时一片淅淅唰唰的细雨声。
三人牵着白马穿过山林,到达皇寺。白术隐退人后,李兰舟和魏瑾二人一道取香上香,双双来到佛前拜佛祖。
李兰舟和魏瑾今日来这皇寺的目的是给战死在边地沙场的将士超度亡灵,为战争中被突厥人杀害的百姓祈福,为大夏的未来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