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阿茶
跪在佛前,仰望佛像,李兰舟虔诚地闭上眼,心中默念过千万遍的心愿是——愿大夏繁荣昌盛,永享太平;父皇母后在天有灵,保佑李氏江山千秋万代。
老沙弥按照要求超度了亡灵,李兰舟给了香火油钱,随后二人被一小沙弥带向后院小歇,斋饭随后便送来。
后院也是青翠一片,宁静无人。魏瑾自从进入这皇寺开始便兴致不高,李兰舟进入陋屋中喝了一盏茶小憩片刻,随后从桌前站起身来到门口,看到了站在院中的魏瑾。
璃光流影投入竹叶间,化作斑斓碎影,似光投碎玉之上,又似随风起舞海浪。一身紫衣的少年站在树下,鬓角眉梢几须乌发随风倾斜飘荡,搭落在笔直的鼻梁上,金黄的余晖为他起伏的侧脸镀上了一层光,模糊了界限。
“魏将军。”
李兰舟徐徐走过去,在他身旁站定。
魏瑾好似被惊吓了一刻,恍然回过神来看向李兰舟,他顿了顿,语气沉柔道:“殿下,还是同从前一般,唤我阿瑾吧。”
阿瑾。
阿瑾......
李兰舟因为他这一句话出神了一刹那,思绪回到了从前——父皇母后还健在时。想要细细回想当年,可也只是出神那么一刹那,所有的一切皆如过眼云烟,消散在眼前了。
她看向眼前的男人,抿了抿唇,微笑:“阿瑾,有何心事?”
魏瑾目光哀凄地看了她一眼,说:“殿下,臣无事,只不过今日站在这繁华洛都,想起了埋在边疆的战士,想到了.......再也回不来的他们。”
一将功成万骨枯。
李兰舟敛眸,与他一同站在树下,遥望丛丛远山间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唇瓣启合,她一字一句道:“愿再无战事,天下太平,百姓安乐。”
魏瑾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转头同她一齐看落日余晖,说:“瑾之愿同殿下一般无二。”
日光下撤,天就要黑了。
静默了半晌,魏瑾偷偷转头看李兰舟宁静美好的侧脸,等李兰舟不明所以转过头来,他定定看着她,问李兰舟:“殿下除了天下大愿,可有关于自己的心愿?”
他低头看她,补充说:“待天下太平时,殿下可还有心愿?”
李兰舟也回看他,山间皇寺,后院陋屋,院中不知名的树木枝繁叶茂,少年将军的目光小心翼翼又夹杂着恐惧与渴望,极力克制掩藏。
她说:“待天下太平之时,远离庙堂,四方自在。”
三人吃了斋饭,一起到后院转转消食。
这里的寺是远近闻名的灵验,所以一直都十分香火旺盛,不过这几日估计人不多,他们三人在寂静的后院中转了一圈,都没遇到什么香客,倒是遇到了一位身穿道袍的老者。
老者两鬓斑白,须发垂落,面目慈祥。
慈蔼老者骨瘦如柴,端坐于一块平石之上,见三人走近作揖问好,那老者才慢悠悠睁开眼。
魏瑾抱拳道歉道:“小生们无意间路过此地,惊扰了道长,实在抱歉。”
老者眯着眼笑了笑,摇了摇头:“贫道空山道人,萍水相逢,便是一缘。”
他的目光从三人的面庞之上一一扫过,忽然无厘头说道:“命里缘薄,情深缘浅。”说罢,自顾自神情无奈地摇了摇头。
白术手握长剑,时刻预备将李兰舟护在身后,眼睛直直盯着这位好似突然出现的老者。
李兰舟看了白术一眼,又转头和魏瑾对视了一下,魏瑾上前一步问道:“道长此言何意?能否言明?”
眼前慈眉善目的老者衣裳算得上褴褛,他坐在石台上,看向魏瑾,说:“贫道的意思,就是诸位此生注定无法圆满,阴阳相隔。”
白术皱眉,将李兰舟护在身后。
老者看向有所动作的白术:“你,死于万箭穿心。”
他又看向魏瑾:“你哟,命犯小人,杀伐太重,不过念于是忠臣良将,死后亦可为万人敬仰的将军。”
明明长得慈眉善目,说出的话却是令人不适,说完了白术和魏瑾,他再度将目光投向李兰舟身上,这次不仅仅白术站到了李兰舟身前,就连魏瑾也警惕地挡住了他的目光。
李兰舟推开了拦在她面前的二人,毫不躲闪退避地与老者对视:“敢问道长,那我呢?”
老者也笑了:“自古红颜多薄命,你却命格厚重,寿与天齐,永失所爱。”
此刻的李兰舟男子装束,身旁的二人都纷纷看向她。
老者说完了,径自从石台上起身,没再看他们一眼,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走远了。
直到他们从寺中启程回京都,来到皇寺门口牵马,魏瑾没忍住问小沙弥,这寺中可有一个叫空山道人的道长,他向来如此吗?
小沙弥闻言抓了抓后脑勺,回忆了半晌,回道:“贫僧这寺里,没有叫这个道号的道士啊。”怕魏瑾不信,他还说道:“借住的也没有叫这个名号的。”
三人骑着白马下山回城,踏着星辰行路,实在是别有一番滋味。
大地苍茫,一抬头就是漫天闪耀的星光。
李兰舟问魏瑾:“阿瑾你相信刚刚那个道长的话吗?”
魏瑾转头对她笑了笑,神情轻快,如同现在缓缓前行的马蹄步调一般闲适,他回道:“信与不信,路都要走下去。”
第20章 倾覆
魏瑾进了洛阳城便要回自己的魏家,李兰舟带着白术继续回大明宫。
在昭华宫门口分别时,李兰舟问白术:“你相信今日那道士所言吗?若是惧怕,可不必再跟随本宫。”
白术急忙抬起眼来看她,忙道:“属下不信,誓死效忠殿下!”
李兰舟抿唇笑了笑,轻声说:“辛苦你了,先回去休息吧。”
白术又不放心地看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回去自己休息的小院的路上,他不经又再三思量,长公主殿下适才问他那话的意思。
殿下这是相信那道士所言了吗?要是不让他随侍身边了那该如何?
心中的忧虑如同密密麻麻的蛛丝裹挟猎物,不得好过,令他一向平静的眉眼都起了波澜,眉心皱起。
回到小院门口,一抬头,就看到坐在大门口台阶上的鸣亿。
小太监用膝盖撑着手肘,再用手撑着摇摇欲坠的脑袋,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耳边的珠线晃来晃去。
白术来到他的身前时,小太监困意袭来,撑着脑袋摇摇晃晃就要跌倒,幸好白术眼疾手快,将他的脑袋给接住了。
鸣亿将自己的脸从白术手里收回来,一个激灵站起身,惊叫道:“你回来了?!”
白术转头环顾四周,低声小语:“隔墙有耳,进去说。”
二人踏着月色进了屋,鸣亿也将手上的食盒放置在桌上,将里面的一盘糕点端了出来:“我今天又出宫了,这是洛阳现时最时兴的桃花酥,白郎君快尝尝。”
鸣亿兴致高昂地让白术快尝尝。
白术初见鸣亿时,他也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太监,那时也是在御膳房当差,只不过做的是些挑水砍柴的粗活,常常被人欺辱殴打。
那时白术见他时他就正被堵在泥泞角落殴打,白术受李兰舟之令前往御膳房办事,见此情形恐污了李兰舟所居的大明宫,于是便出手救人。
眼尖的掌事厨子认出他的身份,李兰舟对身边服侍的下人一向优待,所以受李兰舟宠爱的缘故,旁人也不敢惹昭华长公主的人,便将鸣亿给放了。自此以后,鸣亿与白术便常有往来,鸣亿自己本人也聪慧机敏,如今在御膳房有了些小人脉,管着些进出宫采买的肥差。
白术接过筷子,十分赏脸地吃完了。
鸣亿一猜今日他定是又去陪长公主去了,所以这么晚才回来。
“我听掌勺的刘掌事说,陛下今日晚膳都没吃几口,原来是因为长公主殿下啊。”
适才听了长公主殿下是与骠骑大将军一同偷偷出游,鸣亿就更明白了,因着陛下之前无缘无故责怪白术,鸣亿对那号称明君的少年天子也实在喜欢不起来。
“这陛下对长公主也太上心过头了吧?寻常家的姐弟不过这般,弟弟也不会拘着姐姐不与其他男子来往.......”
鸣亿那张嘴在白术面前从不把个门,眼瞧着越说越离谱,白术面色严肃打断他:“鸣亿!不可妄议殿下。”
陛下与长公主殿下是天下至亲,荣辱与共。
鸣亿急忙连连点头,保证道:“我知道了!”
看着白术的面色缓下来了些,他又保证了一遍:“白郎君你放心,这些多年你所言之事,我一件哦不!我一句话都没跟第三个人说过,这些事这些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他二人相处,一直都是鸣亿言说,白术倾听,虽然白术少言,但鸣亿知道他这人面冷心热,都听进心中去了。
但白术今日因着李兰舟的那几句话,脑中一直十分混乱,鸣亿也立刻感知出来他今日兴致不佳,便草草又说了几句告辞了。
好在白术的担忧并没有成真,李兰舟再也没有提及当日之事,也没有要将他调任的命令,他还是照常当值。
*
夏蝉总是鸣叫个不停,李锦书便偷偷吩咐若冰让昭华宫的下人将蝉悄悄捕了,不让打搅李兰舟的午歇。
等李兰舟醒来时,若冰上前禀奏,说魏太傅已在前殿等候多时。
魏谦并无他事,只不过照常来找李兰舟下棋聊天。
魏谦学识渊博,精通六艺,李兰舟与他对弈,十局中只能赢个五局,还是魏谦手下留情的结果。
二人如今也算是至交好友,白子黑子能在棋盘上博弈半个日头。
“陛下如今课业如何?”李兰舟问。
魏谦答:“陛下聪慧机敏,一点就通,殿下无需担忧。”
李兰舟宽慰地微微点了点头,李锦书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曾经身为旁系庶子又不受重视宠爱的他,十余岁还未启蒙,那些个日日夜夜,是李兰舟一个字一个字教导,手把手教他骑马拉弓射箭。
李锦书如今的能力是她言传身教、亲身督促出来的,最了解李锦书能力的人莫过于她,所以她从不怀疑他的能力,李锦书本身就是一块璞玉。
“听闻突厥内部分裂,起了混乱。”魏谦落下白子,声线温和。
李兰舟举棋不定,垂眸琢磨棋盘局面,纤纤玉指夹住黑子,棋盘上平滑如镜死水一般的空气与棋子,其中各种却暗藏风波。
大夏暂时与突厥签订了十年和平条约,休战只是一时的,突厥仍有反扑的能力。
“哒。”一枚黑子落定。
“这次突厥的内乱,依太傅看,可会波及大夏?”李兰舟抬眸看他。
魏谦缓缓摇头:“局面还尚未明晰,不能定论。”
一局定下时,日头已经到了西天山头,金黄的夕阳余光穿透宁静的大殿飘在殿中,雕梁画栋的宫殿仿佛在这一刻有了生命,一呼一吸之间,光有了生机活力,游荡在空中的暖黄依靠太阳而生。
李兰舟问魏谦:“太傅,本宫心中有疑百思不得其解——魏家向来独立于朝堂,家风家训是为忠君爱国,魏博节度使镇守一方,太傅在朝为陛下教导课业,骠骑大将军保家卫国,如若有一天需魏家为大夏倾覆所有,太傅身为魏家家主,可还会答应?”
第21章 科举
魏谦愣住了一瞬,白衣锦袍在暖色的阳光照耀下沾上了一层薄黄,大殿安静如斯,李兰舟也不催,只定定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