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阿茶
文元小心应答着:“长公主爱护陛下,多有爱怜,令奴才们好好伺候陛下,说陛下......”
李锦书的心都被吊了起来: “说什么?”
文元故作神色轻松道:“长公主殿下说陛下还如年幼时。”
李锦书听到这个答案,静默了片刻,嗯了一声,不再言语,也不知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文元文宝对视了一眼,不知该如何。
伴君如伴虎,圣意难测。
他们只见李锦书兴致不佳、神色恹恹地推开文宝手上的汤药碗。
李锦书不愿继续再喝,文宝只好端着汤药碗退下,文元上前扶着李锦书躺下:“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大家好好歇着。”
李锦书静静躺着,颇有一种失了魂的空洞感,闻言也只是随意嗯了一声。
文元内心暗自叹息,恭敬退下了。
*
秋冬之日冰霜千里,边塞又是苦寒,苦了一众离家在外远征千里的将士。
李锦书下令,缩减吃穿用度,以节俭为主,为每一位将士多做一件冬衣。还有此前世家门阀颇有微辞的科举与寒门学士选拔之事,李锦书全然压下,吩咐一切照常举行继续选拔的流程,说是一切以边疆战事为主。
还没有危及利益根本, 加之魏阀与李氏皇家联手,而且西北战事确实十万火急,此前的争议慢慢消弥下去,渐渐不再有人提及。
显庆三年开年不顺,春汛时分西南蜀地爆发洪灾,据亲信报上来的消息说,这次洪灾百年难得一见,西南地区受灾严重。
但出身陇西李氏的剑南西川节度使李祥桂自己递送来的奏折又只说只是部分受灾,并无大碍,请长公主与圣上放心。
第46章 起义
陇西就是玄宗帝发家的地方,陇西李氏也是现在皇族的母家,陇西的人所掌管的地方与皇族所在之地应该是一脉相连、同气连枝的地界才对。
这件不对劲的事没过多久,西南蜀地接着爆发了兵变,农民揭竿起义,学那陈胜吴广做派,叫嚷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边疆魏瑾还在带兵打仗,内里灾害频发事态严重,京城这边,王显等人又趁机散布李锦书德行有亏的言论。
说定然是天子做了些什么对不起上天的事,不然怎么才开年就惹得个天怒人怨的下场。
李锦书隧吃斋食素,不进荤腥,以向上天祈福祷告。
“这件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李兰舟落下黑子,示意魏谦继续,“李祥桂的奏折本宫看了,说是下面的那些农民想趁着大军征战西北之际捣乱,捞一笔油水,让朝廷安抚他们。”
魏谦接着棋盘局面落下白子,静静听着李兰舟继续说:“他说他已经派人去镇压了,那些随风气起义见识短浅的农民不过寥寥几人,他很快便可将其全部捉拿问斩,以视惩戒。”
她眉眼间染上几分纷乱,定定盯着棋盘上的局面,似在凝神思索:“可本宫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她抬眼看端坐在对面的魏谦:“太傅怎么看?”
魏谦了然地垂眸,咏道:“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李兰舟问:“太傅的意思是?”
魏谦说道:“若是一个人沽名钓誉贪恋钱财,会剑走偏锋,但若是一群人冒着生命危险共聚一堂,共为一个目的起势筹谋,明知赢的胜算渺茫,却仍为之一搏,要么被逼,要么被有心人指使,要么就诚如剑南西川节度使李大人所言,诚然如井底之蛙,痴人说梦。”
李兰舟了然地点点头,当天夜里,即刻找了李锦书议事。
“外面的那些言论,陛下别放在心里。”王显这个老匹夫,一边吃里扒外暗中相助突厥就算了,还在京中给李锦书使绊子。流言难听,李兰舟难免要多安慰李锦书几句。
李锦书自从之前大病一场之后就性情稳重了许多,此刻听话地点了点头,微笑道:“皇姐,朕明白的。”
李兰舟看着如今越发稳重的李锦书,欣慰地点点头,又道:“本宫欲启程前往西南蜀地,京中的一切事宜,就要交给陛下了。”
李锦书怔了怔,目光闪了闪,才慢吞吞回道:“皇姐怎么......怎么这么突然?”
李兰舟神情凝重复杂,解释说着:“陇西李氏乃是本宫与陛下的母家,陛下曾经也是从陇西来,多年相离故地,难免变了样,如今西南出了变故,为了陛下圣誉和大夏江山稳固,本宫必须亲往一趟探其究竟。”
“待路过陇西,本宫会顺便去拜访陛下的生父,待陛下问好。”
李锦书掩饰在龙袍下的手剧烈抖了抖。
见李锦书面色晦涩不明情绪低沉不说话,李兰舟便松下神情,软下声微笑着道:
“陛下的转变,本宫看在眼里,瞧着陛下越发行事稳重,能独挡一面,本宫甚感欣慰,日夜盼着陛下成为千古明君,本宫也不枉面对列祖列宗。”
烛光下,美人的面容莹润透亮,发着徐徐莹光,一双剪水清眸波澜潋滟,动人心魄。
李锦书怔怔看着,就像是要用这一眼,看完所有看尽一生一般深刻,夜里风过萧墙,起的那声声呼啸好似也没有那么凄厉了。
他看了片刻,又迅速避开眼,低声说:“皇姐,我怕我一个人应付不了。”
李锦书现在什么水平李兰舟最清楚不过,他早已有能力处理所有事宜,加之他内里这些年自己笼络的权势,恐怕所拥有的人脉资历早已在李兰舟的预想之外了,不过李兰舟并不深究,在她心里李锦书是她一手培养起来的,他们同属一条船。
“陛下自谦了,也借此番机会,陛下好独自历练。”李兰舟这般说道。
晚上李兰舟要回昭华宫时,李锦书又追了出来,手上拿着一条大氅。
“夜里寒凉,皇姐拿着盖盖腿脚,仔细身子。”
李兰舟早已上了轿子,身上披着一件,手上还握着暖手的炉子,闻言也没拒绝他的好意,让若冰收下递上轿子。
“皇弟有心了。”
她收回目光,放下轿帘子,让宫人动身,只当他今日心情低落全是因着她要离京的缘故,并未多在意。
李锦书深深看着她的轿子离去,直到身边的文元文宝提醒,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
*
白术定然是要跟在李兰舟身边的,离京前夜,鸣亿又送了酒菜来。
鸣亿叫了他许多次过来吃酒吃菜,他都只是拒绝,只自顾自低头就着烛光擦拭手上的长剑。
“白郎君您已经好几个月了,这么闷闷不乐,可是有什么心事?”
白术低着头擦剑的手一顿,然而也只是一顿,又自顾自沉默了。
鸣亿转而看他手上的那把长剑,刀锋如雪,剑身锃亮凌厉,在烛光下闪着凛凛寒光,即便他不懂武家之事也知道这是一把好兵器。
小太监从摆放饭菜的桌椅前凑过去,贼兮兮道:“白郎君有什么心事,可与我说说。”
白术连头都没抬起来一下,兀自摇了摇头。
鸣亿无语地抿了抿嘴角,真是恨他是个三锤都打不出个冷屁的性子。
但他不放弃,继续催促着:“白郎君我们可是要一起养老的交情,你老了之后可还要住我的屋子呢,什么心事连我都不能说吗?”
白术好似没听到,只顾着低头看自己的宝剑。
“白郎君你这性子,难怪这么多年都没个朋友,也就是我.....”
闻言,白术微微皱起眉,抬眼看他:“你走吧,我不需要朋友。”
鸣亿被他这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指头连带着手臂都在颤动,说不出话来。
最后大哼了一声,怒气冲冲地出了院子。
许久之后,寒风顺着大开的门涌了进来,白术才转头去看桌上凉了的饭菜,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第47章 炼狱
博山炉雕琢精细,神都极尽能工巧匠,山影重叠,袅袅香烟腾空缭绕护炉,团团散开消散。
屏风后,只有一盏屋角的宫灯微弱亮着,然灯芯即将燃尽到底,潦倒暗夜中。
李锦书悄无声息一步一步进了殿,绕过屏风撩起床帐,坐到了床畔。
锦绣衾背下,李兰舟安然睡眠,无知无觉。
李锦书静静看了她一会,她睡梦中的恬然之象,不似白日清醒时那般有隔阂距离,让他舍不得挪开眼。
“皇姐,你真的要嫁给那个魏瑾吗?”他盯着她,眼眸激动地颤了颤,声音轻了又轻:“他究竟有什么好?就因为......他是魏家嫡公子?”
他其实自己也清楚,就因为身份权势,全都是因为权利!
“因为魏家因为魏党,皇姐您就要抛下锦书吗?权势谋夺有千百种方式,为什么就一定要嫁给他呢?”他蹙起眉,眼尾通红一片,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一双眼莹莹积闪起泪光:
“自从锦书来到这大明宫中起,就一直与皇姐相伴,日夜相守......”泪珠直直砸落,浸进了李兰舟酣睡无觉的锦被中。
断了线的珍珠噼啪噼啪掉落。
“皇姐你可有想过,若是你走了,锦书怎么办?”他迷蒙通红的泪眼中,骤然涌起记恨,“我的兰舟,你与那魏瑾耳鬓厮磨时,可会想过我独守宫中?辗转难寐,彻夜难眠?”
他的声音鼻音厚重,不甘夹杂着委屈:“权势养人,可没有你陪在身侧,这样的江山得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角落的那一小盏宫灯彻底熄灭,唯一的光亮没了。
“兰舟,兰舟.......”与暗夜融为一体的男人如鬼魅般轻语呢喃,“希望你一辈子都爱这权贵江山,千万别爱上别人。”
我才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能配得上你的,只有我。
他小心翼翼牵握起睡梦中李兰舟的纤纤柔夷,谦卑地低下头,在她手背上轻若鸿毛般印下一吻。
他身在暗夜中,牵握着女人的手,浑身紧绷发颤,盯着李兰舟的目光如炬而狂热,如毒蛇盯上猎物。
*
关于蜀地的洪灾和农民叛乱真的不如李祥桂而言那么简单。
因着李兰舟并没有提前通知各地迎接便独自去了蜀地,所以当各地反应过来时,李兰舟早已赶了许久的路程到了西南蜀地。
没有其他人介入,倒是使李兰舟看到了真相。
他们一行人深入蜀地第一天,官道上就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流民,如此庞大的数量,可不是李祥桂呈奏上来的奏折写的部分受灾而已。
李兰舟身着男子装束,让其他人客栈等候,只带了白术前去打听探查。
他们二人到官道边上时,只见一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男人正在抢夺一对母女手上一小点脏兮兮的馒头。
“大爷!大爷行行好!这是我们母女俩最后一点点吃食了!大爷您就行行好!”那老妇抱着怀中的孩童死死拽着那悍民男人的手,又哭又叫。
“起开!”男人直接将其踹开,老妇抱着孩子倒在路边,面容花得看不清原样的孩子也随着母亲大哭起来。
这时又向那妇人走去三个男人,同是粗衣破旧,却看上去吃得饱穿得暖,精神气十足,带头的踢了踢那哭天喊地的老妇,戏谑道:“哎孙婆娘,没饭吃了?”
三个大男人不怀好意地对视了一眼,又对地上的老妇居高临下道:“陪我们三兄弟玩一下,我们三兄弟就给你们娘俩口饭吃,怎么样?”
老妇人浑身上下蓬头垢面脏兮兮的,脸上泪痕还未干,闻言惊恐地抱紧怀中的孩子,一步一步向后挪退:“你们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