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阿茶
李锦书静默几息,却是呵呵呵笑起来,双肩颤动,又笑又哭的模样。
哽咽却话语清明:“收不了手了,兰舟。”
“我这一生,原本就是错的,所做的一切,不过只是错上加错。”
李兰舟无言,压下眼中的泪光,闭眼后又偏过头,一副不想看不想听的模样。
李锦书跪坐在地上,缓缓垂下身体将脑袋放在她的双膝之上,面容安详地闭上眼。
“即便只是黄粱一梦,也足够了。”
*
李兰舟被关在后宫,前朝的事没有任何消息来源,所以也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她只知道前几个月李锦书整日整日荒废朝政,这几日,又忙了起来。
若冰领着婢子送来了册封的吉服,说是陛下有旨,要册封她为皇后。
李兰舟看着若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再次升起不好的预感,因为朝夕相处多年,她也太了解若冰了,知道她看向她时的眼神一定藏着事。
不管是什么药,吃多了到底对身体不好,所以李锦书已经在慢慢减轻药量,她至少可以动动身体了,能勉强开始走路,但要打过他,还是难于升天,所有她能看到接触到的尖锐物品,都让他派人收拾了下去。
李兰舟看到若冰的眼神,心中警钟大作,她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身。
若冰急忙上前扶起她:“殿下!”
她的眼中全是心疼,这可是昭华长公主啊!那个万民景仰的昭华长公主啊!
李兰舟目光如炬,气势依旧逼人,一把抓住了若冰的手腕:“外边究竟发生了何事?!”
若冰犹豫不决,连连摇头,声音却已然哽咽:“殿下,您还是别问了。”
可李兰舟依旧死死抓着她的手腕。
若冰怆然泪下:“魏太傅......殁了。”
她来不及擦眼泪,又急急忙忙想要拉李兰舟起身:“殿下,今日来送吉服的人,奴婢都打点好了,都是从前受过殿下恩惠的人,殿下快起身,同奴婢一起逃出去吧!”
李兰舟好像呆滞了一般,静静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只有眼中的眼泪默然滴落。
“殿下!”若冰叫喊道,“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可让殿下留恋的人和事了!”
她的目光含泪:“殿下的心愿,奴婢都记得,奴婢同殿下一起出宫去,天高海阔,四海为家。”
若冰这点小技俩,怎么可能瞒得过李锦书,李兰舟脚还没踏出昭华宫的门,李锦书就带着人回来了。
在见到李兰舟悲愤交加,气得胸口起伏,瞪着他气得落泪的眼神,李锦书就明白她已经知道魏谦已经死了的事。
他的眼风一厉,暗自刮向李兰舟身边的若冰。
若冰后背发毛,却还是强自挺直了脊梁骨。
李兰舟站在昭华殿大殿门口,李锦书站在宫门外,两方之间,隔着直直的大道,隔着台阶。
李锦书理了理身上的龙袍,冷静地令身后的文宝领着所有的宫人都退下,包括躲在李兰舟身后的若冰。
他步履平缓,一步一步向她的方向走过去,穿过平坦坚硬的大道,踏上了台阶,站在最后两阶台阶上,距离她不过两个人的距离,也让她站在高处俯视他。
一直沉默不言的李兰舟忽然踏步向前,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
她的身体因为惯性摇摇欲坠,强自支撑,这一巴掌打偏了李锦书的脑袋,也令她气喘吁吁。
李锦书将脸偏回来,任打任踢不作任何反抗的模样,甚至还上赶着向前。
李兰舟怒目而视,又给了他另一边的脸一巴掌。
李锦书好像感觉不到痛一样,伸手捧过她的手揉了揉。
第88章 身孕
从若冰的口中,仓促间零零碎碎的几句急促之语,拼凑出了当日全部的面貌。
年轻的君主,那个在初初登基之时称得上是勤政爱民、励精图治的帝王,称得上是年轻有为的君主,具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近一载时间里,四海平安稳固之后尤其凸显,他变得嗜血成性,变得不近人情,不再广开言路,他的面容不再慈蔼,神态不再宽和。
甚至在近几个月,突然荒废了朝政,莫说是处理公务,就是连早朝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群臣敢怒不敢言,之前有言官进大明宫寻人,直接被他丢进了大狱,现在都还没有放出来。
就到这也只是君主荒废朝政,文武百官尚存劝谏之心,但是接下来又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宛如晴天霹雳,劈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这位年轻的帝王,登基不过四载就建立绰约功勋的帝王,要向天下昭告封昭华长公主为大夏的皇后。
没有任何前兆,几日没上朝的帝王,一上朝就向文武百官宣布此事,而且他们向来杀伐果断的君主,对于这么骇人听闻的事,说出来时居然没有觉得任何不妥,反而还是满脸笑容,晚来怀春的少年郎,笑容如同四月春风拂面,像是在向他们说的是什么大喜事似的。
文武百官被此镇骇,这种感觉想什么?——像是走着走着路,一脚踩空掉落万丈悬崖。
毫无预兆的......百官想起此前昭华长公主种种反常之事,心头一跳......
即便心中忐忑惊骇,文武百官自然还是要出面阻止的。
此等有违人伦的事,莫说是大夏皇室,就是庶民百姓家,也是家丑!
可他们年轻的帝王不以为意,依旧弯着眼睛在笑:“朕与兰舟本不是一母同胞,朕原身乃是陇西贤王府贤王之子,兰舟乃是父皇和母后所出,其中千百个来回干系,朕要封兰舟为朕的皇后,又何来有违人伦一说?”
惯会察言观色的群臣马上就发现了他们的君主已经是皮笑面不笑了,有人左顾右盼最后选择退缩,但还是有大批耳清目明的忠臣七嘴八舌反对。
众嘴纷纭,言情恳切,不外乎都在说到底是天下皆知的姐弟关系,就算不是至亲亲人,但此前又有何不同.....
反对的人中,首当其冲的就是皇太傅魏谦。
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于礼于理,魏谦当然都不会同意。
李锦书从高台之上的龙椅上站起身,缓缓向前走了两步,现在的他,连装都不想装了,先前弯着的眼睛和嘴角都垮下来,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俯视着魏谦的眼危险地眯了眯。
魏谦这几个月明着暗着动作都有很多,无非是就是想从大明宫内、从李锦书的手中救出李兰舟。
知晓他全部秘密的魏谦现在公然在朝堂上对他说:“陛下,适可而止。”
李锦书听懂了他的威胁之意,然而李锦书静静看了他一会,在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们二人之间的火药味,以为李锦书要直接将魏谦拖入大狱时,李锦书却没有生气,而是突然嗤笑了一下勾了勾唇。
他状若叹息了一口气:“朕近月以来言行无状,德行有亏,看来确应该听从兰舟当初的提议,她——”他的眉眼含着笑,“才是最适合做这大夏帝王之人。”
一瞬间,人群丛丛林林耸立的大殿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静默了好几息时间,直到半空的安静被一声高呼所打破。
劝谏的谏官猛然行了好几个跪拜大礼,边发自肺腑地高呼:
“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不知说的是哪一桩事了。
李锦书对下面跪做一片的人不甚在意,对这样的施压更是漠不关心地冷笑,他直接下令将这个带头的官吏拖下去,即刻斩杀!
群臣百官跪在地上,仰望高高在上的李锦书,无措、不敢置信、惊愕,种种神情来不及掩饰,明晃晃都出现在脸上,甚至还有——绝望。
千百种情绪汇聚,千百种心思,各有计算。
日上三杆,今日有一个好晴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日头正明晃晃照进神武的大殿中来,大殿的金碧辉煌,刺人眼。
魏谦将目光从李锦书身上收回来,他沉默地将自己头上的乌纱官帽取下,动作依旧优容,却果决坚定。
他的背脊挺直,身姿从容端正,再次仰头看向李锦书时,一双黑眸清正,语调清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一字一句说:“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身为帝师,教导陛下学问品德,是臣之责,陛下变成今日这样,也是臣之责。”
他弓腰垂身,轻轻将手中的乌纱帽放下。
李锦书面上的神情冒着寒气:“太傅,你这是在威胁朕?”
魏谦答:“陛下心如磐石,臣无法让陛下悬崖勒马,是臣身为帝师的过失。”顿了顿,他继续说,“既然陛下执意如此,那么臣,也同样心意已决。”
血溅三尺,没过玄黑的地砖,染尽盘旋着金龙的顶梁柱。
一代称霸各方威名远扬的魏阀,就此真正没落,从此之后,世上再无魏博公子,再无儒士大家,再无魏家家主,也再无有名有号的魏家军。
*
李兰舟醒来的时候,李锦书正守在床边。她一看清李锦书的脸,就起身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那是一双满载浓烈恨意的眼,眼角无知觉地在落下泪。
李兰舟咬牙切齿,声音隐隐哽咽:“为什么...?”
她失去了太多人,母后,父皇,白术,魏瑾.....就连仅剩下的魏谦,也早就死在了好几日前,她连他的头七都不知道,棺木都下葬了,她却连去祭拜一下都没有。
李锦书抬手为她擦拭了泪珠,看着她哀伤的样子,他目光空洞地轻轻回了一句:“没有为什么。”
他动作轻柔又不容拒绝地握住她的手,小心扶着她躺回床榻。
他的下一句话,却是让李兰舟如坠冰窟。
“兰舟,我们有孩子了。”
第89章 孩子
“兰舟你要做母亲了。”李锦书笑道,“我也要当父亲了。”
“我们有孩子了。”他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呢喃道。
他看着李兰舟冷硬的面容,依旧充盈着恨意,他蹙眉轻轻发问:“我们有自己的孩子了....兰舟你不高兴吗?”
李兰舟只觉得手脚都失去了温度,她冷笑着反问:“你觉得本宫应该高兴吗?”
两两对视良久,一个恨意滔天,一个平静夹杂着疯狂。
这一瞬的静默,像是过了好几十载那么漫长。
良久之后,李锦书神情无辜反问,语气却是肯定,不知道在说给自己听还是李兰舟听:“兰舟不想要这个孩子....”
李兰舟默然回过头:“本宫会亲手杀死他。”
她不看李锦书,只觉得身边人的呼吸声一下子就粗重了许多。
忽地,李锦书一把抓握住她的肩,将她扳回来。
他逼近她,凑近她的脸,话音颤抖,唇瓣颤动,鼻息喷薄在她的面容上,语气是刻意压抑着的轻:“不行,兰舟,你,你要留下这个孩子。”
李兰舟看着他,轻笑了一声问道:“留下他,你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