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循 第85章

作者:伊人睽睽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轻松 古代言情

  她怔忡看?他,他淡淡笑?一笑?:“我没那么好骗,没那么好哄了。上不上榻,于我都没什么意义?……我不会在稀里糊涂中,与?你发生不应该发生的关系。当日醉酒那次……已然是失误。同一个错,我岂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犯?

  “而即使退一万步,我今夜当真被你气的,与?你发生了什么……也不代表我会为你退让。姜循,你不知道我如今在做的事——我一步都不会退。神挡杀神,鬼挡杀鬼……没有人可以?阻止我,没有事可以?拦住我。”

  ——让该死的人都下地狱,该活的人都得到拯救。

  姜循仰望着烛火下的江鹭。

  他如月如云,高?山之巅。她被那种温静之人身上少有的顽固与?凌厉吸引,她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也随之沸腾。

  姜循喃喃自语:“我也是……”

  她在做的事,她也一步不会退啊。她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放弃,她必须要做成她的大业——

  让该死的人都下地狱,该活的人都得到拯救。

  二人一时沉默。

  姜循听到江鹭轻声:“你不要为了平息男子的怒火,去献祭自己奉献自己。不至于如此……至少我不用。”

  她低着头。

  乌发散在她脸上,她露出?的颊洁白无比。她用手捂住颊,躲过他目光,一言不发。

  姜循听到他说:“我喜欢一个人,才会与?她同枕而眠。我绝不妥协。我今日失控了,以?后?会克制。”

  江鹭听到她很轻的一声“嗯”。

  她声音太轻,又有几分沙。他疑心她在哭,踟蹰一下,烛火下,他抬起她下巴,让她仰脸。

  她没有落泪,但眼中波光闪烁,宛如湖波迎风,涟漪荡起。

  她睫毛上沾着水,躲开他的窥探。

  江鹭扣着她下巴的手微紧,若有所思:“你是不是不知道怎么跟我相处?”

  姜循立刻:“胡说什么?”

  江鹭垂脸:“撇开你那些心机、撩拨、玩弄,你就不会跟我相处了么?你觉得自己错了我恨你,但我有真正伤过你么?为了怕受伤,你从一开始就用欺骗对付我。

  “你自己欺骗我,便也不信我的话。姜循,你确实坚不可摧,但你一定?也错失了很多。”

  姜循嗤声:“胡言乱语。”

  他扯动嘴角。

  他不打算与?她说了。她提了章淞之死,提了张寂对他的起疑,他要去查探她是否说的是真话。他心中依然压抑依然愤怒,但他也无路可走……

  因?为他对她下不了杀手。

  姜循不知,姜循怕他。但他今夜几次生杀心,几次下不去手……他的对抗在她面前,何其?微渺无用。

  太荒谬了。

  江鹭一言不发,朝窗子走去。

  争吵一顿,夜色已深,姜循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十?分不甘心,喊住他:“江鹭!”

  也许她不叫“阿鹭”,叫“江鹭”时,才真的有几分动心吧。正如他不叫她“循循”,只叫她“姜循”。他二人的关系,何其?扭曲,生硬,又何其?的……暧、昧。

  江鹭侧过半张脸看?她。

  姜循微咬唇。

  她仍将话说了下去:“你为什么见过姜芜了,猜出?我和她曾经的赌气,你也没气得来找我?你为什么猜到我对杜一平的安排,也没有说破?你见到我和叶白那样……你还?要听我解释。

  “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哪怕你不相信我的话,你也要听……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是不是因?为、因?为……

  她目光清清亮亮,温温柔柔,专注十?分。

  江鹭闭目:“……因?为我贱。”

  他长身离去,姜循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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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是因?为江鹭指责她没有真心,也许是因?为江鹭一直逼问?她和叶白的关系,姜循此夜入睡后?,做了一个梦。

  那是她与?叶白都想掩埋的过去,那是她与?叶白都不想提的默契——

  在那残梦中,姜循不是姜氏女,她只是一介孤儿,尚未被姜父找到,尚未被带回东京当贵女教养。在去姜家前,她流落街头,吃不饱穿不暖,和旧年的姜芜,想来也没多大区别。

  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五岁大的小女孩儿,碰到了一个贵族小郎君。

  那小郎君唇红齿白,眉目清秀,与?她这样的孤儿云泥之别。小孤女并不奢望泼天富贵,只不过是那小郎君独自一人在街上玩耍,要被坏人拐走的时候,她借助小混混的无赖,救了那小郎君一命。

  小孤女救便救了,小郎君却日日来找她玩耍。

  他十?分同情她,十?分照顾她:“我带你回我家吧?我认你做妹妹好不好?要不,你做我的童养媳吧?这样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啦。”

  他带她爬他家高?墙,带她认他家仆从,振振有词地说如果?她到了他们家,她就可以?读书,可以?认字,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孤女不稀罕什么漂亮什么读书,孤女只想吃饱饭。

  孤女便掰着手指头,对小郎君描述的美好未来生出?了期待。

  她在破旧的城隍庙中,按照约定?等他。她等他带着他的父母来,带着他的家人来;等他认她做妹妹,或者认她做童养媳。

  她那么虔诚地期待他,翘首以?盼,日思夜想……

  城隍庙被雷劈中,又生了火灾。一月有余,她始终没等到他。她奄奄一息,被姜父发现,被姜太傅带回东京。

  多年以?后?,姜循与?叶白重逢。他失意她落魄,他们结伴苦海,孤叶行舟,谁也不提当年的事。

  他们都已长大,他们都不要什么真心了。只是那曾放开的手,再也不会握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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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半夜,姜循睡不着,便披衣离榻,出?了内舍。她立在窗下,开窗抱胸,凝望黑夜。

  ——所以?说,真心有什么用呢?

  她幼时相信小郎君,小郎君永不来,她被抛弃;她少时相信姜家,姜芜回家来,她被赶走;后?来她回到东京,姜家又怕她离开,给她身上中蛊;再是太子,她明明和太子有过约定?,但太子依然……

  桩桩件件,真心可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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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夜漫漫,无穷无尽。

  立在寒风中,凝望深夜的姜循知道她度过了今夜的难关,但她并不为此振奋得意。她甚至觉得伤心,觉得沮丧。

  她孤零零地待在这座古宅,明明年少却垂垂老矣,好像要一直枯死下去。寒夜忽有白鹭降临,羽翼洁白,俯首望她。风吹衣袂,她想展翅高?飞,远离这一切。可是不到时候,远远不到时候。

  也许他不出?现,她就不会有旁的感?情。也许他不见她,她就不会一次次地忍不住回首。

  所有感?情都是无用的。

  所有真心都是不值得的。

  江鹭说得对。她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不知道怎么正常面对他。她不知道如果?没有这些谎言、撩拨、欺骗,她要怎么和她的白鹭鸟谈笑?风生,怎么直面过去直面他。

  姜循感?到寒冷,她喃喃自语:“我早已放弃感?情了呀,阿鹭……”

  她从不对自己放弃的东西?回头,她早已决定?不付出?真心也不奢求真心……可白鸟飞走却徘徊往复,她又为什么独立寒宵呢?

  静夜中,姜循闭上眼。她恬静秀美,零落枯寂,在此深夜才敢对自己展露一切。

  她轻声:“……我讨厌阿鹭。”

第49章

  这?一年的三月廿日?,发生了一件轰动朝野的大事。

  调去礼部做此次春闱主考官的杜一平,在朝堂上,告状了当?朝大部分官员,告他们?与豪强联手,圈地围田,借豪强之手,抢占农舍农田,强征百姓为佃农,惹是生非,好不放肆。

  恶名皆由豪强得,无人知朝中那些大官乃是背后推手。大魏朝在朝官员,年俸津贴数千两,比起前朝不知高?了多少?,为何还如此贪婪?

  无论党争,无论立场,杜一平拿出来的账簿,赫然将许多大官名列其间——当朝宰相赵铭和为?首,六部尚书中五位在名单,枢密院和中书省中的官员九成在列。

  账簿一出,主持朝议的太子暮逊和宰相赵铭和当?场色变。

  二人同时想起关在开封府牢狱中的一个人,那个人秋后就应问斩了,此事已经抹平,为?何账簿会?落到杜一平手中?

  而这?杜一平何其可恶——

  上朝不穿官服,乃孝衣麻服,做出坚贞不屈之状,以命相博之态。

  如今朝中官员都记得他要主持春闱,杜一平这?样一闹,官员们?才想起杜一平还是御史台的御史中丞。御史中丞官位不低,可杜一平沉静了数年,世人以为?他早已消沉,谁知他闹出这?种大事来?

  有?臣子严词阻拦:“杜中丞,岂能凭一纸书就告满朝文武?这?恐怕难以服众……”

  杜一平中年儒雅,剑眉星目气势朗朗,昂然道?:“调查事由乃开封府与大理寺的要务,我的职责仅是弹劾。此封奏章,我已连夜手书送至官家案头。待官家明察秋毫,还乾坤朗朗!”

  众臣当?场哗然。

  暮逊隐怒:“杜中丞,你先斩再奏是何居心??你莫非是暗示,我和赵公处事不公,你要找官家坐镇?官家病了几?年,你还要用这?种小事烦他老?人家?”

  杜一平瞥一眼暮逊,似不屑他这?样的黄口小儿:“此时春耕,农事便是国事!圈地夺田,抢占农舍,这?也?叫小事,不知在殿下眼中,何事才称得上‘大’?”

  暮逊脸色铁青。

  与他同朝、被告的最大恶首赵铭和,此时已镇定下来。赵铭和在此关头,仍不担心?自己,只若有?所思地看着太子和杜一平的争执:

  奇怪。杜一平不是太子推举的主考官吗?眼下二人是反目了?

  奇怪。杜一平一个迂腐书生,从?哪里拿到的本应是乔世安才知道?的东西?乔世安不是被关在开封府吗,难道?太子把人放出来了?

  奇怪。杜一平既告了旧皇派,又?告了太子派。那么,到底谁能从?中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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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一平本是榔头,他做出这?种事,还悲壮激昂,满朝文武反而不敢碰他。赵铭和在朝上摘冠褪衣,愿意以身作则,辞官求查,还他清名。

  跟着宰相的众臣只好白着脸,一同摘冠;暮逊这?边的大臣惶惶看眼太子神?色,也?一一跟随。

  如此一来,等杜一平走出皇城时,朝中大半官员赋闲在家等候清查,朝堂瞬间空了大半。百官在废,朝务如何推行??赵公辞官,朝中大务由暮逊一手左右,但暮逊丝毫没有?昔日?想要的快意。

  暮逊急急召开封府官员入宫,欲询问乔世安所在,杜一平怎么拿到的账簿?

  叶白此时在开封府审一桩案子,他审了半日?,顶着压力将身份不低的凶手关入大牢,整个开封府对他都生出敬而远之之心?。叶郎君不畏强权,令人敬佩;但不畏强权到这?个地步,叶郎君便不担心?自己的官位不保吗?

  正是这?个时候,东宫来人,召叶白入宫。

  诸人皆惊:“凶手刚入牢,太子便知道?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