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皇后不太卷 第103章

作者:白柠柚 标签: 古代言情

  很显然,楚凌沉已经做到了。

  她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方法,但想来应该是从鉴秋宴之后就开始铺这一张网,直到刚才,才终于确定了所有人的名单。

  文武百官倾数跪地,怀着巨大的惶恐高呼谢罪。

  楚凌沉却无动于衷。

  他的脸上既没有欢喜,也没有愠怒,望着地上的臣子们,就像是看待着一地的死物,平静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

  颜鸢就站在他的身侧看着他。

  这样的目光她也是见过的。

  在不久之前,才鉴秋宴上,在那艘着火的大船上,他也是用这样看待死物的目光望向她。当时她看不懂他的眼神,现在却有些明白了。

  那是一头站在悬崖边上的野兽,看待这个世界的隔阂感。

  正在死去的不是眼前人,而是他自己。

  “诛杀忠良,倒行逆施,昏君……”

  寂灭的人群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哆嗦着响起。

  那是尉迟尚书,他抬起头来,脸上已经带了癫狂的笑容,忽然间捡起地上的短刀,疾步朝楚凌沉冲了过去!

  他的眼睛已经被血糊住,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他的速度极快,整个人就像是出笼的困兽,顷刻间匕首已经快要抵达楚凌沉的腰腹。

  谁都来不及反应。

  禁军远在佛骨塔周围,皇帝的亲卫刚刚押送乱臣离开,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尉迟老头的短刀即将刺入天子的身体。

  “圣上!!!”

  “快!保护圣上!!”

  就连楚凌沉自己都来不及反应。

  千钧一发之际,一袭红裙挡在了楚凌沉的面前,一把抓住了尉迟老头的手腕狠狠甩开!

  纱亭前万籁俱寂。

  楚凌沉的目光落在颜鸢的身上。

  尉迟老头很快就被赶到的禁卫压制,他拼命挣扎嘶吼,豁出了老命咒骂楚凌沉昏庸暴戾,罔顾人伦,宠幸奸佞。

  他显然已经是不想要活路了。

  只想要殉于死谏,青史留名。

  颜鸢回头问楚凌沉:“他没有在你的名单里吗?”

  楚凌沉既然处心积虑布下天罗地网,没有道理放过一条漏网之鱼,唯有的可能就是,眼前的这个老头并没有与那些人合谋。

  楚凌沉低着头,视线还落在她的指尖上。

  颜鸢的指尖纤细嫩白,一看便是大家闺秀的手指,却在刚才的一瞬间爆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力气。

  是因为出身将门么?

  楚凌沉眨了眨眼,抬头淡道:“没有。”

  颜鸢:“……”

  他竟然是个真的恨铁不成钢的忠臣。

  再没有比这更加讽刺的了。

  他不是为了潜藏的目的,他是真心觉得武将守疆是造业冤孽,并且心甘情愿成为了别人的刀。

  真是个十足的蠢货……

  颜鸢看着他,胸口燃起一股恶意,而她并不想压抑它。所以她又回到了老和尚身边,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把那盏莲灯又捧了出来,托举着莲灯走到了尉迟老头的身前蹲下了。

  尉迟老头的歇斯底里慢慢静止。

  颜鸢看着他的眼睛,轻道:“尉迟大人说本宫罪孽深重,点了这灯也要亡国,那尉迟大人灭了这灯重新点燃如何?”

  尉迟老头瞪大了双眼:“你……”

  颜鸢轻缓道:“灯灭本宫就如大人所愿不做这皇后,如何?”

  莲灯就在他面前,豆大的光芒盈盈闪闪,只需要一口不大的气就可以把它吹灭。

  尉迟老头却连呼吸都不敢。

  这是象征着国运的长明灯,不论什么理由,它如今已经引燃了。他一生为国为民殚精竭虑,绝对不能当着群臣百官的面亲手熄灭它,否则天下人如何看,史书如何记载?

  尉迟老头惊惶后退,埋头到了青砖上,唯恐自己的呼吸对它造成哪怕一丝的影响。

  “尉迟大人为国为民,连吹灭一盏灯都不敢么?”

  颜鸢看着他的模样,轻声问,“你猜我父亲当时做屠城的决定时,心里可曾担忧过尉迟大人担忧之事?”

  屠城是形势所逼。

  但杀人毕竟是杀人。

  那年的蓝城,年轻的杀将想过什么,没有人知道。

  但今日全天下都看见了,豁出性命死谏的当朝尚书令,并不敢吹灭一盏灯。

  他就像一只虫子,缩在角落里,方才嚣张的气焰顿时消失殆尽,仿佛是一下子老了几十岁,顷刻间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终于彻底崩溃了。

  颜鸢并不觉得快意,只是觉得有些嘲讽,还有一些头晕。

  她浑浑噩噩地走回了楚凌沉的身旁,揉了揉太阳穴。过于汹涌的气血在她的胸口郁结,她站起身来时嘴唇泛白,眼里也有了一丝迷蒙。

  好在混乱已经过去,莲灯被老和尚捧着重新入了佛骨塔,朝臣们也陆陆续续低着头离开了。

  颜鸢抓着椅背,强撑着站立着姿势。

  好累。

  就像是当年重病初遇那次下山,她在街上追到那个小偷后那样累。仿佛多吸一口气都要花上极大的勇气。

  “……颜鸢?”

  楚凌沉终于发现了颜鸢的异样。

  如果往日的她是一颗懒散的蘑菇的话,那此时此刻她的状态就显得过于奇怪了些。

  她的脊背挺立,姿态端庄,只是抬起头来时目光却软软的,单纯得近乎天真。

  这不是颜鸢原本的模样,她也不会露出这么愚蠢的表情。

  楚凌沉低道:“你怎么了?”

  颜鸢吃力摇了摇头,轻道:“……我只能做到这里了,你最好要快些送我回寝宫……”

  楚凌沉看着他,轻声问:“为何?”

  颜鸢又揉眼睛:“因为晕在这里非常丢人。”

  楚凌沉:“……”

  颜鸢又闭上了眼睛。

  她的视线其实已经模糊,明明是青天白日,眼前所见的景象却越来越窄小,就像是一摊墨水慢慢在水里晕染。

  但她终究没有晕过去。

  意志力其实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当人需要它的时候,它确实可以帮助主人强撑一会儿。

  颜鸢的视野已经如同开出铜臭花的死水潭,所以当楚凌沉伸出手时,她没有多想,就把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与回宫那夜的虚握不同,这一次她抓住了他的手。

  指尖交握,紧紧扣住。

  楚凌沉微微一愣,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

  颜鸢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把半数身体的重量转移到了交握的手上,借着楚凌沉的手臂,遮盖住她已经快要站不住的事实。

  好在轿辇很快就到了。

  她牵着楚凌沉的手,跟在他的身后,和他坐进了同一辆轿辇之中。一落座,她就疲软地靠在了辇车上,紧紧闭上了双眼。

  “起轿——”

  太监的声音仿佛是从十万八千里外传来的。

  颜鸢昏昏沉沉,只觉得头磕在了坚硬的木板上,她用手掌垫了垫,重新调整了坐姿,才终于找到了勉强能够入睡的姿势。

  她知道楚凌沉一直在看着她。

  但是那又如何呢?

  她说不定这一觉过去就死了,不论他找什么茬都无所谓了。

  颜鸢破罐子破摔,只想着快些睡过去,晕过去和睡过去还是不一样的,晕过去的话势必元气大伤,如果只是疲惫至极睡过去,醒过来时身体便不至于垮。

  可偏偏,楚凌沉并不打算放过她。

  她的手被人强行拽了下来,脑袋又磕在了木板上,于是一阵头晕目眩传来,她被迫又清醒过来了一点点。

  颜鸢吃力地睁开眼睛,果然看见了楚凌沉正中下怀的脸。

  颜鸢:“……”

  畜生。

  颜鸢用眼神向他问候。

  楚凌沉看懂了,却没有生出怒意,只是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问她:“既知孤只是利用你,为何还要做这些事?”

  这一局棋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摆下。不论她是否与他合作,只要她是颜宙之女,是当朝皇后,她都是他棋局中的棋子。

  他落子从来没想过后悔。

  但今日他发现这枚小小的棋子,她是知道自己身份的,却没有选择反抗,而是……毅然决然地甘心落入了他的手心。

  可是,为什么呢?

  颜宙之女,本不需如此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