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柠柚
楚凌沉的目光飘落在颜鸢的眼睫上。
他心绪翻动,疑惑与阴霾的光亮在眼底交错。
明明前一刻看她额头上被撞红的印记,胸口流淌过一丝恼怒,后一刻却想要把眼前人撕碎销毁,这样身侧就不会有令他捉摸不透的不安定的东西。
楚凌沉俯身向前,近距离看着颜鸢的迷蒙的双眼,看着她难得坦率的眼眸中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模样。
即使是现在。
他依然容易对她动杀心。
所有心怀不轨的人中,只有她最不顺眼。
只有她让他无法忽略心中的不悦。
他既看不懂颜家想要的,也猜不透她想要的,只能放任割裂的情绪在身体里翻滚涌动,让疑虑夹杂着愤懑在身体里肆虐成潮。
他盯着颜鸢的眼睛,低声问她:“你到底……想从孤这里得到什么?”
颜鸢已经没有力气与精力再与他周旋了。
她只是觉得头痛得快要炸开了。
这些天来她一直没有真正休息过,再经过今日这一场乱局,她的身体实在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可楚凌沉……
多年不见,他比当年的少年还要难缠。
她受够了。
几次三番,来来回回,没完没了。
她想像当年一样,直接把他揍服。
颜鸢咬了咬牙,摇摇坠坠站起身来。
她本想要抓住他的衣襟,可是身体不稳向前栽倒,她的眼眶就重重地撞上了楚凌沉的肩胛骨。
酸痛炸裂,眼泪瞬间横流,头颅还埋在他的肩头,满腔怒火就此喷了出来:“我还想问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我睡觉!”
楚凌沉的脊背撞上轿辇侧壁。
颜鸢昏昏沉沉,从他的肩膀上支起身体:“你堂堂一国之君,既然疑虑难消,何不直接杀了我?你每日那么闲吗?天天盯着我摆布?你是脑子有病还是有病?”
楚凌沉挣动了几下未果,眼里怒火中烧:“颜鸢。”
颜鸢吼他:“颜你祖宗!”
楚凌沉:“……”
颜鸢的神智浑浑噩噩,胸口的那口恶气暂时纾解了些许,于是她松开了束缚,低垂下了头颅,连肩膀也耷拉了下来。
“你为什么一直不愿意相信我?”
她已经困倦到了极致,所有的力气都化作了一声喟叹:
“我明明,已经嫁给你了啊。”
……
第87章 想再陪你一程
颜鸢揪着楚凌沉的衣襟,凌乱的气息就落在他的额头上。
若只是为了天漏草,她的父亲有的是办法和太后做交易,若只是为了查魁羽营,她虽然也可能会入宫,但是必定不会那么轻易下决定。
她自小便向往自由,对婚姻之事并没有过多少期许,但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把自己投入一个永生永世的牢笼之中。
“我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嫁人的啊……”
她是颜鸢。
宁白已经死在了雪原。
就如同灵魂在她身上抽离。
她刚刚在药庐醒来的时候,身体羸弱得随时会死。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每天都在算自己剩余日子的活法。
如果还有三个时辰,就吃一顿好的;
如果还有三日,就去见爹爹娘亲;
如果还有三月,就再去边关,雇一些人去雪原找寻故人的尸体安葬,若还有时间就想方设法查出凶手;
如果还有三年……
三年有些长,她为此列了一个单子,除却调查当年的真相,上面还列满了曾经想吃没吃到的食物,想玩没玩过的事物,想见又没能相见的人……
她身在将门,原本对死亡其实也没有过多的恐惧,所以她把人生安排得满满当当,认认真真地践行着一项又一项心愿,努力让自己在离开之际,不会有太多的遗憾。
可是没想到,有一天,神医她说,只要调理得当,她可以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了。
那时神医看着她满脸慈爱,仔仔细细叮嘱她:“以后尽量不能动武,要少动怒,不可回到战场去吃风沙,不可忧思过度劳损心神。久寒之体,恐无法生儿育女,所以嫁人也需慎重,尽量先告知对方,免得徒增烦恼堵你心神。”
神医的指尖落在她的脸颊上,眼里写着心疼,嘴角却勾着温柔的笑意。她说:“女孩子啊,也不一定是要嫁人的。”
那时的她听得一片混沌,抬起头问神医:“那我还能做什么?”
神医说:“可以晒太阳。”
她愣愣问神医:“只能晒太阳吗?”
神医把她的脑袋揽进怀里,温柔地安抚:“以后就当一盆漂亮的兰花草,看着世界朝朝暮暮,也是好的呀。”
那便是,属于“颜鸢”的人生新起点了。
一开始,她大概也是难过了一阵子的,但那段记忆有些沉闷,她记得并不是十分真切,像是好好地活着,又好像是只是没有死去而已。直到远方传来了帝都城的消息,爹爹飞鸽传书,向她寄来了一封婚书。
她知道那是一封来自囚牢的邀请,可她的心却久违地跳动了起来。
因为那牢笼之中的人是楚凌沉。
因为她曾经因他付出了毕生的代价,再也回不去过往,不论如何都找寻不到下半生的活法。
不论是宁白还是颜鸢,楚凌沉都是她前半生的终点与意义,是她找寻不到新的活路,她便想重新回到的起点。
意识越来越模糊,颜鸢暴躁地甩了甩脑袋,头却更晕了。她只能勉强支起了身体,睡眼蒙眬盯着楚凌沉:
“我只是……听说你活得很糟糕。”
“想再陪你一程。”
……
轿辇抵达终于抵达了望舒宫的宫门口,轿子内却一片寂静。
引路的太监方才就听见了里头的争执动静,眼看着轿子都落了地,里头依然没有动静,顿时他额头上的汗珠都冒了出来。
抬轿的宫人向他投去探寻的目光。
怎么办?
要不要提醒下圣上望舒宫到了?
引路太监深深吸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脸上的表情比上坟还要沉重。
造孽哦。
谁敢开口打扰啊?
里面指不定什么情况呢。
时间一点点流转,太阳已经躲进了乌云里,秋雨一滴一滴在地上,遍地开满了水做的花。
太监终于鼓足了勇气开口:“圣上,望舒宫到了。”
望舒宫的宫人早已经在门口等待了许久,可轿子里依然没有回应。
太监用手绢擦了额头又擦下巴,哆嗦道:“圣上,外头下雨了,娘娘身子骨差,等下天就要转冷了,还是早些送娘娘入寝宫歇息吧。”
雨滴落在轿子上。
水溅飞花,哒哒作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轿子里终于传出低沉的声音:“转道乾政殿。”
不回望舒宫了么?太监看了一眼望舒宫门口着急等待的人,犹豫了片刻,才嘶声道:“圣上有旨,转道乾政殿——”
于是轿辇又重新启程,淋着雨向乾政殿去了。
轿辇内,颜鸢早已经昏睡了过去。
楚凌沉把颜鸢的脑袋从肩头搬下,调整着她的姿态,让她的身体侧倚在了最内侧的坐席上。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一直面无表情,指尖的动作不轻不重,撤离时也没有分毫的犹豫。
做完这一切,他安静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一丝茫然。
“我只是听说你活得很糟糕。”
“想再陪你一程。”
他的耳畔仍回荡着颜鸢昏迷之前的话语,当时没能听清的话,此刻一遍遍在他耳畔回响着。
他觉得荒谬。
继而胸口泛起难以抑制的愤怒。
她这是在可怜他?
不过是一枚棋子,竟然觉得他可怜?
楚凌沉盯着颜鸢,那些情绪郁结于胸,无处发泄,最后化作了锋利的针,游走到了他的指尖,整个身体都在叫嚣着让他把她扔出轿去。
可是她昏过去了。
连狠话厥词都只放了一半,就这样在他面前失去了意识。
她的身体就像是抽去了筋骨的棉花般颓然倒地,就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好像放弃了抵抗,柔滑地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绵软的触觉。
令他手背上的青筋都不自觉拢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