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柠柚
“没有说笑。”
颜鸢的声音软绵绵的,却透着一股不易为人觉察的肆无忌惮。
“本宫就是去梅园祭拜梅妃的。”
宋莞尔的呼吸骤然停顿。
她心中惊涛骇浪,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太后与楚凌沉的脸色。
在开口之前她已经在胸中预演了无数次,她想过颜鸢会矢口否认,也想过颜鸢会顺着她给出的台阶,说自己是去赏秋看风景。到那时她多问上几句,根本不需当庭逼问,太后与圣上便会心知肚明。
可谁能想到,颜鸢竟然承认了是去梅园祭拜梅妃。
这怎么可能呢?
眼下太后与圣上俱在,她怎么敢?
既然如此……
就不能怪她顺水推舟了。
宋莞尔深吸了口气,脸上维持着讶异的表情,轻声道:“恕臣妾愚钝,皇后为何要去祭拜梅妃呢?”
颜鸢悠悠道:“自然是向梅妃祈求,请她保佑本宫能够尽快顺利侍寝伴驾啊。”
楚凌沉:“……”
颜鸢并不理会楚凌沉的目光。
她便望向宋莞尔:“蓝城旧事未过,佛骨塔的长明灯才引燃,本宫还在风波之中泥足深陷,栩贵妃你提这些事情……”
颜鸢对着宋莞尔轻轻叹了口气:“让本宫有些难堪啊。”
此时花园里寂静无声。
不止是宋莞尔,就连太后与楚凌沉也都沉默着望向颜鸢,路过的宫女太监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宋莞尔慌忙道:“娘娘恕罪,臣妾并不是……”
颜鸢淡道:“哦?没提么?”
宋莞尔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她哪里敢提那两桩事?
太后和皇帝两人联手绞杀的乱臣还尸骨未寒,她就算有八百个胆子也不敢触碰这禁区。
她不过料定颜鸢也不敢轻易触碰这些事,想借题发挥一下,暂压颜鸢一头而已,岂料颜鸢竟然疯了一般自曝其短。
宋莞尔慌道:“皇后娘娘明鉴,臣妾并无这般意思……臣妾……”
颜鸢轻道:“你说你并无这般意思,可本宫却有这般惶恐,唯恐自己的言语有失,让圣上与太后为难,因而现下十分害怕。”
她的声音轻和柔软,言语间还透着淡淡的苦恼。
楚凌沉:“……”
楚凌沉低下头,嘴角勾起了微许弧度。
宋莞尔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
她虽长在边陲,却生了一颗七窍玲珑之心,说话做事都恰如其分滴水不漏,她若存了心想要欺负人,能在温言软语之间让人坠入深渊。
她初入宫时,宫中也并非没有太后看中的妃嫔,却陆续被她以这样的手段无声无息地捂住了口鼻,最后都郁郁退场。
而如今她显然是遇到了个克星。
她素来讲进退章法,却偏偏遇上了不按常理出牌的狠角色。
颜鸢显然是在掀桌子比狠劲儿。
路数全然不对,效果却颇有意思。
宋莞尔吓得遍体冰凉,她生来便会审时度势,岂会不知眼前的局面已经彻底攻守易形?
她吃力道:“臣妾岂敢妄议朝政,臣妾……”
颜鸢道:“哦?所以你不敢碰蓝城与佛骨塔,而是专程提的梅园啊。”
花园里再没有别的声响。
宋莞尔求助的目光飘向楚凌沉,却发现楚凌沉并没有开口的意思,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而太后……
太后的眼里已经升起了疑窦。
绝望笼罩着宋莞尔。
她思量再三,终究从席上站起了身,跪在颜鸢面前。
“臣妾知罪,请娘娘责罚。”
……
宋莞尔跪在地上,脊背僵直。
花园里悄无声息。
又过了许久,太后的声音才悠悠响起:“既是知罪,便该受罚。”
太后的目光掠过宋莞尔的脸,不动声色道:“哀家记得栩贵妃的家便在西北边陲,想来距离安定城也不远,既是一水同源,栩贵妃不如也去佛骨塔抄抄经文吧。”
宋莞尔脸色铁青,又朝着楚凌沉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可惜依旧未得到回应。
她只能绝望俯首:“臣妾认罚,多谢太后开恩。”
颜鸢:“……”
太后的目光又落在颜鸢身上,眼里浮起嗔怪:“至于你,当真糊涂。”
颜鸢闷着头走到太后席前,默默跪下。
各打五十大板么?
她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哭一场试试?她可不想再回佛骨塔抄经了。
“终究是日子太闲了,才会听信传言,哀家便赏你一些事做。”
太后看着颜鸢悠悠道:“下月便是哀家生辰,哀家罚你主理生辰宴,够你忙活一阵子了,你可有异议?”
颜鸢愣了片刻道:“没有。”
宋莞尔的眼里闪过怨毒的光亮。
她的指尖深深抠进掌腹,费尽力气才能勉强维持住脸上的表情。
太后的寿宴向来隆重,需要调度倾城之力,举国进献,这其中又有多少利害关系?
这哪里是罚,这分明是天大的赏赐。
太后不是罚了颜鸢办差。
而是在放权、是在赏利、是在赐她扎根帝都城乃至整个朝野的人脉!
那些明明是她谋划许久才得到的东西……
她心中怨恨,每一次呼吸都刺痛无比,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楚凌沉身上,楚凌沉是天子,他绝不会给颜家这样一个天机的。
太后又望向楚凌沉:“皇儿可觉得有何不妥?”
宋莞尔满怀着希望望向楚凌沉。
此时楚凌沉坐在席案之后,脸上的神情少有的宁静,目光中噙着安然的专注,就这样隔空看着……颜鸢的背影。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此刻脸上是带着笑的。
他淡道:“并无不妥。”
宋莞尔的心在这一瞬间堕入冰窖。
她知道,她恐惧已久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
宴席结束时,时辰已经接近午后。
颜鸢的肚子饿得咕咕叫。
她埋着头走得飞快,楚凌沉便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就像是一只懒散的狼,慢慢悠悠地跟着自己的猎物。
颜鸢觉得脊背快要着火了。
她不得停下脚步,等着楚凌沉走到自己的身侧,然后告诉他:“圣上,臣妾想要回望舒宫,与圣上并不同路。”
楚凌沉淡道:“未出慈德宫,便是同路。”
理是这个理没错。
颜鸢深吸一口气道:“就是因为在慈德宫,所以更需避嫌。”
她心中焦灼,眼看楚凌沉的衣袖都要挨上她的,她默默地挪远了两步路,再看看,感觉还是不够,又挪远半步。
楚凌沉:“……”
她似乎又变回了泥鳅。
在太阳底下缩头缩脑,只想往墙根的阴暗处钻。
她越是如此,他胸口越发激荡起郁促的涟漪,这涟漪悄无声息,却让他做了他自己都未曾打算的……无聊的举动。
楚凌沉身形一转,拦住颜鸢的去路。
他把她堵在墙根阴影里,用身体挡住她更多的光亮,果然看见了颜鸢的眼眸覆上了一抹恼怒的光。
楚凌沉满意得很。
他居高临下,嘴角勾起讥诮的笑容,悠悠道:“早上不是还在追问侍寝之事,怎么,现在就要避嫌了么?”
绵长的声音。
透着一股慢条斯理的恶意。
颜鸢深吸了一口气道:“侍寝是侍寝,避嫌是避嫌。”
楚凌沉淡道:“有何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