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柠柚
“……”
这人小气鬼投胎的吧!
宁白都要气笑了。
她本就发着烧意识昏沉,此刻全部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她有种马上就要原地坐化飞升的错觉。
楚凌沉脸上的杀意仍然不减,他已经挣脱了束缚,重新朝着守林人逼近。
宁白只能张开双手拦住他的去路,厉声呵斥守林人:“你们还不快走!”
年轻的守林人终于反应了过来,拖着年长者,连滚带爬滚出了木屋。
屋外大雨瓢泼,惊雷闪电。
宁白安抚好沉默的楚凌沉,就急匆匆地跟了出去。
她既怕守林人不想跑和楚凌沉打起来,又怕他们跑得太远不再回来了,好在她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他们两个只是蹲在不远处的另一间柴房门口。
宁白走上前赔笑道:“对不住,我兄弟他在山里掉过崖,摔坏过脑子。”
她递给了他们一个小包,那是他从楚凌沉身上搜刮来的所有财物,金银首饰玉簪玉佩什么的,她把它们全部都交给了年轻的守林人。
“我家也不缺钱,你们放心,只要带我们出了城,我一定找城里最好的医生为这位大哥看眼睛。”
宁白的眼里写满了真诚,脸上因为发烧,整个脸颊都透出红晕来。
年轻人看着宁白苍白的嘴唇,又看看已经昏迷的年长者,最后看了一眼她手中沉甸甸的布包。
“我可以带人出山,但只能是一个。”年轻人咬牙切齿,“我大哥瞎了需要照顾,你们要是路上发难我打不过你们。我明日就出山,谁走谁留,你们自己商量好。”
“……多谢。”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
夜色深沉,雨势越来越大。
宁白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木屋里,发现屋子里的炉火已经被重新点燃了,楚凌沉正躺在炉火边,背对着门口,身体僵硬得就像是一座石雕。
宁白便在他身边躺下了,低声道:“明日他们就会出山,你不许再动手。”
楚凌沉一动不动。
他的呼吸凌乱,很显然都并没有睡着,只是单纯不想回答她。
宁白:“……”
这狗东西居然还有脸生气。
宁白在原地磨牙。
但现在不是与他计较的时候,她耐着心思道:“我和他们说,你有个远亲是附近边城的县令,到时候他们应该会带你到县衙,你尽量不要露出马脚,记得保持清醒。”
人性是无法接受考验的。
如果告诉他们楚凌沉是皇亲贵胄,他们可能会惧怕被报复而选择半道丢下他,如果告诉他们只是普通平民,又不够诱惑让他们去期待后报。
县令的远亲不大不小,刚刚好,又能让他们把让他送到官差手里头。
只要他那时候别昏迷着,被人当作骗子丢出去就好。
宁白越说越困,便原地打了个哈欠。
外面狂风暴雨。
她还想要最后再睡一个安生觉,可身边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片刻后,冷漠的声音响起:“你呢?”
宁白闭着眼睛含含糊糊回答他:“我任务完成,当然归营呗。”
木屋中空气一瞬间凝滞。
又是好久的寂静。
楚凌沉的声音越发冷淡:“是因为孤想要杀那两个人?”
宁白嘀咕:“……不是。”
楚凌沉冷笑:“怎么,认为孤草菅人命,殊途不予同行?”
宁白:“……”
你不如还是继续生闷气吧。
宁白咬牙切齿想。
她是半句话也不想要开口了,此时她的头已经痛得快要炸裂开来,全身上下就好像是被一万匹战马踏过似的酸痛不堪。
外面的风雨声滔天,雷鸣不断。
她只想要一觉睡死过去,可偏偏脖颈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觉。
那是一把匕首。
匕首的主人正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他的手肘稳稳地钳制住她的肩膀,手腕一翻,匕首几乎要划入她的脖颈。
宁白睁开眼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个局面。
她只觉得全身无力,吃力问他:“你做什么……”
楚凌沉道:“没什么,只是例行公事。”
宁白道:“什么……公事?”
楚凌沉道:“举凡为我皇族谋事者,只有上船,没有下船。”
宁白:“……”
楚凌沉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在她脸上游走,摸到了她睁开的眼睛,停下了。
“孤命令你不许走,你当然可以欺君罔上选择一意孤行,不过孤可以向你保证……”
他俯下身,浓密而长的眼睫几乎要挨上宁白的鼻尖。
冷漠的声音带着几分撕裂的温柔,在她的耳畔响起:“若孤不死,凡与你宁家相关的,即便是一条狗,都不会有活路。”
他凑得很***缓的呼吸,慢条斯理地落在宁白的耳边。
宁白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是疯子吗?
他今日落难,不会武功,还是个瞎子,仰仗着他人才能存活。
他这番威胁是在威胁谁?
倘若她真的只是边城的小将宁白,倘若她决意要走,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杀了他以绝后患,而不是被他威胁,乖乖留在他身边。
宁白不说话,躺在地上喘息。
楚凌沉的指尖的轻轻触摸着她鬓边的发丝:“或者,你可以杀了孤。”
宁白忽然全身一震,忽然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过来,他并不是笃定她不敢弑君,而是故意拎着她上了悬崖,逼她做出选择,留在他身边,或者杀了他。
只有疯子才会把自己逼入绝境。
而楚凌沉就是这样的疯子。
……
宁白只觉得一口恶气堵在胸口,可偏偏她此刻没有多少力气,她只能闭上了眼睛平复呼吸。
而后她睁开眼,平静地告诉他:“我不会杀你。”
楚凌沉这条命,是她的同僚付出了性命的代价换来的。
他是一国之君,身系朝局天下。
就像他所说的,人命贵贱各有不同。
她在边关抛头颅洒热血做的事情,他只需要活着就能有同样的意义。
宁白冷道:“我没有九族,也不养狗。”
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也给你一个选择,杀了我,或者让我走。”
楚凌沉的脸色一变,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
彼时外面狂风暴雨,天空忽然亮了半边,震耳欲聋的雷声便在旷野之中响彻。
楚凌沉的嘴角冷硬地抿起,脸上的戾气骤浓,手一翻,匕首划入一分,然而身下的宁白却一动不动,甚至连本能的疼痛反应都没有。
她好像不怕疼。
又像是早已经死去了。
只是想到这种可能性,他的胸口就仿佛压下千斤巨石。
他猛烈地呼吸,既想要杀了身下之人,又想要伏身去恳求他不要离弃自己,截然相反的激烈情绪撕裂拉扯,仿佛要把他的胸口扯出裂痕。
就这样僵持,不知过了多久。
楚凌沉终于缓缓撤回了手中的刀刃。
“滚。”他低声道,“不要让孤找到你。”
宁白喘出了一口气,冷眼看着楚凌沉。
她没有开口,只是坐起身来,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头也不回地离开木屋。
最终还是没能好好睡上一觉啊。
临行之前的宁白叹息着想。
狂风暴雨,天寒地冻,最恶劣的天气,最小的生机。
真倒霉。
……
那便是宁白与楚凌沉的最后一次相见。
宁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度过的那个晚上,只记得那夜狂风暴雨,森林之中岁柏常青,雨滴落在树叶之上,噼里啪啦的声响充斥着耳朵。
那是很久很久以后,仍然充斥在她梦境之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