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柠柚
她其实也没有那么大方,没有那么忠君爱国,舍身忘己。
从前没有人记得,所以她也不记得。
现在知道有人记得,她就想哭。
……
书房外雨打窗台,声声催眠。
颜鸢并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记得昏昏沉沉之间,胳膊又酸又痛,就像是被人碾碎了骨头之后重新拼接起来,又像是在雪原上拖行着那一支小小的木筏,拖到后来整个人都绝望了,只剩下瘫倒在地上生闷气的力气。
她在梦中辗转,转身时又牵动脖子,脖子上也不知道为什么传来丝丝刺痛。
偏偏能活动的地方还狭小得很。
颜鸢更生气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好像,忽然可以伸展开手脚了。
颜鸢顿时长长地舒了口气,伸长了手脚,用力霸占住好不容易得来的空间,一寸都不肯退让。
“……”
空气短暂的凝滞。
而后又恢复了宁静。
迷蒙之中,似有一抹温凉的触觉落在她的脖颈上。
那触觉只是轻轻拂过,停顿了片刻后轻轻在上面揉搓擦拭,动作不重,却带给颜鸢一阵难以言说的战栗,她气得恶狠狠一翻身,整个世界终于清静了。
……
颜鸢醒来时,大雨已经停歇。
楚凌沉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躺在空荡荡的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支离破碎的记忆瞬间在脑海中复苏:
黑夜之中宁白的调任文书,乌木柜中的灵位,还有之后丝帛摩擦的声响,和那一声声的呢喃碎语……
顷刻间血气冲上头顶。
颜鸢猛然坐起身来,却忽然发现自己身处的是帝寝的龙床之上。
可她昨夜明明是在书房的小榻上睡下的,怎么会从楚凌沉的龙床上醒来呢?
颜鸢的头还有些痛,她揉了揉太阳穴,抬眼朝着昨夜红烛的方向望去,随后发现那一对被她下药的红烛也不见了。
记忆中一切毫无痕迹,颜鸢甚至有些怀疑,昨夜到底哪些是梦境,哪些是现实。
除了……
颜鸢低下头,望向自己的裙摆。
裙摆的下方确实有一块对称的位置布满褶皱,无声地提醒着她昨夜她确实因为某些……缘由,曾死死地拽过裙摆。
“……”
颜鸢低着头,伸出指尖慢慢抚平裙摆。
她并非懵懂无知的闺阁女儿,昨夜那种事,她也是有过诸多了解与学习的。
虽然……
与她想象中有些不同,更……奇怪一些,也更凌乱仓惶一些。
她现在还是有些混乱,低着头发了一会儿呆,就听见寝殿外间传来了一阵细碎的声响,紧接着一颗小小的脑袋从内外间隔的帐帘后探出了脑袋。
小鱼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压低声音问:“娘娘,您醒了吗?”
颜鸢:“?”
小鱼的目光撞上颜鸢的,顿时真像是一条鱼一样游进了帝寝里:“娘娘,乾政殿的公公差人来望舒宫,说让奴婢们去来接您,昨夜那么大的雨,奴婢还以为是娘娘又生病了,可吓死了……”
小鱼的语速极快,噼里啪啦如同竹筒倒豆子。
“她们还在外面等着,奴婢等不及,就先溜进来了。”
“阮竹还非要拦我,说我没脑子瞎碍事……”
“让我说她们就是胆子小,怕陛下责罚才不敢先进来。”
颜鸢的思维有些迟缓,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小鱼摸了额头,又顺着额头把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
“娘娘,其实奴婢也不傻。”
“奴婢是有一桩事,这几日一直没找到独处的机会告诉娘娘。”
小鱼左右前后看了一圈确定没有人,才放低了声音道:“此次侯府的人马入帝都城,里头有奴婢一个同乡,他告诉奴婢这次不仅是送信,侯爷还把吩咐把宁墨带来了。”
这下颜鸢是真的愣了:“为何带宁墨到帝都?”
宁墨是她折返雪原时捡的那头幼狼,只因捡到它时着小狼崽子全身黑泥,所以干脆随了宁白的姓,叫做宁墨。
这几年来一直跟着她被养在神医的药炉,此次回帝都她与它分别,已经有数月不曾见。
小鱼说:“听说得了病,侯爷说他认识帝都城一个兽医馆的名医或可一救,就让他们捎信笺时候顺带着也把它带来了帝都城,但又怕万一没救回来娘娘知道了伤心,所以就让他们暂时不告诉您。”
竟然病得只剩下上京这一条路吗?
那不是跟她一样惨?
颜鸢心中忧虑,眉头紧锁。
小鱼连忙安抚:“不过我同乡说,宁墨已经有所好转了,只需再调养一阵子便可安然无恙了。”
颜鸢勉强点了点头。
被小鱼这一吓唬,她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意识倒是清醒了过来。
太后已经下旨让她主理寿宴之事,往后要找机会出宫去顺道探一探宁墨,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想来是宁墨的伤势真的不重,小鱼显然完全没有把它放在心上,倒是对颜鸢身上的衣裳颇有微词。
她一边拉扯着系带一边吐槽:
“我就说阮竹不靠谱,这么薄的衣裳怎么行?会着凉的!”
“哎呦呦这系带怎么这么紧……哪个不上道的给穿的衣裳啊???”
小鱼解不开衣裳,扯了两遍未遂,顿时急红了眼,干脆上了牙齿,咬住系带的一端狠狠一撕。
滋啦——
轻薄的纱衣应声撕裂。
颜鸢:“……”
小鱼神色一僵,尴尬道:“奴婢也不是故意的,是它太紧了。”
颜鸢愣愣看着胸口碎裂的薄布,恍恍惚惚忆起一丝昨夜的记忆,顿时呼吸凌乱,头更痛了。
小鱼已经替她更换了衣裳,又披上了一件毛领斗篷。
她一边为颜鸢绑系带,一边盯着颜鸢的脖颈发了一会儿呆,犹豫道:“脖子上有些红,是被虫子咬了吗?怎么看起来……像个牙印?”
颜鸢:“……”
小鱼自然而然地俯身上前,吹了口气:“娘娘,不是你自个儿咬的吧?”
颜鸢:“…………”
小鱼眨眨眼:“娘娘?”
颜鸢默默把斗篷系紧了一些。
……
按照常例,皇后侍寝的翌日清晨,需与皇帝一同进过早膳,而后才是该上朝上朝,该回宫回宫。
如今的时辰,早已经过了早膳的时辰。
颜鸢心里发虚,有些不敢见楚凌沉,故而故意拖延时间,慢慢悠悠完成了洗漱才走到外间,却被告知楚凌沉一大早便有事外出,今日这早膳只能颜鸢独自享用了。
外间的餐桌上,依然是一桌的生无可恋全席。
颜鸢独自端坐,食之无味。
“听说陛下一大早就去了御医院。”
阮竹俯身在颜鸢身旁耳语,摇着头叹息:“……有点虚啊。”
颜鸢:“……”
阮竹道:“虚一些也不无不好,干柴在娘娘这里烧空了,就没空去小妖精那烧了。”
颜鸢:“……”
阮竹热切道:“娘娘,奴婢找同乡做的书房睡榻已经做好了,日常也可以烧一烧的。”
颜鸢:“………………”
阮竹:“……娘娘?”
颜鸢忽然觉得碗中的清粥又可以下咽了,只要能避开阮竹的谆谆教导,桌子她也能啃下去。
她不知道楚凌沉是不是干柴,昨夜那种情况算不算烧空了。
但是她心中有一个疑惑却渐渐发芽:
楚凌沉他昨夜……那些错乱的行径,应是对雪原中相伴过的宁白心有牵挂,再加上药效使然的结果。
可他知道宁白究是男是女吗?
昨夜梦中所见的前半段她其实并无记忆,单凭一场噩梦无法分辨真假。
如果是假的……
那楚凌沉对宁白……
就不是虚不虚的问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