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柠柚
洛子裘一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里是楚氏皇陵,是整个晏国的龙脉所在,这山里即便是死了一只鹿都要拖到山下去填埋安葬的,唯恐坏了灵山风水。
而他竟然想要把那三位的尸身移到山顶火化?
这、这怎么可以?
洛子裘又惊又惧,失声道:“陛下!万万不可,皇陵重地,龙脉所在,岂容……”
楚凌沉却无动于衷。
他的目光低垂,嘴角勾起了一抹冷峭的弧度。
“有何不可。”
……
颜鸢回到行宫时,宫人们早已经闹翻了天,见到她出现,宫人们的眼泪都要横飞出来了。
还好还好。
兔子和皇后,起码回来了一个。
阮竹急吼吼道:“娘娘,您可算回来了,还好没有误了时辰。”
颜鸢傻眼:“什么时辰?”
阮竹道:“祭祀的时辰呀!”
颜鸢迟疑问:“不是午时吗?”
老和尚重新卜算出来的时辰,是今日的午时,距离此刻还两个多时辰。她大半夜没有睡,本来是想着好好补上一觉的。
没想到觉没有睡成,一到行宫就被宫人们前呼后拥迎了进去,紧接着上了一整套的沐浴焚香梳洗,最后被摁倒让梳妆台前一顿操作,她终于变成了那个雍容华贵的当朝皇后。
阮竹看着颜鸢疑惑的脸,叹气道:“娘娘不会以为只需午时出门便可了吧?”
颜鸢抬头:“不然呢?”
阮竹:“……”
阮竹忽然意识到,颜鸢可能真的对宫中的事务所知甚少。
按照常理来说,她入宫之前应该会有教习的嬷嬷入府教礼仪的,就算没有,身为当朝的皇后,入宫之后也会有专人负责从旁指导教授这些事宜。
可是她家娘娘入宫后就病了。
她不得宠,性子又软,被苛待的又何止是这些地方?
阮竹的心念一动,胸口又燃起熊熊火苗,再看了一眼她家白白嫩嫩的娘娘,顿时满腔的怒火就变成了心疼。
老天爷真是不公。
专门挑软包子欺负算什么本事?
阮竹压低着呼吸,给颜鸢头上的凤钗做最后的调整,顺便自家可怜的主子:“娘娘,你放心,栩贵妃也不会占尽先机的。”
颜鸢莫名其妙看着镜子的阮竹。
她不明白为什么忽然在阮竹眼里看到了……额,悲悯的目光?
只能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阮竹的指尖轻柔整理好最后几根乱发,冷笑道:“就算栩贵妃现在独得圣宠,今日能陪在圣上身边的只能是娘娘。”
阮竹咬牙切齿:“奴婢一定会帮娘娘得到圣上的心的!”
颜鸢:“……”
阮竹的眼里怒火重重,颜鸢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向她明说,大可不必谋划这些事情。
她对楚凌沉半分兴趣都没有。
……
可即便没有兴趣,皇后终归是颜鸢谋生的活计。
午时将至,她就身穿着朝服,坐上了轿辇,一路到了先皇先祖真正的陵寝之前。
“皇后驾到——”
彼时天朗气清,文武百官都已经跪在了陵寝前。
颜鸢在百官朝拜声中慢慢前行,远远地就看见了一身黑色朝服的楚凌沉。此时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庄严肃穆,唯有他一人面无表情,就像自己只是一个无关之人似的茕茕孑立,突兀得令人心惊。
不知道成亲那日,他是不是也是这副神情呢?
颜鸢的心念动了动。
楚凌沉已经近在眼前,他朝她伸出了手,颜鸢想了想,便把手放在了楚凌沉的手心,与他一同走到了群臣前。
午时已到。
百官跪伏行礼。
护国寺的法师诵念的经文之声响彻云霄。
在仪式开启之间,颜鸢的目光在文武百官中搜索自家爹爹的身影。
那老狐狸已经称病不早朝很久了,今日是皇陵祭祀,这种场合总不能再称病逃脱了吧?
她的视线在百官中来回转了好几遍,终于在武将队列的前面找到了他。果然那老狐狸一身官服,面容抖擞,器宇轩昂,哪里有百分憔悴之貌?
也许是感知到了她的目光,颜宙的也转过了头颅,视线与颜鸢相接。
颜宙勾了勾嘴角,举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姿势。
意思是无需多说。
颜鸢:“……”
颜鸢嫌弃地移回了视线。
中途中她的目光随意扫了一眼文官队列,忽然发现了个特别的男子。
那男子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面容斯文隽永,却坦坦荡荡站在了文官之首的位置。
年纪轻轻,却身居如此高位吗?
颜鸢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他显然也是发现了颜鸢的目光,朝着颜鸢躬身,徐徐行了一个朝拜之礼。
颜鸢点点头,收回了目光。
这一场仪式耗时漫长,颜鸢也不敢轻易东张西望,干脆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在了身下的软垫之上,在一阵阵诵经声中闭上了眼睛。
她其实是不大信鬼神的。
然而今时今日此情此景,她忽然间有了一丝奇异的遐想:如果这世间真有鬼魂,如果见薄营的亡魂还在就好了,若他们能够看见,是否会指引她快些找到魁羽营的下落呢?
下一刻,颜鸢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好笑。
如果他们真能看见,发现昔日兄弟已经成了现在的颜鸢,不知道又会作何感想呢?只怕是会吓死吧。
她有些想笑,于是头低得更下。
看起来越发地虔诚了。
前排几个老臣看在眼里,顿时鼻一酸。
过去的三年里,圣上年年祭祀都带着那位贵妃娘娘。
皇陵祭祀原本没有贵妃什么事,他带了也就算了,可偏偏那位贵妃穿得、穿得不登大雅之堂,每每还在祭典上丑态百出,气得耄耋老臣们喘不上气来。
如今再看看眼前的皇后娘娘。
她身穿一身朝服,身材虽然瘦小气度却过得去,性格懦弱了点但礼节却妥妥当当,是一个正正经经的正宫该有的端庄。
老臣们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三年了,已经三年了!
先皇先祖终于显灵了啊!!!
……
漫长的祭奠仪式不知不觉到尾声,颜鸢对自己的表现也满意得很。她是一个出色的人形木偶,让跪拜就跪拜,让点香就点香,让磕头就磕头,每一个流程她都完成得很好。
美中不足的是,总有一道目光纠缠在她身上,让她浑身不舒服。
那是楚凌沉。
他不仅香点得敷衍,头也磕得草率,整个仪式中还时不时朝着她撇来一眼,似笑非笑的嘲讽的目光悠悠划过她的脸。
就像是荷塘里观鱼,山林里赏鸟。
这狗皇帝今天的兴趣是看她磕头。
仪式终了,颜鸢终于忍无可忍,开口问他:“陛下一直在看着臣妾,可是臣妾的礼节有什么不周到之处?”
楚凌沉淡道:“没有。”
颜鸢咬牙道:“那陛下为何一直看着臣妾?”
楚凌沉悠悠道:“孤只是觉得,皇后参拜甚是虔诚。”
从方才见到她一身朝服,满脸肃穆来到这陵寝前,就觉得有些怪异了,再看她跪在墓前虔诚跪拜的模样,他越发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她脱去了笨重的裘袄,整个人看起来变得瘦小了许多。跪在陵前的时候双手合十,弯腰弓背,一动不动,越发像是一颗……蘑菇。
一颗虔诚的,安静的蘑菇。
楚凌沉的眼里流淌着明晃晃的嫌弃。
颜鸢不明所以:“祭祀跪拜虔诚,很奇怪吗?”
楚凌沉淡道:“杀将之女,也信鬼神?”
颜鸢终于明白了过来,原来他意在这个。她爹爹确实是个杀将,早年跟着先帝征战沙场,屠的城池也不是一两座了,若是真有鬼神,那定北侯府里头估计挤满了亡魂了,府中人哪里还能睡得着觉?
颜鸢道:“杀了许多人,不更应该磕头赎罪吗?”
楚凌沉一愣,似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评价自己的父亲。
颜鸢想了想道:“而且,死掉的人如果真保佑百姓风调雨顺,能让人长命百岁,拜一拜,磕几个头,不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吗?”
楚凌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