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柠柚
祭陵还在收尾,群臣还在原地保持着跪拜的姿势。
颜鸢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能够传到楚凌沉的耳朵里。
反正横竖都已经是一个烂摊子,她早已经懒得装了,干干脆脆抬起头,直视楚凌沉的眼睛。
颜鸢:“陛下,我们是不是……”
她还想试探着询问一下,看看早上的谈话是否算数,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忽然,感觉到了脊背上传来一股异样的感觉。
——有人在注视着她。
很快身后就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声张扬的笑声响了起来,紧接着有人在颜鸢扬声行礼:“臣,叩请圣上万岁。”
那是一个张牙舞爪的声音。
颜鸢入宫这些时日,还从未听过这样毫不遮掩的声音,她好奇地回过了头,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男人。
他穿着一身金色缎锦朝服,眉宇间神采飞扬,眼神放肆地落在了颜鸢身上,扫荡一圈,才缓缓道:“娘娘千岁。”
颜鸢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晏国以黑色为尊,金色次之,满朝上下能穿金色的人一只手就数得过来。而从年龄与长相推断,此人大概是楚凌沉的皇长兄——
暄王楚惊御。
也只有他敢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当朝皇后,而不担心龙颜大怒。
果然楚凌沉没有动怒,他只是微微低垂了眼睫,淡道:“许久不见了,皇兄。”
楚惊御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颜鸢身上。
他迟迟道:“许久不见,圣上的口味倒是寡淡了许多。”
颜鸢:“……………………”
第53章 她在妄图保护他?
寡淡的颜鸢,冷眼看着楚惊御。
狗都是一窝一窝生的。
看来狗皇帝当然也不例外。
楚惊御非但没有慌张,反而堂而皇之地回望颜鸢:“娘娘入宫已有些时日,本王未曾送上新婚贺礼,真是失敬了。”
他嘴上说着失敬,脸上可没有半点歉意的样子。
脚下甚至又往前逼近了一步。
“不过本王昨夜在山下打了一只鹿,听闻娘娘身有寒疾,不若本王就把那只鹿送给娘娘?”
此时的楚惊御,距离颜鸢大约不到三步。
这样的距离不论是君臣还是男女,都已经不太合适了。
楚惊御却好像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妥,又靠近一步,俯下身盯着颜鸢,一字一句道:“娘娘意下如何?”
他个子极高,此刻宛若一座大山,向颜鸢倾轧。
颜鸢抬起头,看着楚惊御。
嘈杂的祭祀场上,不知不觉已经没有了任何声响。文武百官都是一群老狐狸,早已经嗅到了不一般的气息,纷纷屏住了呼吸,悄悄围观这一场皇陵前的大戏。
随手猎到的鹿当作送给帝后的新婚贺礼,本就是不敬了,他还当着满朝文武和当今圣上的面,步步紧逼当朝皇后……
这显然不仅仅是对新皇后的下马威。
这确实是楚惊御会做出来的事情。
众人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就是可怜了皇后了,明明只是一个弱质女,也与这些纷争没有关系,今时今日却要去做这代价。
洛子裘悄然走到了楚凌沉的身后:“陛下,是否需要属下……”
楚惊御今日显然是来者不善,若是没有人出手相帮,恐怕颜鸢今日这亏是要吃定了。
楚凌沉却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建议。
洛子裘担忧道:“陛下……”
洛子裘的目光落在楚凌沉的脸上,发现此时他的表情也有些怪异,与其说是冷眼旁观,不如说是看起来有些夹带着愉悦的嘲讽。
洛子裘看不懂,狐疑的目光转向颜鸢。
真的不帮吗?
还是不需要帮?
此时已经到了日头最盛的时候,秋日的烈阳炙烤着大地,照得所有人睁不开眼睛。
颜鸢躲在楚惊御的影子里,看起来反倒是有些舒适。
她抬起头道:“是什么样的鹿?有多大?是梅花鹿吗?”
绵软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真诚与欢欣。
在场的人都愣了愣,就连暄王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答复,他怔了片刻才缓缓道:“娘娘明鉴,确实是一只梅花鹿。”
于是众人看到,颜鸢的脸上泛起了暖洋洋的笑意,就连眼睛里的光亮都被点燃了。
颜鸢欢喜道:“梅花鹿很是漂亮的,王爷有心了。”
楚惊御沉默道:“娘娘谬赞。”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奇怪。
就好像糖霜落进了水里,铁拳落在了棉花上。楚惊御送给她的一场羞辱,她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反倒真的欢欣鼓舞地接受了……
仿佛羞辱到了,又仿佛没有。
难道是因为……太过懦弱蠢钝了吗?
文武百官在心底叹了口气,虽然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后,但也算是傻人有傻福,总比清醒自知着,却还要被当庭羞辱好。
颜鸢还盯着楚惊御,脸上写满了真诚:
“本宫素来怕冷,幼时父亲曾经亲手猎来一只梅花鹿,为本宫亲手拨去鹿皮,做了一件鹿皮袄。”
“只可惜,鹿皮袄后来不慎遗失了。”
颜鸢低下头,声音慢慢变小,脸上的笑意也变得暗淡了些。
再抬头时,她的眼里便噙满了希冀:“不知王爷能否把鹿皮赠予本宫?”
楚惊御看她一派天真愚蠢的模样,随口答应:“自然可以。”
颜鸢道:“只需皮就可以,劳烦王爷了。”
楚惊御一愣,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她的鹿皮袄是定北侯亲手所剥,那他要献皮,自然也需亲力亲为。
随手赠点没用的猎物,和亲手操刀染血剥皮去肉,态度可是大相径庭的,他要是真做了,羞辱不成,反倒是自降了身价。
可他刚才已经一不小心答应了……
若出尔反尔,满朝文武都看着。
楚惊御的胸口燃起丝丝郁火,脸上还要装出和顺的模样,他干笑着妄图挣扎:“鹿肉暖身,娘娘不妨整鹿带回宫中,更为保鲜……”
颜鸢连连摇头:“本宫不要肉。”
楚惊御道:“为何?”
颜鸢盯着楚惊御的眼睛,凉飕飕道:“因为本宫口味也挺寡淡的。”
“……”
“……”
“……”
陵寝前,洛子裘忽然打开了折扇,低眉挡去了自己的表情。
她还真是……属泥鳅的。
洛子裘悄悄抬眼看了一眼楚凌沉,他总算是知道为什么皇帝每次和皇后独处之后,情绪都有些愤懑郁卒了。
此刻楚凌沉的脸上并无惊讶。
他的神情淡漠,仿佛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局似的,甚至连多余的眼色都没有分给楚惊御。
这让楚惊御心中的怒火越来越旺盛。
方才不过是开胃的小菜罢了,他今日到这皇陵原本就有目的。他朝着身后侍从挥了挥手,那侍从就发了讯号。片刻之后,远处传来阵阵骚乱,所有人脚下的青砖微微地颤动起来。
那应该是有整齐的军队路过的声音。此时御庭山下怕是已经不知道集结了多少人马,此刻他们正在整齐地列队前进,团团把皇陵包围了起来。
文武百官终于坐不住了。
有老臣按捺不住,惊声道:“暄王!皇陵重地,你这是要做什么?!”
先帝子嗣不多,在这世上唯有三子。皇长子楚惊御手握的五千兵马,这些年里明着暗着早已经不知道翻了几倍,但皇帝不提,太后不究,满朝上的折子都被搁置,这些年他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可是兵围皇陵这种事情,他难道真的是要反了天不成?
楚惊御如同没有听见老臣的质问,转身走到了楚凌沉的身前,忽然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圣上明鉴。”
“听闻陛下前夜险些遇刺,臣与太后都甚是担心,所以臣奉太后命令,追查是什么人胆敢行刺国主。”
“臣不负太后所托,果真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五日之前,有一帮形迹可疑的人靠近附近山脉,这帮人路过悬崖之后,山体就发生倾塌,并且他们最后出现的地方是——”
楚惊御看着楚凌沉,眼里闪过一丝凌厉的光。
“御庭山的后山。”
“臣斗胆请命,上山搜寻,以保圣驾安危。”
楚惊御跪在地上,头颅却桀骜地抬起,嘴上说得恭恭敬敬,眼里却没有半点敬畏的模样。
楚凌沉淡淡看着他。
他没有开口,老臣们已经气急败坏了,几个年纪大蹒跚着走出了队列,颤颤巍巍地走到人前:“楚惊御,你这是对先帝不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