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柠柚
往常的她很少与人目光交汇,就像是一颗长在角落里蘑菇,时时刻刻都在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就算偶尔抬头,也是满脸堆笑,蠢不可及。
而此刻她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目光灼灼,眼神锋利如小刀。
……是因为安神香?
楚凌沉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马车里的安神香是洛子裘调配的,是他日常用来平息头痛与烦躁的熏香。此香方子繁杂,药量不大,就连对浮白都没有影响,难道还能影响到她么?
楚凌沉并不在意颜鸢是什么感觉,可她太过专注的目光,令他感觉到了不适。
他皱起了眉头道:“真是个废物。”
颜鸢仿佛没有听懂,也没有生气。
她眨了眨眼,双手撑住马车的窗棂,身体朝前挪动了几寸,然后再抬起头看了看楚凌沉。楚凌沉没有反应。她就再次重复了上面的动作,又靠近了一点点。
楚凌沉冷眼看着她:“不许动。”
颜鸢果真不动了。
她曲起膝盖,团团坐在窄小的座位上,灼灼的目光从楚凌沉的脸上慢慢下移,到了他怀里的兔子身上,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够白,够肥。
楚凌沉看不懂颜鸢的眼神,但还是感觉被她的目光冒犯到,他的脸色顿时低沉了几分,他道:“你如果不能保持清醒,就给孤滚下……”
他没有机会把话说完。
他只看见颜鸢忽然站了起来,也不知道她用力什么样的步伐,她竟然忽然靠近到了他的身侧,而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颜鸢!你……”
楚凌沉瞪大了眼睛,甚至连怒火都还来不及燃起,他只感觉到手腕上传来冰冰凉凉的触觉,随后一阵抽痛,竟是手腕被颜鸢抓着,钳制在了马车壁上。
骨肉撞上铜墙铁壁,发出沉闷的声响。
酸痛瞬间直冲脊髓。
楚凌沉惊怒交加,一时间竟然挣脱不开,顿时他眼里的暗潮肆虐起来:“放肆!”
“不放!”
颜鸢气鼓鼓。
她已经憋得太久太久了。
这个不知好歹的狗东西,雪地那么冷,木筏那么重,鸟兽有多难打他知道吗?
药炉的药有多苦他知道吗?寒疾发作有多冷他知道吗?
她被迷晕后绑架,醒来后身上有多少处淤青他知道吗?
还有乾政殿门口那棵该死的梧桐树!
它掉叶子!
颜鸢气得双眼发红,死死盯着楚凌沉,粗重的呼吸就打在楚凌沉的脖颈上。她就这样压着他,咬牙切齿地筹划着,怎么才能既不弑君,又可以泄恨。
咬死他不算弑君的吧?
颜鸢按着他磨牙。
“颜鸢!”
楚凌沉脸上的表情已经是盛怒。
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挣脱。
她明明只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瘦弱的病秧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把他钳制得死死地,任凭他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若是再挣扎,外面就要发觉了。
“放肆,松手。”
“不松!”
“颜鸢!”
楚凌沉压着怒气,不动声色地威胁:“距离启程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你若不松手,孤会让你永远留在此处。”
他到底还是轻信了她。
这个颜宙之女,留着果然是个祸端。
楚凌沉的面色阴沉,却发现颜鸢全然没有听懂他的威胁。她甚至没有清醒的意识,嘴里还碎碎叨叨地念叨着什么,一边念叨,一边不断地微摇着脑袋。
她好像是完全迷糊了。
吸了安神香,看起来像是喝醉了酒。
认识到这一点后,怒火也就渐渐消弭了,楚凌沉逐渐放松了身体,随即颜鸢就踉踉跄跄一头磕在了他的肩膀上。
温热的气息就在耳畔。
楚凌沉全身僵了僵,倒是终于听懂了颜鸢的呢喃。
“还要我说多少遍才会信,我不想要当皇后,也不想要江山……”
“到底要试探几次才能相信我……”
“我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不知好歹的……”
她大约真的是上了火,抬起头来时,眼睛红得像是兔子,粗重的呼吸一声接着一声,打落在楚凌沉的肩膀上。
就这样怒不可遏地看着楚凌沉,像是一只气急的兔子。
楚凌沉:……
楚凌沉彻底平静了下来。
他使了一些巧劲儿,从她的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
看得出颜鸢已经是彻底地迷醉了,只是不知道安神香带来的迷糊,是否也有酒后吐真言的效果。
这倒是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意外。
楚凌沉的眼睫低垂,瘦削的指尖轻柔按压被撞疼的手背,淡道:“颜家雄踞西北已久,颜侯拥兵自重,距离天子位只有一步之遥。”
他抬起眼睛,慢条斯理道:“当真无意?”
颜宙是什么人,所有人都清楚。
身为开疆之将,却能在先帝登基之后功成身退,早在前朝之时,整个朝野就已经笼罩在他颜宙的股掌之下。颜宙若是要反,当年就没有他这年幼的太子什么事了。
可是他并没有反。
不仅没有反,颜宙还扶持他继了位,更是替他母后荡平了障碍,铺下了垂帘听政之局,无私得简直可以名垂青史。
当时朝中也有风言风语。谁人不知颜宙与先帝和皇后交情匪浅,三人年少时便已相识,情谊深厚,如今先帝已薨,这份故人之情谁能保证始终如一呢?
就在所有人都翘首望着发展之时,谁也没有想到,颜宙竟然自请离了帝都,去到了封地,十几年都未曾回朝。
而十几年后的今天。
他送了独女入主了中宫,瞬间搅乱朝堂这十数年来铺下的棋局。
这样的定北侯,当真无意天下?
这是朝堂上,没有人敢问出口的问题。
楚凌沉把它交给了神志不清的颜鸢。
颜鸢的眼圈还是红红的,眸光就像隔了一层雾,但是怒火却结结实实地从她的眼底燃烧了起来。
她满脸暴躁,又要去抓楚凌沉的手腕。
楚凌沉早有准备,一抬手躲开了她的袭击。
颜鸢没有站稳,额头重重地撞在了楚凌沉的肩膀上,沉闷的声音在他的肩口响起:“我没有。”
“倒也是。”楚凌沉的目光低垂,缓缓道,“你身为后宫之主,确实不需要大动干戈。”
就像他的母后那样。
只要生下皇子,一切事情便可顺理成章。
一个聪慧的女人,总有各种办法,爬到权力的巅峰。
只需要付出一些微不足道的代价。
颜鸢久久没有出声。
楚凌沉退开了一些距离,想看看她是否晕了过去,却发现她的眼睛瞪圆,眼睑通红,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好像是……气炸了。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下一瞬间,楚凌沉便感觉身子一轻,整个身体失去了平衡,那是颜鸢的身体都向他倾轧而来,几乎是同时她的手肘就牵制住了楚凌沉的脖颈。
一瞬间脊背上传来剧痛,呼吸被扼制。
楚凌沉怒不可遏:“放肆!大胆!”
颜鸢从他身上抬起脑袋。
她的手肘稍稍一用力,楚凌沉的脸顿时青了。
颜鸢甩了甩脑袋,目光森森:“大动干戈是这样。”
楚凌沉:“……”
颜鸢轻声嘀咕了一句,呼吸越来越沉:“说相信,就放手。”
楚凌沉:“……”
颜鸢原本就穿得厚重,此刻没有了意识,整个身体都压在他的身上,嘴里也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这样下去终归不是办法。
楚凌沉沉默了片刻,道:“孤,姑且相信你。”
颜鸢总算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却没有急于起来,而是摇头晃脑勉强维持了神智,然后糊里糊涂笑了起来。
她松开了钳制,抬起手来指尖戳了戳楚凌沉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