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柠柚
讨人嫌的蘑菇。
油滑的泥鳅。
明明是荒诞不经的理由,可偏偏逻辑完整,故事合情合理。
她似乎就是这样的人,总是顶着一张诚挚的脸,每一个字眼都轻缓柔软,带着一股子的……坑蒙拐骗腔调。
这股子语气腔调,透着说不出的熟悉的讨厌,总是令他的心里生出一股难言的郁卒烦躁,心绪难平。
于是他胸口愤懑的火苗又不经意燃起。
楚凌沉阴沉下了脸。
他眯着眼睛看着颜鸢:“时候不早,皇后还不打算上来么?”
颜鸢干笑:“这浴池水暖,臣妾想多泡一会儿,陛下请自便。”
她说着又往后缩了缩,脸上写满防备。
楚凌沉心中的怒意便一点点散了开去,他眯起眼道:“皇后不会是怕孤受了‘月下’的影响吧?”
颜鸢:“……”
颜鸢默不作声,沿着浴池壁挪挪挪。
慢慢远离楚凌沉。
融园里还飘散着淡淡的花香,混杂着那股旖旎的味道。
虽然那股气味已经稀薄得几乎不可闻了,但它总归还在。就像一缕春风一段杨柳,时不时撩拨着心弦。
颜鸢能保证自己的意识清醒,但谁知道狗皇帝的意志力如何?
他天天抱着宋莞尔那种尤物,本就是纵情声色之人,她除非是傻了,否则才不会去自找麻烦。
更何况,她是真的有些头晕了。
可楚凌沉还是不走。
他甚至在岸边找了一处台阶,竟然坐了下来。
两人僵持。
“……”
“……”
时间又过去了许久,融园里已经没有了月下的味道。
可颜鸢的眩晕却没有好,她觉得愈来愈晕,眼前的狗皇帝也变得模糊不清。应该不是月下的影响,而是在水池里泡太久了。
一阵眩晕袭来,颜鸢及时抓紧了浴池壁,才勉强阻止了身体下坠。
不行了,这样下去的话……
颜鸢靠在浴池边喘气,意识越来越模糊。
楚凌沉看着她即将昏迷的模样,终究开了口:“上来吧,月下对孤不会有任何影响。”
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安睡过了,日常闻惯了安神香,对那些使人昏沉的药物香气早已经习以为常。
区区月下,对他其实是毫无作用的。
只可惜,他那个母妃并不知晓这一点。
她这一局棋,注定是落空。
楚凌沉的眼里闪过凌厉的眸光,他站在浴池边又等了一会儿,却发现那颗蘑菇一动也不动。
“颜鸢。”
他的耐心耗尽,皱起了眉头。
颜鸢还是一动不动,瘦小的身体趴在岸边,发丝上流淌下水滴。
楚凌沉挪动脚步到了她面前,她还是没有动,他便俯下身抓住了她的手腕,谁知下一刻颜鸢的身体便软软地划进了水池中,整个人都沉没了下去。
楚凌沉:“……”
宫灯闪烁,微风徐来。
少女的身体沉入池底。
楚凌沉站在岸边看着她的发丝飘散。
就这样静待了片刻,他终于低垂下了眼睫,一步踏入了浴池之中。
……
望舒宫里,所有人都已经望穿了眼眸。
早在半个时辰之前,就有消息传来,说太后请了皇帝去赴家宴。听说在家宴之上太后与皇帝不欢而散,之后太后便犯了心口痛的毛病,眼下穆御医已经急匆匆赶去了人慈德宫……
那他们的娘娘可怎么办?
所有人都忧心忡忡,不断轮转着人院落的门口等。
阮竹焦躁地在院子里转圈。
融园赐浴总归只是走个过场,就算把全套伺候都享受了个遍,也应该要结束了啊……难道娘娘是卷进了太后与皇帝之争?
该不会被迁怒了吧?
太后与皇帝素来不和,她家娘娘单纯善良又可怜,真撞上了他们母子闹掰,娘娘可是要吃亏的呀!
阮竹心急如焚。
她一边转圈,一边问尘娘:“娘娘出门前可有留下什么口信?”
尘娘迟疑道:“……没有。”
她僵直地站在原地,心中的恐惧远比其他人要深重。
只有她知道颜鸢真正的困局: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药效已经过了,她身上的疤痕此刻应该已经彻底恢复了原状……
会不会是被发现了?
这个念头在她胸口一闪而过,她的脊背上就已经出来一阵汗,脸色也白了几分。
如果被发现了……
那就是欺君之罪。
阮竹已经耗光了耐心,振臂一呼:“不然我们直接去接吧!”
其他人齐刷刷点头。正在所有人要出发之际,门口看守的人忽然欣喜若狂地喊了起来:“轿子!有轿子来了!娘娘回来了!”
夜色下,果然有一顶轿子从远处徐徐而来,慢慢悠悠地停靠在了望舒宫门口。
所有人迎上了前:“娘娘!”
轿帘被撩开,坐在里面的却很显然不是颜鸢。
那是一个男子的身影。
男子面无表情地俯下身,抱着怀里的人缓缓走出轿子,踱步到了望舒宫的院门前。
月黑风高,灯火晦暗。
男子身上的衣裳显然已经湿了大半,他怀中抱着的显然是个女子。
女子的身上裹着一件宽大的裘皮袄,一只手臂男子的身旁软软地坠落,指尖还在往下滴着水。
望舒宫门口,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这裘皮袄是他们家娘娘的。
所以这个男人是……
阮竹毕竟见多识广,匆匆跪地:“拜见陛下,奴婢恭迎陛下圣驾!”
“拜见陛下,奴婢恭迎陛下圣驾!”
“拜见陛下,奴婢恭迎陛下圣驾!”
“拜见陛下,奴婢恭迎陛下圣驾!”
其他人终于也都反应了过来,仓惶地跪了一地,一时间望舒宫门口的行礼声此起彼伏,颤颤悠悠在风里传播了开去。
楚凌沉的眼睫低垂,没有门口停留,而是绕过了宫人们的身影,径直走入了望舒宫的院门。
水滴溅落在干燥的地面上。
一路生花。
望舒宫门口,宫人们静若寒蝉。
谁也没有胆量出声,就这样保持着同样的跪姿许久,众人才反应过来,其实他们本不需要这样跪着,那个人已经走远了。
寂静中,年纪最小的宫女小声问:“阮竹姐姐,我们要进去侍奉吗?”
阮竹低着头看着一路的水滴,低声道:“傻子,你进去干嘛?”
小宫女踟蹰:“可娘娘她……”
她显然不是好好完成了赐浴回来的啊。
她全身渗透了。
而且看起来没有意识……
“听我的,不必进去。”阮竹勾起嘴角,“你们各自回房,今夜都好好睡上一觉。”
阮竹抬起头来,宫灯投映在她的眼睛里,倒映出灼灼目光。
她压低了声音缓缓道:“明天起,可就没有舒坦日子可过了。”
……
彼时楚凌沉已经踱步到了皇后的寝宫。
颜鸢比他想象中要轻一些,瘦小的身体软软地耷拉在他的怀里,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
如果她醒着,应该是绝对不会愿意以这样的形式回宫的,毕竟她油滑得像是泥鳅,十分懂得如何在宫里做一个透明人,花最小的力气得最大的好处。
她倒是想要隔岸观火。
可惜了,木已成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