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落
“不瞒监正,”叶娇忍着脾气道,“下官祖父曾经带兵打仗,他的部下里,有人曾在军器监做过事。下官昨日回去学了一些皮毛,今日来,还要多向王监正讨教。”
叶娇家里在军器监做过事的,是瘸腿的冯劫。
冯劫大致给叶娇讲了制造兵器的流程和重要节点。但他说自己离开军器监太久,淬炼技术已经更新换代,帮不上什么忙。
听说叶娇学过一点,王监正更加不屑道:“看来叶郎中以为,本官这里的活儿太简单了。随便学学,就能来指点一二。”
叶娇蹙眉看过去。
她什么时候说这里简单了?这人简直是给脸不要,不吃敬酒吃罚酒。叶娇把茶盏重重放在桌案上,“啪”地一声,胎质细腻的青瓷茶盏碎成三瓣,碾碎的茶叶沫绿糊糊,随着茶水在桌案上蔓延。
叶娇站起身,挥动官服衣袖,负手而立,冷声道:“王监正好大的官威!既然你推三阻四不肯让下官详查,下官回禀尚书大人便是。左右这大唐的军器监,是大人您一个人说了算!要想来查,还得劳动吏部和中书了!”
劳动吏部和中书换一个新监正,似乎也不太难。
“你……”王监正横行军器监,还没有被人这么当场顶撞过。他气急败坏地指着叶娇,扬手就要打。不过脚步还没有动,脸前突然横了一把刀。
握刀的男人一直跟在叶娇身后,不声不响,垂首而立。王监正还以为那男子是兵部哪个不入流的小兵,没想到此时竟然敢拿刀指着他。
“你要干什么?”他的声音顿时拔高,“你是谁?竟敢威逼朝廷命官?”
“卑职名叫林镜,”林镜握紧刀柄,神情冷淡道,“曾在武侯铺做事,如今是库部弩箭署吏员。”
他看着王监正,像屠夫看着牛羊,没有感情,也绝不畏惧。
那是不同于普通军士的神情,让人不寒而栗。
王监正打了个寒噤,但还是虚张声势道:“叶郎中,等着明日早朝,本官弹劾你的奏疏吧!”
“让他们出去,”叶娇道,“下官单独同王监正说几句话。”
几位军器监的官员离开,叶娇才轻叹一口气,示意林镜收起刀。
她温声道:“王监正今日挡着我,用言语激怒我,指望我拂袖而去。是怕下官查账,发现上个月军器监收炉甘石一万斤,结果实际上只有八千斤吗?”
炉甘石是一种矿石,用来投入化铜炉,生产出黄铜。
而同时,炉甘石也是拔毒消肿敛疮的良药。军器监可以贩卖炉甘石,用来敛财。
王监正的戾气顿时卸去大半,他脸色苍白,冷汗淋漓,反驳道:“你,你血口喷人!”
“王监正,”叶娇摇头道,“我来这里前,可是在武侯铺做事的。进出城门的货物,都会登记在案。京都各衙门,年年查贪,年年无法肃净。下官与大人并无旧怨,只想查清楚陌刀,其余的不会多嘴。”
王监正眼神飘忽,左右看看,脸上渐渐恢复人色,神情羞恼,尴尬僵硬,但最终还是抬手道:“那便,请吧。”
军器监大门打开,叶娇迈步而入。
这里有锻造兵器的各个环节,制范、调剂、熔炼、浇铸、铸后加工……数百匠人齐聚在这里,用他们磨出血泡的双手,锻造大唐的每一件兵器。
那些兵器将握在将军手中,握在士兵手中,弓弩横刀、长枪林立、冲锋陷阵、卫我河山。
叶娇深吸一口气,深感责任重大。
而她的身后不远处,一个军器监官员小声地询问王监正:“就这样让她进去了?殿下交代说……”
“闭嘴!”王监正恶狠狠打断那官员的话,“有本事,你弄死她!”
弄死她吗?
那官员看向叶娇,神情复杂。
……
第157章 李策护妻
军器监的一切虽然井井有条,却也处处危险。
匠人搬动百斤的矿石,脚步沉重;抡起巨大的铁锤,击中刀坯;熔炉里则是滚烫的铁水,不小心脚滑掉进去,则尸骨无存。
在这里杀死一个人太容易了。
但是杀死朝廷命官,且这个朝廷命官是楚王的未婚妻?
王监正的下属打了个哆嗦。
他还没有为上司卖命到那种程度。
看着叶娇的背影,看着她身后寸步不离的林镜,下属退后一步,再退一步,险些自己掉进炉子里去。
叶娇在军器监踱步走过,每一个工序前,她都驻足观望。有时点头,有时摇头,一语不发,神情肃重,却让王监正的心提起来。
测试陌刀韧性那里,已经又断掉好几片刀刃。叶娇伏身拿起一片,捏在手中摩挲,珍视中透着质疑。
这女人,不会真的懂什么吧?
转过一圈,叶娇让王监正把制作陌刀的原料、刀范、坯件等,各提供一部分带走。
那些东西很沉重,全部装上马车,叶娇就坐不上去了。
王监正指挥下属道:“去把本官的马牵来,送叶郎中回去。”
虽然在表达关心,但他的语气依旧倨傲。
“不必了,”叶娇同王监正道别,“下官走回去便是。”
然而叶娇话音刚落,便见一辆马车停在军器监门口。驾车的青峰收起缰绳,车帘掀开,露出李策清新俊逸的脸。
王监正立刻小跑过去,远远便施礼道:“楚王殿下驾临军器监,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他看不起女人,却不敢怠慢身居高位的男人。
李策微微颔首,对王监正道:“本王来这里,是接叶郎中回府,不是公务,王监正不必多礼。”
他的语气客气疏离,与王监正的热络形成鲜明对比。
王监正有些尴尬地看向叶娇,意外李策竟亲自来接,更意外李策毫不掩饰他对叶娇的情谊。
这个女人,不会告状吧?
王监正的心中有些惴惴。
意外的是,叶娇对李策道:“王监正安排得很周到,本来要送我回去呢。”
“还是本王来送吧。”李策走下马车,抬手扶住叶娇,看她轻捷地跳上去,才转过身,对王监正说话。
“今日政事堂议事,几位阁老非常关注陌刀。我大唐以武立国,军械之重,恐怕无需本王多言。”
“是,是。”王监正恭谨应声。
李策又道:“陌刀由斩马剑改进而来,工艺成熟,已有数十年。此时出事,自然让人浮想联翩。王监正请慎重。”
此时皇帝病重,太子监国,大唐虽不至于国本动摇,却难免让人以为可以乘虚而入。
王监正脸色沉重,恭谨道:“下官明白。”
李策不再多言,他转身步入马车,见叶娇已经坐在后面,双手托着下巴,凝神苦思。
“我看你拉了一车东西,”李策道,“看出门道了?”
叶娇双手扭动脑袋,摇了摇。
“完全没有。”她沮丧道,“我装作什么都懂,其实完全不懂。死要面子活受罪,还不如回兵部去,说自己干不了,撂挑子得了。”
李策靠近她坐着,把她的手轻轻拿下来,扶着她的脑袋,轻声道:“闭眼。”
叶娇听话闭上眼睛,李策搓热指尖,再轻揉叶娇的太阳穴。一圈一圈,力度刚刚好,并不劝她安慰她,只是松解她的疲劳。
叶娇轻哼一声,索性把脑袋搁在李策膝头,过了许久,她调整好情绪,又变得斗志昂扬。
“七日,七日之内,就算是军器监藏着小鬼,我也把它揪出来!”
“好。”李策已经揉捏到她的肩膀,他含笑点头,心中揣着缱绻深情。
马车缓缓向前,经过售卖烤串的摊位,经过表演杂耍的胡人戏班,经过高大的坊门,经过巡逻的武侯队,在晋王府外的坊街上,因为拥堵,缓缓停下。
停了一会儿,马车外的青峰询问道:“殿下,咱们是不是绕道?”
他今日驾车,没有心慌意乱,却有些担忧。
怎么没有亲亲,也没有说悄悄话?
是不是感情变淡了?
千万不要啊,好不容易有人要殿下,叶小姐可一定要坚持下去。
这么想着,青峰便看到晋王府外停着数辆马车,把坊街堵得严严实实。
“怎么回事?”叶娇问。
李策掀开车帘,想了想道:“恐怕是晋王侧妃阎氏被休离府,我们绕道吧。”
晋王侧妃阎寄雪,因为被父罪牵连,原本要受杖后罚去边关劳役。但晋王为她求情,皇帝赦免了刑罚。
前些日子皇帝病重,李璋日日守在宫中,无暇回府。想必是今日回来,驱逐阎寄雪离府吧。
晋王府中,管事把手中的账册递给阎寄雪。
“阎小姐,”他的称呼和语气同时改变,“按照殿下的吩咐,您出嫁时的陪嫁,全部奉还。能搬动的,已经放进马车。实在无法移动的,折算银两换成飞钱,方便小姐携带。”
阎寄雪接过账册,仔细翻看,在心中计算银钱数额,又亲自点了一遍飞钱。
管事早就不耐烦,但还是忍着性子,问道:“请问阎小姐还有其他吩咐吗?”
“有件事,还要劳烦管事,”阎寄雪道,“奴家嫁入晋王府时,曾带来陪嫁嬷嬷、奶娘、婢女、小厮共计五十九人。”
“是,”管事道,“已让他们候在晋王府外,同小姐一起离开。”
阎寄雪缓缓摇头,白皙的脸上露出一丝冷淡的狠绝。
“不必了,”她清声道,“留一个筋骨结实的婢女给我。其余的,劳烦管事找个牙子,全部卖了。也都折成飞钱,交给我。”
她说完端起茶盏,似乎有足够的耐心,等管事卖人。
晋王府只从牙子那里买过人,还从未卖过这么多。管事怕动静太大,忙去回禀晋王。
李璋正站在书案前,凝神习字。
他喜欢书法,不是因为写好了可以扬名立万。是因为写字时,可以什么都不想,在游龙惊云般的笔势中,听纸声沙沙,仿佛世间一切,尽在掌控。
管事等在门口,见李璋写完一整张,才敢上前回禀。
“她说要卖,就帮她卖了吧。”李璋道,“阎府家破人亡,只要离开晋王府,那些奴仆就会背叛她。”
人心不都是这样吗?
上一篇:灾年!全家团灭前,天降小福宝!
下一篇:东宫掌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