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落
严从铮先是好言劝说,那些人说,老爷下令,就算把他杀了,也不准他出门。
无奈之下,只好打。
麻痹的身体让他气力不济,有好几次,他被护卫攥紧手脚高高抬起,丢回屋子。他再次爬出来,接着打。
开始时因为是自己人,只用拳头。到最后拳头已经不行,他拔出刀,护卫们毫不示弱,竟与他拼了个你死我活。
今日出不去了吧……
用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严从铮这么想。
他们用这种手段把自己困在这里,必与皇位有关。
他出不去,只能看着严氏被李琛、被鲁氏牵连,死无葬身之地。
身上的伤口很痛,从昨日傍晚到今日,他水米未进又拼杀太久,将要力竭。愤怒、无奈、绝望,和对自己深深的失望,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严从铮第一次觉得,时间如此难熬。
难熬得像是被倒吊在刑台上,而刽子手只在他头顶划开一道口子,就那么等着,等着他的血流尽,才能死。
他单膝跪地,扶着大刀,才没有倒下。
而这个时候,他听到那声“严”。
那是他的姓氏。
严从铮抬头,看到围攻他的护卫纷纷倒地,而叶娇站在远处。一身红衣似霞,手中的弓箭慢慢放下,眼底汹涌着对他的关切怜惜。
人的一生很长。
而在严从铮心中,也只有两个瞬间留了下来。
一个是她在桃树上,伸出花枝对自己笑;一个是今日,她出现在自己与人厮杀的严府后院,救他于危难之中。
叶娇,叶娇。
刹那间,严从铮心痛得无以复加。
为了永远的失去,也为了事到如今,自己已不配得到。
“叶……”他想唤她的名字,最终还是在护卫和禁军面前,唤她道,“叶郎中?”
他曾利用她惹怒舒文拒绝婚事,她竟然还肯来救自己吗?
叶娇扑过来,放下弓箭,扶住严从铮的肩膀。
“出什么事了?”她的手指按住严从铮手臂上的伤口,声音焦躁。
那些禁军忙着把反抗的护卫打倒,只有叶娇,只救他,只想着他。
严从铮试图挣脱开叶娇,怕弄脏她的衣袖,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站稳:“不是我,是宫里。你今日进宫了吗?宫里肯定出事了。”
“宫里?”叶娇震惊道,“太子要逼宫?”
太子已经被幽禁东宫好些时日,叶娇常常怀疑他要反叛。
“不是太子,”严从铮张了张嘴,仿佛被人羞辱了般,切齿道,“是李琛,李琛。”
李琛,魏王李琛,严从铮的姐夫。
叶娇松开严从铮,便往外跑。
“叶郎中,”严从铮拽住了她的衣袖,踉跄一步才站稳,“你先别急,别急,”他说道,“我同你一起去,我知道该怎么做。禁军中,有一部分忠心不贰的,被我编在十六卫中,同鲁氏那些人隔绝开。只用找到他们,带他们去阻止李琛,就能成功。”
叶娇的眼泪掉下来,陡转直下的局势,让她仿佛被架在火炉上烤。
“严大哥,”她含泪道,“我必须去阻止李琛。但是阻止了他,你怎么活?”
叶娇回头看着他,心知如果李琛赢了,严从铮便是皇亲国戚、帝国重臣。而如果她去阻止,就等于送严从铮上断头台。
他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现在,也是。
“你跑吧。”
她提议道,一如那时皇帝要搜安国公府,严从铮提议的那样。
“你离开京都,如果我输了,你回来为我收尸。如果我赢了,从此天涯海角,你去做游侠儿闯荡江湖。那不是你的梦想吗?”
严从铮心中瞬间五味杂陈,既难过,又像是得到了什么抚慰。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尽量露出笑容。
“叶娇,”严从铮忍不住唤她的名字,郑重道,“我们都知道什么是正确的,都去做正确的事。楚王是这样,你是这样,我也是。”
他抬起双臂,示意禁军架起自己,道:“走吧,我这个样子,可能无法陪你进宫了。但是我那些人,都给你。”
他那些人,都给她。
即便是给她,用来铲除他的姐夫,用来让他的家,变成一片废墟。
叶娇的神情也渐渐平静。平静中,又似山雨欲来、乌云压顶,似站在两军对垒的最前方,不能退,也无路可退。
而此时的东宫,真的有两军对垒。
李琛带着禁军在外,把东宫围得水泄不通。太子亲军在内,虽敞开宫门,却立盾防卫,把太子李璋护在正中。
“李琛,”李璋身穿金黄玄青相间的太子服,立在东宫,浑然不惧,大声道,“你要谋反吗?”
“是你要谋反!”李琛指着李璋,厉声道,“你盗用圣上‘如朕亲临’金牌,在晋州大开杀戒。毒害无辜百姓、杀伤人命三千,就连前去查实臂张弩案的楚王,都已重伤昏迷!”
李璋脸色铁青,神情清冷不屑,只在李琛提起楚王昏迷时,才略感意外地抬头。
“你这是栽赃陷害,”李璋面不改色道,“是谁给你的胆子,敢构陷大唐储君?”
“你已经不是大唐储君了!”李琛大笑,抬手道,“传圣上口谕,太子李璋欺君犯上、结党营私、罔顾人伦、昏庸暴虐,实不堪继任大统。今褫夺皇太子位,贬为庶民逐出京师。如若反抗,格杀勿论!”
太子绝不会束手就擒离开京师,所以必有血战。
李璋面前的盾牌有些摇晃,那是为他立盾的亲军,忍不住颤抖起来。
“是吗?”东宫亲军的主人却冷笑道,“那就请老四你拿出圣旨,请朝臣都来见证。如果不然,便是你矫诏来此,是你欺君犯上,是你罔顾人伦,是你该死!”
李琛没有继续同李璋对骂。
他拿过身边禁军手中的弩箭,扳动机括。一根箭向李璋射去,亲兵群起反击,东宫陷入一片混乱。
“宫中今日,很乱吧?”龙床上的皇帝穿着上朝时才会穿的朝服,却直挺挺躺着,身体并不放松,反而攥紧手指,就连说出的声音,也与平日不同。
没什么好开心的。
无论谁赢,都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输了。
输在没有教育好儿子,输在没有管束好朝臣。
“这里不乱,”高福跪在地上,为皇帝焚烧药饼,“魏王派人守在外面,很安静。”
“叶娇呢?”皇帝问,“她怕吗?”
高福怔住,想了想,还是坦诚道:“事不凑巧,叶郎中今日去参观楚王府,不在宫中。”
“不在?”皇帝咳嗽起来,咳得头上的东珠晃动不停。
看来那金牌,是白给她了。
……
第211章 先活下去
除了叶娇,皇帝还在意严从铮。
“朕的禁军副统领呢?”皇帝冷笑一声道,“他应该在,不然李琛也不会那么容易得手。”
真是失望。
原以为他能挣脱家族的桎梏,独善其身。
严从铮的事,高福倒是不太清楚。
自从太子和李琛接连监国理政,圣上探听消息的暗卫就不太好用。一些无关紧要的常常汇报,可牵扯到朝廷要事,反而迟缓又易错。
这种事情很常见,权力被架空,是每个快要退居幕后的统治者,必经过程。
高福垂头道:“严副统领自昨日归家,便再也没有消息,不知怎样了。”
皇帝睁眼看着高高的挑梁,长久不语。
宫中的梁柱富丽堂皇,南薰殿墙壁刷白,木构刷朱,丹柱素壁,雕梁绮栋。在这一片盛世图景的红色中,重楣绘制彩画。
其中有一幅,是两条飞龙呈对称状,不惧闪电雷火,穿云而过。
皇帝看着那幅图,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等吧,”他叹息道,“再等等。朝臣们在,朕还有几个儿子在京都,总不能只指望着小九和叶娇。他们也该出来活动活动。”
“是。”最后一块药饼燃尽,高福却仍旧跪着,迟迟没有起身。
皇帝自然已经做了最妥善的安排,只是若李琛那人够狠,今日的局面,显然难以控制。
为人君者,果然要有足够的胆气。
“大胆!”中宫皇后居住的立政殿内,传来一声厉喝。
发现被禁军围住宫殿的皇后脸色冰冷。她扶住女官杜潇然的手臂,稳稳站着,一语不发。
正是清晨,各宫娘娘都在中宫请安。见此情形,许多宫妃吓得躲到屏风后,瑟瑟发抖。有几个胆小的,当场便哭出来。
脾气暴躁的白昭仪最先走出去斥骂。
“这里是你们撒野的地方吗?白统领呢?”
禁军统领白泛兮,是白昭仪的父亲。禁军出了事,最着急的人是她。
“回禀娘娘,”那禁军小头目木然道,“白统领奉旨出巡晋州,严副统领病了,如今是鲁长史安排调令。”
“鲁长史?”
那便是鲁家的人。
白昭仪转过头,在宫妃中寻找鲁氏的踪影。
自从鲁氏一步登天册封淑妃,越过她这个九嫔之首,白昭仪已经不满许久。
万万没想到,皇帝先送座巍峨壮丽的水芸宫给她住,转头就封了贤妃淑妃。贤妃住的,还是她以前的住处云雪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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