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落
她抬起头,一面甩飞眼里的泪珠,一面道:“我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了。咱们家以前有个仆人,年纪很大也没有发卖,就在府里养老了。后来他常常满身尿味儿,大夫说他无法控制身体,尿失禁了。”
水雯满脸疑惑。
这跟你哭有什么关系。
叶娇抹泪道:“所以我这不是伤心,我这跟尿失禁差不多,是泪失禁。”
泪失禁?
有这个病吗?
水雯立刻忘了李策的事,盘算着回去告诉夫人,得给小姐请大夫。
李策回到屋子时,李璟正逼着棋童撒谎。
“本王怎么输了?本王是赢了。”
棋童刚正不阿道:“殿下真的输了。”
李璟气得躺在地席上蹬腿撒泼耍赖。
“我不管!这顿饭老九你得请!自从你住进来,我府上的银子就不够花了,哪儿还有余粮请客。”
这个弟弟太鸡贼了,守陵二十年,谁教他的棋艺?以为他是废物一个,哪成想深藏不露。
李策神情黯然走进去,把人参丢给他。
“拿去典卖,去请客吧。”
他说完同李璟一样躺下去。只是李璟躺得肆意,李策躺得像是失去力气,一动也不动。
“这么大的人参!”李璟眼睛闪亮起身,小心翼翼捧着,“叶小娘子给的?你小子,好福气啊!”
李策没有接腔,他翻过身去,听到李璟快要走出屋门,忽然又唤他。
“你回来。”李策丢出去一包银子,“人参留下。”
李璟不想归还人参,嘟囔道:“怎么又舍不得了?抠门!”
“给我。”李策伸出手,清冷的表情,像是已跟李璟形同陌路。
李璟气得三两步走过去,把人参塞进他怀里,气急败坏道:“抱住吧抱住吧,只当抱着个媳妇。”
他说完捡起银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策呆呆地看着屋顶,半晌没有说话。
人参才不能当媳妇。
能成精做人媳妇的,只有陀螺。
他想不明白,怎么叶娇就这么离开,怎么自己这么煎熬。
像骨头被人抽出去,只留下撑不起身子的皮肉;像山火蔓延,天地之间被烧得寸草不生;时间过得很慢,慢得像他躺在棺木里。
李策一直躺着,躺到日影西斜,躺到屋内的光线越来越暗,他忽然坐起身子。
战战兢兢的随从正在布置晚膳,差点被他吓掉碗。
“青峰!”李策唤随从道,“我想起来为什么了!”
有些呆呆的随从转身,手拿筷子,以为王爷乍喜又悲昏了头。
“想起什么了?”
“我喜欢她,我是喜欢上她了啊。”李策重新倒在地席上,脸上的笑容开心又苦涩,“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这么难受。”
李璟请客,名帖送出去十三份,每个兄弟都有,但是准时来的,只不过六七人而已。
二皇子晋王殿下已经离京前去守灵,自然是不能来了。
李策在家抱着人参挺尸,也不出席。
四皇子刚刚封王便抱病不出,也没有来。
还有几个差仆人过来告假,拿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李璟倒乐得人少省饭钱,但他此次设宴饯行的主角肃王李珑没有来,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他尴尬地笑笑,举起酒杯道:“肃王兄想必心情不好,害怕见到我们,忍不住大哭一场。那咱们就对着他的王府敬一杯酒,祝他就藩愉快。”
几位皇子稀疏地笑笑,就这么喝下第一杯酒。
同样都是皇子,他们心里很清楚,肃王这是被皇帝赶出去了。
刚刚封了齐王的三皇子正春风得意,他慢慢饮酒道:“不来也好,省得咱们兄弟们沾了晦气。”
几位皇子摇摇头,不敢接话,也不敢大口喝酒。
他们怕喝多了出丑,也怕失言。
李璟倒是不乐意了:“哪儿来的晦气?我请客,没晦气。肃王就算去了南地,也是咱们的兄长。”
三皇子长着一双吊梢眼,此时扬起眉毛看看李璟,说话阴阳怪气,愈发让人觉得欠揍。
“王弟自然不怕晦气,都敢把‘活死人’请回家,还有什么可怕的?我看你得小心,万一他死在你家里,可就更晦气了。”
活死人,说的是李策。
李策身体不好,皮肤很白,常常被人这么讥讽。
若是以前,李璟也会附和几句,并且寻一寻他的泰山石。
但是今日,他猛然起身,厉声道:“你说什么呢?有病吧?”
齐王也恼了。
虽然李璟是嫡子,但齐王已经在朝中做事多年,手里有些实权,不太把李璟放在眼里。此时当着兄弟们的面被骂,忍不住跟着起身,喝道:“你要忤逆兄长吗?”
“你算什么兄长?”
李璟伸手掏出泰山石,就朝齐王砸过去。
这东西挡灾可以,砸人应该也可以。
第29章 住在一起
齐王向后闪躲,撞到手捧热茶的六皇子,茶水泼出来,浇了十皇子一脖子,十皇子大呼小叫起身,掀翻桌子。这下原本在桌子对面看热闹的兄弟们,猝不及防接了一身酒菜汤水。
众人或叫或骂或去拉架,转头看泰山石砸倒了烛台,“轰”地一声,火苗点燃细纱隔帘,冲天而起。
这还吃什么?
逃命吧。
秋季干燥,等这场火救下来,京都最大的玉琼楼主楼,已经被烧掉一半。
店老板知道纵火的王爷皇子们不好惹,他站在坊街里,看着夜色下残楼的余烬,浑身颤抖。
“本王不是有意的,”李璟满脸黑灰,叹气道,“都怪齐王!”
齐王早跑了,李璟找不到人对质,扯住最晚逃出来的六皇子。
“六弟六弟,你跟老板熟,快给人解释解释。”
六皇子附和道:“的确不是赵王的错。”
店老板两眼发直,哆嗦道:“鄙人不关心对错,只想问一问,谁赔钱?”
李璟连忙往后退,但六皇子退得更快,李璟不得不叹气道:“赔钱可以,能赊账吗?”
店老板差点一头栽到地上。
不出意外,第二日早朝,弹劾几位皇子的言官气势惊人,所呈罪状,差点把皇帝气到昏厥。
斗殴、纵火,烧店,还没钱赔给人家。
皇帝有些惊怔,怎么只隔了一两天,他的儿子们都欠揍起来。
“朕问你,”皇帝询问灰头土脸跪着的李璟,“你请他们几个到酒楼去,所为何事?”
李璟胆怯道:“为了给大哥饯行。”
肃王只是就藩,身上并无罪责,兄弟们送一送,也是应该。李璟根本没有深想肃王被逐的原因,他的头脑不允许想太深。
“你大哥去了吗?”皇帝继续问。
“没有。”李璟垂头丧气。
主客都没有到,这些人竟然都能吃吃喝喝打起来。
真是一群废物。
但是皇帝也很好奇,他们到底为何事殴斗。
“回禀父皇,”李璟扬声道,“齐王辱骂老九,说老九晦气,早晚要死在我家,所以儿臣才忍不住拿石头扔他。”
他倒知道“扔”字比“砸”字好听。
皇帝横眉道:“酒楼之中,哪儿有石头?”
李璟左右看看,小心翼翼回答:“儿臣自带的。”
齐王也跪在大殿,闻言觉得找到了李璟的纰漏,立刻道:“父皇,赵王这是早有准备!儿臣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竟让他设局殴打。”
“设局殴打?”皇帝指着李璟道,“他有那个设局的脑袋吗?”
李璟感激于皇帝的袒护,立刻喜滋滋地笑起来。
旁边跪着的六皇子好心提醒他:“父皇是说你没脑子。”
朝堂闹哄哄的,皇帝已经不再关心火烧玉琼楼的事,他关心别的。
“老九晦气。你们都觉得……你们的兄弟晦气吗?”
皇帝说话的声音小了些,不再洪亮震耳,不再含着雷霆之威,不知为何,却反而让人心生畏惧。
皇子们低垂着头,感觉四周突然肃静下来。
先前还有大臣或议论或帮腔,甚至趁乱啃一口袖子里藏的大饼。现在他们都静下来,像深夜密林里,被火把照到的白兔。
呆滞恐惧,明白后面准没好事儿。
果然,皇帝走下御座,边走边道:“原来你们是这么想的,为宗族镇守皇陵者,晦气;因为曾在古墓中毒,只吊着一口气的人,晦气。你们上不敬天地,下不护黎民,每日蝇营狗苟不知何为皇族职责何为声誉。朕看你们干脆都到皇陵去,都跪在祖宗面前,学一学什么是廉耻荣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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