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美人谋 第342章

作者:月落 标签: 古代言情

  她玩大了……

  好在——又或者令人崩溃——叶长庚从她手中抽走筷子,开始用饭。

  她眼睁睁看着他用那双她刚刚才用过的筷子,吃饭,吃菜,最后端起她喝过的粥,喝完放在桌案上问:“还有吗?我渴。”

  只有一半粥,当然不够喝。

  裴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渴你怎么不喝茶?你是故意的。

  “你怎么……用我……用过的?”裴茉试图用这句话反击,让他发现他有多么轻佻。

  跟他那个迷人的妹妹一样轻佻。

  但叶长庚爽朗笑道:“军营里待过的人,对这些不计较。怎么?少夫人不好意思吗?”

  裴茉攥紧衣襟不知该接一句什么话,干脆落荒而逃。她忘了拿幂篱,走到牢门外,忽然见几个人走了进来。

  这是裴茉第一次见到李策。

  他同叶长庚差不多高,只是略瘦些。他的步伐缓慢沉稳,长靴似在踢开什么阻碍。他缓步迈下冰冷的砖石台阶,从光明走到暗处来。

  阳光在他身后,广阔在他身后,他走到阴暗、腐朽和逼仄中,却并不让人感觉到难过、绝望或者恐惧。

  他背对阳光,却又像把阳光带进来。

  他身处幽暗,却像是散发着烛火般的光芒。

  那光芒不似太阳般灼目,那是在燃烧着自己,一步步,走一条艰险的路。

  他向前走,仿佛正对峙着牛鬼蛇神、魑魅魍魉,他们要么退让,要么被碾碎在他脚下。

  裴茉下意识退让一步,眼前的男人开口道:“叶兄,我来接你。”

  叶长庚爽朗地笑起来:“果然,还得靠九郎你亲自跑一趟。”

  叶长庚开心地走出来,同李策一面闲聊,一面向外走。

  裴茉怔怔地看着他们,仿佛看到书中的管仲和鲍叔牙,看到伯牙和子期,看到桃园三结义。

  他们是知己、是朋友,是愿意交托性命的家人。

  冯劫走进去收拾食匣,裴茉等他们从自己面前走过,才跟上去。

  她这次没有佩戴幂篱,但是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挡住了光,迈上砖石台阶时,她一不留神,向前踉跄摔倒。

  “小心!”

  一个声音从上方响起,紧接着,一只厚实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臂。

  紧张之时,叶长庚的声音充满关切。

  “这是……”

  因为是外男,楚王不方便直接问裴茉的身份。此时见叶长庚扶住她,才开口询问。

  “这是内人裴氏。”叶长庚温声道。

  “兄嫂。”李策微微点头,便让开一步,让他们先行。

  叶长庚放开裴茉的手臂,裴茉再向前一步,却因为紧张抬脚过低,再次踉跄。

  这一回,叶长庚没等她的手臂碰到台阶,便再次抓住,把她整个身体带起来,接着向外走去。

  他牵着她的手,有些烦躁地,有些把她当累赘地,直直地大步走出去,直到走到阳光下。

  “少夫人,”他压低声音,看着她慌乱的脸颊,无奈道,“需要我教你走路吗?”

  教走路?

  裴茉神色错愕,心中不由得浮现婴孩学走路的场景。

  她跌跌撞撞向前,而叶长庚在不远处张开怀抱。

  裴茉的脸一瞬间红如炭火。

  ……

第334章 他的情趣

  她当然不记得自己学习走路的样子。

  裴茉身边没有父亲母亲,大约是奶娘一点点教的。她从来没有那么快乐和信任地,扑进谁的怀抱。

  叶长庚并未留意裴茉脸红。

  他转头吩咐冯劫:“我还有事,送少夫人回去。”

  冯劫应声,把从牢房拿回的幂篱递过去。

  裴茉微垂着头,没注意到冯劫的动作。冯劫的手就那么送过来,低声提醒道:“少夫人……”

  裴茉转头,下意识“嗯”了一声,叶长庚已握住幂篱,稳稳戴在裴茉头上。

  虽然神情尚有些厌烦,但他的动作很温和,甚至没有弄歪她的发髻。

  轻纱将他们隔开,仿佛隔开了某种渐渐升腾的悸动。

  这片刻的旖旎,是大理寺难得一见的风景。

  更多时刻,这里是刀光血影、杀气腾腾。

  午后接着审理卖粮案,堂下少了李策,多了胡稼。

  胡稼是河东道粮草转运使兼粮运督察,这回运输粮草到边境去,虽然误时,但兵部并未处罚。

  刘砚冷笑一声,道:“粮草转运使弄丢九万石粮食,竟然丝毫不慌吗?”

  胡稼不亢不卑地解释:“回禀大人,下官把粮草运到云州,便由河东道守军和云州刺史府接管,跟下官无关了。”

  刘砚的脸色更难看。

  这是要把自己撇干净。

  “既然如此,”他问道,“胡转运使到达云州交接完粮草,为何没有回京,反而滞留十几日呢?”

  刘砚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茶。

  他的茶是粗茶,随便碾碎煮熟,苦涩提神。有时候吃到茶沫,也咀嚼咽下。一面吃,一面抬眼看胡稼的神情。

  他审过很多案子,见过很多疑犯。这么多年来,他守在京兆府尹的位置上,知道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有个明辨是非的父母官,比什么都强。

  他的夙愿,便是一生没有冤假错案。

  这一次也不能有。

  刘砚已经从胡稼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心虚。

  胡稼的眼神瞟向躺着的尹世才,又迅速收回,淡淡道:“下官曾陪同楚王在晋州办案,伤了身子。长途跋涉旧疾复发,不得不在云州歇息一阵。”

  “病了?”许久没有开口的大理寺卿崔玉路关切道,“可有就医的医案吗?”

  “有。”胡稼道,“就在家里,稍后可以送到。”

  刘砚微微皱眉。

  对方回答了问题,似乎无懈可击。

  但是如果一个人,一开始就是要栽赃陷害,那么他便会事先筹谋得当。比如,千里跋涉,带回了就医医案。

  那便只能从别的细节入手。

  “胡转运使,”刘砚点头道,“既然如此,本官想请教你一个问题。一个病人,为何不在城中躺着养病,反而冒着风霜苦寒,两次离开云州城,到关外去呢?”

  刘砚眼前堆着厚厚的文书案卷,他一面说,一面在里面翻找,最终找到一本厚厚的册子。

  那册子的纸张很粗糙,上面的字却写得端端正正。

  刘砚的声音越来越大,说到最后一句,把那本册子丢出去,正落在尹世才胸口。

  尹世才大叫一声,险些当场晕过去。

  “给我的吗?”他忍痛问道。

  “给胡转运使的,”刘砚解释,“没扔准。”

  “下次不要扔了!”尹世才拿起册子,举到空中,费力看了一眼,道,“这是——”

  “这是云州城出入城门的记档,”刘砚道,“不知道胡节度使交接完粮草后,是怎么拖着病重的身体,两次出入城门呢?我看胡转运使不像是运粮官,倒像是编筐的。太能编,编得本官都要信了。”

  尹世才倒吸一口冷气。

  “说!”

  刘砚端起茶盏要摔,怕摔碎了,只是顿在桌案上,厉声叱问:“你到底是如何勾结突厥,贱卖粮草、诬陷楚王的?”

  胡稼怔在台下,魂飞魄散。

  公堂外雷声隆隆,下雨了。

  “下雨了。”

  六皇子李璨正在屋内制香。他说话的声音很小,似乎唯恐吹散香气。

  一张白布铺在地板上,上面放着桂花花枝。他赢来的男人林镜不情愿地跪在地上,摘掉细小的花瓣,放进白瓷碟。

  桂花难摘,香也难制。

  要调和掉桂花太过浓郁的香味,加入别的香料,再用温水熬香,用瓷瓶收香,一瓶香料常常需要三日才能制成。

  这是风雅之事,林镜当然不会理解。

  所以他摘掉的香料掉在地上,竟然因为舍不得,用手拢在一起,放回碟子。

  “不要那些,”李璨提醒他道,“用了脏的,香料就不金贵了。”

  “有多贵?”林镜道,“东市早集上,一文钱买两瓶。”

  李璨顿时气结,正要教他分辨香料等级,便见随从冒雨走到殿门外,似要禀报什么,但是看到林镜,欲言又止。

  “说吧。”李璨眉眼微抬,淡淡道。

  随从迟疑着,低声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