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乔翎便轻轻将他帷帽上的轻纱掀开,探头进去,两人几乎是脸贴着脸,说:“姨夫这个?京兆尹,做得可真不错!”
姜迈附和道?:“能体察底层百姓的艰难,主动发起变革,当真是难得之事。”
太叔洪要做的并?不是简单的拆掉几堵墙,而是打破坊市的界限,与民?方便。
想要办成这事儿?,首先要面对的不是东西两市利益受损的商人,而是宵禁!
一旦这道?口子被放开,夜里出了什么事故,由谁来承担责任?
须得知道?,这可是神都,是天?子脚下,随便发生一点动荡,都会被奏到御前!
而除此之外,参与宵禁的几卫被削去了这部分职权,编制是否要进行?精简?
这才是难搞的事情!
官场之中,许多人推崇的都是“多做多错,不做不错”,惫懒于行?政,却打着无为而治的幌子,也正是因?为有这些人,所以才更显得太叔洪这样愿意迎难而上的人物难得。
乔翎问到了想知道?的事情,已经心满意足,此后便与姜迈坐在一起卖梨。
并?不贵,先前那农夫作价几何,她也作价几何。
闲来无聊,乔翎还送了几个?给那卖家酿米酒的小贩,继而顺理成章的换了两碗浊酒与姜迈分饮。
虹桥上行?人络绎不绝,街面上的来客时时变换。
夫妻俩也不在意形象,肩并?肩坐在一起,小声议论。
乔翎问:“你觉得姨夫这事儿?能办成吗?”
姜迈很肯定的说:“能。”
乔翎有些纳闷儿?:“你又?不上朝参事,怎么这么确定能办成?”
姜迈的声音从轻纱后传出来,虽然瞧不见?他的神色,然而只听声音,仿佛也能望见?他那双含笑的眼睛。
他说:“我们太太既赞同此事,怎么会办不成呢?”
乔翎忍不住“哎呀”一声:“你嘴巴也太甜啦,我好喜欢!”
夫妻俩在那儿?耗了一下午,一筐梨卖了个?七七八八。
最后还剩下几个?,乔翎从摆摊的手艺人那儿?买了只精巧的篮子,搁在里边,准备挎着去走动一下关系。
那小贩还不明?所以呢:“你有车有筐,做什么要买篮子?”
乔翎挽着姜迈的手臂,最后朝他摆摆手:“都送给你啦!”
那小贩瞪着停在自己摊子边上的独轮车和箩筐,不由得原地怔住,再回?过?神来,急忙去寻,那二?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乔翎租了辆马车,挎着那几个?卖剩下的梨子,协同姜迈一道?往卢梦卿府上去打探消息——太叔洪上奏疏的事情,别人不知道?,二?弟他身为宰相?,还能不知道?吗?
夫妻俩卖了一下午的梨,坐了趟马车全都给造出去了。
到了地方拍拍屁股下去,便去叫门。
门房先前见?过?他们夫妻俩,瞧着二?人形容,虽觉惊异,倒是也没有冒昧发问,毕恭毕敬的请他们进去。
二?人一路坐轿进府,到了正院门外,却见?小奚独自蹲在地上,手里边拿着一根木棍,胡乱在地上画圈儿?。
乔翎原本还觉奇怪,正待发问,就?听门内传来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年纪已然不轻了。
“……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连个?孩子都没有,以后老了该怎么办?!”
卢梦卿的声音疑惑地从门内传出来:“难道?有个?孩子我就?能长生不老了?”
乔翎可算是明?白小奚为什么猫在外边画圈圈了。
她悄悄朝他做了个?口型:“卢家的老夫人?”
小奚无声地点了点头。
院子里那对母子还在对峙。
卢老夫人生了大气:“你是不是诚心想气死我,嗯?难道?我还会害你吗?!”
卢梦卿反问她:“您倒是有儿?子呢,怎么样,我叫您高?兴吗?”
卢老夫人气个?倒仰:“你这个?混账东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为了谁?!”
她动了真火,愠怒之余,更觉伤怀:“为了一个?外人,你这样伤你爹娘的心!”
卢梦卿为之默然,片刻之后,才说:“我是为了我自己,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人。”
卢老夫人还要言语。
小奚听得这对母子之间?的对话趋向?不好,赶紧咳嗽一声,刻意抬高?声音,喊了一句:“太太,有客人来了!”
卢老夫人的话头戛然而止。
同时,卢梦卿轻轻道?:“是谁?”
小奚声音略微降下去一点:“是乔太太和她的夫婿。”
卢梦卿“哦”了一声,整顿衣冠,迎出门来,见?了乔翎夫妻,欢喜之余,又?有诧异:“怎么会在这时候过?来?”
又?神色自若地告诉她:“我母亲来了,贤伉俪也来见?一见?她吧。”
乔翎与姜迈俱道?:“这原也是应尽之礼。”
叫卢梦卿领着,往正院里去拜见?卢老夫人。
这位老夫人该当已经有了年纪,只是保养得宜,脸色也颇红润。
此时见?了外客,倒是很有大家风范,浑然不见?方才同儿?子言语时候的愠怒,和颜悦色地同他们寒暄了几句,便往后院去了:“你们且说话,我在这儿?,倒叫年轻人不自在。”
乔翎压根不提方才听到的事儿?,卢梦卿也没把那事儿?放在心上,姐弟二?人聚头之后,乔翎便问起太叔洪的事情来:“我听说,京兆尹日前上了一道?奏疏,是关于打破坊市制度的?”
此事在朝中和民?间?都传得沸沸扬扬,此时乔翎说起,卢梦卿倒不奇怪。
他痛快地抛出了结论:“圣上业已首肯,这事儿?能成,剩下的就?是各方研讨,水磨工夫了。”
又?开始谈起卫所那边的反应,京兆府同各方的协调,乃至于因?此而生的细碎条例来。
最后他冷哼了一声,发了句牢骚:“车貔貅倒真是尽了言官的本分,太叔京兆请求修改现下的坊市制度,他要骂太叔京兆,少游都出京了,他也要骂!”
乔翎听得莫名,先问:“车貔貅是谁?”
卢梦卿道?:“御史台的一个?侍御史。”
乔翎对这名字很感兴趣:“他本名应该不叫‘貔貅’吧?”
“当然不是本名,这是个?绰号。”
卢梦卿先是摇头,继而告诉她:“车貔貅向?来爱财,人也小气——一般的小气和爱财,可得不到这个?绰号!”
“他跟父母不睦,考取官身之后,嫁到有钱豪商家里去做女婿了。”
“神都城内,官宦人家门口多立虎狮等猛兽镇宅,只有他家门口立的是一对貔貅,喻义只进不出、财源广进,所以绰号唤作车貔貅。”
乔翎听得津津有味,转而又?问:“他为什么要骂韩相?公?”
卢梦卿先纠正了一句:“是韩司马。”
继而才说:“少游在永州兴修道?路,被人告到神都来了。”
乔翎原地惊住:“啊?修路不是好事吗,为什么要来告韩司马?”
卢梦卿深吸口气,同时捏了捏太阳穴:“因?为修路败坏了他们村的风水,一连克死了好几个?老头老太,还有人说路口正对着他们村,一连数日心口发慌,难以安枕!”
乔翎大觉莫名:“啊?这也行??!”
“哦,忘记说了,他先前还骂过?你来着。”
同样的倒霉往往能拉近距离,卢梦卿说起这事儿?时,脸上的笑容都真切了起来。
乔翎勃然大怒:“什么?真的假的!我有什么值得骂的地方?”
“真的啊,我骗你干什么?”
卢梦卿忍俊不禁道?:“就?是你先前协同京兆府和金吾卫全城搜山检海的时候,他连上了几道?奏疏骂你,只是被我跟俞相?公联手按下去了……”
乔翎撸起袖子,当场发作:“我找他晦气去!”
卢梦卿哈哈大笑!
笑完之后,他反倒又?去拦她:“总要允许有人发出不同的声音嘛!”
“姓车的脾气虽然臭了一点,品性上爱钱了一点,性情上孤寡了一点,但这个?谁都不买账的脾气,还是很适合做御史的。”
乔翎没好气的哼了一声,随手从篮子里摸出来一只梨子,一口啃了上去。
“喂喂喂!”
卢梦卿叫道?:“那不是给我带的吗?”
乔翎笑道?:“别这么小气嘛,就?叫我吃一个?会怎样?”
卢梦卿哼笑一声,额外告诫一句:“车貔貅骂咱们,虽然讨厌,但也算是职权之内,你不要为此去寻他晦气……”
乔翎不由得分辩一句:“可他骂起人来也太不分青红皂白了吧?”
卢梦卿说不通她,便去说姜迈:“国公,你多劝劝我大姐!”
姜迈满口应下:“哦哦,好的。”
夫妻俩在卢府说了会儿?话,因?老夫人在,便没有留下用饭,很快起身告辞。
乔翎心里边盘悬着方才知道?的事情,尤且有些气不过?,嘟着嘴出了门,走了一段距离,复又?停住,犹豫着瞧着姜迈。
姜迈温和问:“怎么啦?”
乔翎小声说:“我想去做件事。”
姜迈便也放低了声音,小声问:“什么事?”
乔翎小声说:“二?弟不许我做的坏事!”
姜迈小声说:“我跟你一起去做!”
乔翎有点难以置信:“真的吗?可是你刚刚答应二?弟要劝我了哎!”
姜迈理所应当道?:“没劝住,不也很正常?”
乔翎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跳起来抱住了他的脖颈,大叫一声:“姜迈,你真好~!”
……
第二?日卢梦卿再去上朝,就?觉周围人看他的目光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