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假面的盛宴
说完,他也不等元贞允许,就匆匆走了,哪还有耳顺之年的老态龙钟。.
元贞回到书案之后。
康承安坐在原处,没动也没说话。
元贞也没催他,而是继续看着自己的札子。
如今由于她身在颖昌,对南路那鞭长莫及,于是便下令给马贺及当地各州县官员,若有事,均可用书札方式言事,把札子递到襄州,再由张猛送到颖昌来。
包括京西北路这,也开始在按这种方式在言事。
当下正逢战时,看似各处没乱,实则下面早就乱了。上层官员无心管下层官员,而底层官员又懒政怠政,自扫门前雪。
经过元贞这一番运作,如今南路与北路两地的军备和粮食,都进行了初步统合。再用这种法子把各州县官员统合起来,不光方便消息传递,更便于命令下发时,能确切落到实处。
很草台班子的做法,但却极其有效率。
“有话就说,你也算是我收归到手下的第一人。”元贞头也不抬道。
康承安局促一笑:“倒没什么话说,只是没想到纪安抚使之前还一副怅然悲痛之态,如今倒顷刻就变了一副模样。”
元贞提笔在墨池里蘸了蘸墨,还是没有抬头。
“那是因为他有了安身立命的寄托。之前他觉得昊国亡定了,不报任何希望,哪怕将军如今在京郊努力着,他也觉得是螳臂挡车,无甚用处。”
“纪安抚使是老臣,他不像主和派那样,对北戎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恰恰他想的非常现实。如此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北戎怎可能会放弃彻底灭亡昊国的想法?所谓和谈不过是又一场阴谋。”
“所以我们做什么说什么,他都是听之任之,哪怕我这个女子插手两地政务,他也觉得没什么。哀莫大于心死,不过如此。”
“可如今不一样了,哪怕整个萧氏皇族都搭在里头,只要外面有个七皇子,就意味着有了另起炉灶的希望。自古以来,还少得了这般事?国君遭人掳掠,臣子另立新君,他大概是想到‘晋人执郑伯’的故事了。”
‘晋人执郑伯’的故事,说的便是春秋战国时期,诸侯讨伐郑国,晋国抓住了郑国的国君郑伯。
郑国的大臣们无计可施,这时一位叫做公孙申的大夫说:“只要我们攻打许国,并表示另立新君,晋国觉得抓了国君无甚用处,自然会放回我们的国君。”
之后郑伯果然被放回来了。
这个故事说明了一个什么道理?
说明国君并非非某一人不可,当这个国家需要他是国君时,他才是国君,若不需要了,敌人即使掳掠了国君,也是无甚作用。
纪光悲怆的是昊国的未来,而如今身在襄州的七皇子,让他又看见了未来,所以他才会一改态度。
所以公主故意透露七皇子的存在?
要知道,此前连他都不知道这件事。
康承安怔怔想着。
他又看了看伏案的元贞,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终究还是没忍住,道:“那公主可认为稚嫩柔弱的七皇子堪当大任?”
元贞抬起头,看了过来。
“那康转运使,又想听何种回答?”
康承安一怔,道:“自然想听公主的心里话。”
元贞突然笑了,扔下手中狼毫,靠进椅背里。
“心里话就是有些人读书读迂了,就认这个所谓的君君臣臣,给他们一些想望,也能提起精神来好好为我办事。”
她坐得久了,也有些累了,姿态并不是那么端庄,却言谈之间挥斥方遒,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冷漠感再度临身。
“真话就是,谁来担这个大任都可,但昊国上下沉疴难治,必须要有一场彻彻底底的清洗,才能焕发出生机。不然,即使今日解了上京被困之危,日后上京还会被困第二次第三次,只要那些人还在,上京之危就不算解了。”
说到这里,她看了过来:“康转运使可满意这个回答?”
康承安浑身一震,如梦初醒。
他似是长出了一口气,又似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郑重地躬了躬身:“满意。”
元贞点了点头:“既然满意,那就去做事吧。”
“是。”
康承安退了下去,一直退到门外转身离开时,他的脚步突然转为轻快,轻快而有力地往院外走去。
明明还是那个人,那个背影,却总让人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数日后,元贞收到杨變送回来的兵器铠甲以及火器。
同时,也收到他的信。
……
一月初六,阴,冷。
这震天雷的威力真猛,就是场面着实狼藉了些。
他们都想吐,还在强装。
其实我也想呕吐,但我也要装,毕竟我是将军,不能丢了脸面。
卿卿我妻,想你。
……
一月初九,小雪。
终于甩掉追兵回去了。
这群愚蠢北戎人,还想追击我?不知我最擅长游击战?
慕容兴吉那孙子定要气得不轻,哈哈哈。
想你。
……
一月十二,阴,冷。
权简让人传信出来,主和派那些老阴货进宫告状了。
慕容兴吉必然会让他们发下诏令,若诏令发到你面前,勿要理会,让他们来我面前说。
想你。
……
一月十五,终于晴了,但还是冷。
有一小娘子妄图与你比美,我斥她脸何其大,竟妄图与我妻比美,不知所谓。
好想你,等我回去了,我一定要…….
元贞红着脸,暗呸了一口,将信都收拢了,放进一个专门放信的小箱子里。
转头去看,发现希筠手里竟也捏着一封信。
“怎么?贺虎也给你写信了?”
希筠连忙把信往身后藏,可惜藏不住脸上的惊喜和疑惑之色。
最终,所有情绪都化为一句嗔怪:“他定是跟将军学坏了!”
“好好好,他都是跟将军学的,那就说你喜不喜欢吧?”
“不跟公主你说了!”
然后跺着脚,人羞跑了。.
所谓的诏令,并未挡住杨變的步伐,相反他索性不装了,直接挑明了就在京郊抢掠北戎的物资。
完颜家的属将召集过人马,给他设伏过几次,人没杀死不说,反而又损失了一些兵力。
同时,京西北路的虎威军作为第一支勤王之军,压境来到了通许和管城两地。
这两地,一个在上京下方,距离上京不过百十余里。一个处于上京西侧,距离上京也不过百十余里。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北戎得知这一消息后,压力而想而知,慕容兴吉几次斥责京兆府尹,多番摆出要扯破脸皮之态。
内城那听闻消息后,也大惊失色,几番下诏令斥责。
可尽皆无用,杨變根本不理会,诏令也在虎威军那石沉大海。
内城里的人这才知晓,外面已经不听朝廷指挥了,至少京西北路和南路这两地,大概是投向了杨變那个乱臣贼子。
与此同时,其实上京城内外城的日子都不好过。
内城的两处粮仓,都已数次放粮,不过是杯水车薪,如今连皇宫里的内侍宫人都开始以稀粥裹腹,宫里只有那么些许人,每日才能吃得几顿饱饭。
同时,因为要筹集给北戎的银钱,家家都被抢掠一空。
本来是保护自己的禁军亲自出动,挨家挨户索要金银财物。甚至为了给北戎筹集美人,内城许多平民女子都遭了殃,甚至已经在往官员勋贵家波及。
而外城这,之前很是乱过一阵子,死伤了不少百姓。
后来在杨變通过水路不断往里派人,在这伙人的故意引导下,食不果腹的百姓开始聚集到北戎军营前,向北戎人施压。
他们手无寸铁,或是静坐,或是苦求,求着北戎人给口饭吃。
如今北戎在外城的兵力不过三万之数,而整个外城加起来有近两百万人。
这么多的人逼到北戎军营面前,密密麻麻,看不见尽头。
哪怕他们尽皆老弱,手无寸铁,也逐渐让北戎人开始胆寒,生怕逼急了这群人不顾伤亡,扑上来生吞了他们。
局势逐渐脱离慕容兴吉的掌控,里里外外都是压力,为了不让外城失控,慕容兴吉不得已命人放粮,暂时控制了外城的局势。
如今该怎么?
本想把上京这个大宝库慢慢掠夺干净,外面却多了个搅局之人。
杀杀不死,一打人家就跑,你不打了,人家又回来继续抢东西,他们好不容易逼迫昊国朝廷要来的东西,,被对方抢了半数。
慕容兴吉倒想调集汲县、河阴两地兵马,前来围剿杨變,只可惜虎威军两地压境,他也怕调了两地兵力,转头被虎威军掏了裆,断了北归的后路。
借由和谈逼迫也无用,人家现在根本不把内城那些个皇帝皇亲高官勋贵放在眼里,指不定就等着他们把这伙人都逼死了,正好自立门户,还不用脏了自己的手。
真的好卑鄙!
眼下那杨變还只是暂时联合了两地大军,若是连京东西路的昊国驻军,也不听皇帝朝廷的命令,派驻军前来,将他包围在上京城里。
一旦如此,可真就是关门打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