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法采
她是看着这位滕将军,一路从一个小小总旗、无名百户,再到守边大将、游击将军,就这么一路走上来的。
她本就不该同他有什么关系,如今他的模样会在她脑海中渐渐模糊起来,本也是应该。
因为从今往后,没有大太监这样的人只手遮天,他只会更加意气风发。封侯拜将,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皆不在话下!
至于她么... ...
邓如蕴听着酒肆里的人热火朝天地论起,朝廷要如何给滕将军封赏奖励,她只抬脚慢慢离开了去。
至于她,往后是不会再出现了。
不过她从情窦初开就一心喜欢的少年将领,慢慢长成镇守一方的大将,她喜欢过他那么多年,也曾阴差阳错在他漫长的人生里,有过一息的相遇。
但她与他到底不是一路人,而她少时胡乱拜过的神树娘娘,也没有乱点鸳鸯谱,如今契约结束,一切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起来。
她与他桥归桥,路归路,在这世间里各行各自的路,就很好。
街市上人潮涌动,邓如蕴顺在人潮里越走越远,直到她的人影与千千万万的寻常世人融在一起。
但是,她会在这浩渺的人群之中,轻声祝福滕将军,前面的路更加广阔,未来更有大好前程!
... ...
邓如蕴在人群里一直走一直走,本来想在街市上给玲琅卖些桂花糕带回山里。
这个时节正是桂花盛开的季节,她暂住的客栈窗下,恰有一颗桂花树开出了黄莹莹的小花,浓郁的香气四散开来,又总是随风而起,从她的窗外飘进来,轻盈驻留。
新鲜的桂花糕必然好吃,可是莫名其妙地,她竟然忘了去。
她只能先拿着从街市上采买来的其他零碎东西,回了自己的客栈。
秦邦带着人去接药材,她开了门进了房中。
她一开门,房中就有桂花香气轻轻扑在她鼻尖。
可是花香之中,还有另外的一缕气息,也突然出现在她鼻下。
邓如蕴提着刚买来的东西,静顿在了门口,她抬头向房中看去。
男人穿着一身深棕色的锦袍,仿若石刻的脸颊上尚有血痕还留下淡淡的红印,而血痕之下,他脸颊凹陷了下去。
一双英眸仿佛陷进了不知名的黑潭里,此刻那潭渊之中似有幽光颤动。
而他干裂的唇微抖,他紧紧看着她,嗓音低至近乎无声。
可他却仿佛在跟她如常说话一样,轻声向她问过来。
“蕴娘回来了?”
第87章
男人立在房中, 不知道等了她多久。
此时他开了口,这一声自他口中而出,定定掠到她耳边, 邓如蕴心口慌乱到几乎不知要如何呼吸。
滕越他,怎么会在这里?
邓如蕴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手上拎着的刚买回来的东西, 都咚咚掉在了地上。
他出来了, 果然出来了,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伤似也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却显得瘦削极了... ...可是他怎么能在这里, 她离开了西安府, 甚至没在同官县落脚,已经到了这偏僻的山里,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对不对,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邓如蕴身形僵硬地晃了晃,却在下一息,转头就要离去。
滕越见她震惊到恍惚,刚想再跟她说句什么, 却见她竟然转身走开去。
她转身就往外走,脚下越走越快,慌不择路地甚至要跑了起来。
“蕴娘?蕴娘!”
她惊慌而逃, 这一逃只把滕越的整颗心全揪了起来,他亦慌到不行, 急步追去。
只两步, 他就将她拦抱在了走廊上。
他的胸膛和手臂似铜墙铁壁, 将她圈在栏杆与她之间,两颗慌乱的心脏同时响了起来。
滕越圈着她, 不许她再逃去,低头近到她脸庞,哑声问去。
“你去哪?还去哪?!”
他快疯了,他到处找她,她却越走越远,现在见了他还想走!
他问过来,邓如蕴回答不上,只是在他靠近时,在他的鼻息扑在她耳侧时,心跳越来越乱。
她在这一阵的兵荒马乱里,看到不只是他,她还看到客栈上下,有唐侍卫、佟副将,连同他的其他亲卫兵们,将整个客栈都围了起来。
而她从回到客栈的那一刻起,就无处可躲了。
原本她想着留在陕西确实不那么稳妥,还想着等时疫结束,就带着家中人去更远的地方。
可是他就这么出现在了她脸前。
男人将她半拦半抱着圈在怀里,臂膀越来越紧。
他嗓音发哑地问来。邓如蕴不敢看他,也都不知如何回答,她只能躲着他的目光,努力让自己分清眼下突如其来的状况。
而她心跳的快乱之声,咚咚响在滕越耳侧,他却看着她惊慌的模样,心头酸胀难捱,但他不敢用强,只能抱着她不松手,又道。
“我们先回房中说话行吗?”
邓如蕴这才抬头看了过去。
她已无处可躲,或许也只能如此了。
房中,窗下的桂花香气又顺着风飘了进来。
不知是不是这花香的作用,邓如蕴心下的慌乱稍稍散了些许,只是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他当先直道。
他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契约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沈修告诉我了,娘也都承认了。”
这一句出口,邓如蕴睁大了眼睛。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
男人的呼吸微重,就这么定定看着她。
不过邓如蕴听到契约之事他都知道了,反而渐渐镇定下来。
他似是怕她再跑出去,掌心将她握得很紧,可如今这般情形,她再跑也没什么意义。
她试图抽出自己的手,却也抽不出来,只能从他仿若潭渊的眼眸上看过,又错开他低声开口。
“既如此,将军应该知道,我只是你临时娶进门的契妻,是签了契约拿钱进门的人,眼下契约结束,本也该离开才是。”
然而话音未定,他就立时道。
“可是你与娘签的这所谓契约,本来就是错的,这契约从头到尾都是错的。”
他的话急而厉,让邓如蕴一时不知要怎么回应。
或许这契约确实从一开始就不对,她本来就不该嫁给他。
但他却好似听到了她这一掠而过的心声一样,突然开口。
“不是蕴娘不该嫁给我,而是你我根本不应该因为契约在一起,是我应该正大光明地娶你,或许从我们都在金州的时候起,就应该定下婚约,应该早早就在一起!”
从金州时起?
邓如蕴心口微停,她看向滕越,看到他低头,从佩剑旁取下了一支短箭。
那支短箭和其他数不清的曾被邓如蕴珍藏的短箭一样,那么地令她熟悉。
彼时他跟她回金州老家,那一篓箭被他发现的时候,她还曾惊心地急忙掩藏。
可此时此刻,她却看见其中一支箭,经过慢慢的岁月长河的冲洗,从他的指间飞到她的身边,藏在她枕下,又留在她家里,却最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心里。
她看到男人握着这支短箭,摩挲着上面被那少年亲手刻下、又被情窦初开的少女反复触碰过的名字,听见他仿佛是越过苦痛岁月的山河,跋山涉水地返回他们曾经相遇之地,找到那个曾在他身后暗暗倾心的姑娘!
“蕴娘,那么多年我都让你等在原地,如今我终于找到了你,回到了你的身边,你还让我再永远地失去你吗?
他说不能,一刻一息都不能。
他伸出手,将她整个抱在怀里,阔大温热的掌心托着她的脖颈,他低头轻轻蹭在她耳边,一如那天在监牢里,她抱着他安抚药散的煞痛之意。
“蕴娘,对不起,我与娘都对不起,你若生气打我骂我都行,只是别再走那么远,让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这些日子,他怎么都找不到她,好不容易找到了同官县,发现她已经提前离开了去,又躲进到了这么深山里。
好在上天有眼,当时他救下的吴老将军一家,就被安置在了这片深山附近,他听到有人在县城买药,买那么多药要带回去,他一听到了消息就觉得一定是她,急急匆匆赶过来,终于在她离开前,把她拦在了客栈。
滕越抱着她不肯松手。
邓如蕴亦在她怀中,把眼泪都洇湿进了他的衣襟前。她努力用手去抹掉眼下的泪珠,可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
这毕竟是她那么多年都痴心的少年啊。
可是她已经走了,已经离开了去。
不是她不想要他,是她实在要不起他。
他此番再建功勋,兴许就要封侯封伯,往后前途不可量。
而她只是寻常制药的药师。先前他在宁夏出事的时候,她帮不上他分毫,只能看着他被人抓走上刑,她去替他求人,旁人问及她的姓氏出身,她根本不敢开口,只能凭着一口莽气去求人帮他言语。
但凡他换个妻子,若是孟昭那般的出身,也不至于似她那时束手无策。
而他往后还有更多更远的路要走,那都是与她并无关联的路,都说夫妻是相互帮扶,她却能帮扶他作甚?
邓如蕴不知到底要如何。
“将军,还是算了吧。”
不相配的姻缘,怎么能携手到长久?
可她此言一出,双手将他推去,滕越就着了急。
“为什么算了?!难道蕴娘也觉得你我不相配?”
他约莫猜到了她所想,直直盯着她道。
“难道你忘了我,从最开始你见到我,我也只是那金州所的小总旗、小百户不是吗?无非是这几年捡了运道升得快了些,又与你有什么不同?”
她还想说什么,可他根本听不了,只一味看着她,抱着她不肯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