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源儿
可看着女儿得势,他一面心里觉得有些骄傲,这到底是他柳青行的女儿,是从他柳家走出去的;一面又觉得心里头堵得慌,总觉得哪里让他不舒服。那种被女儿在官场压了一头的感觉让他心中又有一股无名火。
最后,他只冷言冷语道:“既得了赏赐,明日记得进宫谢赏。还有,日后切不可自满,更要好好为朝廷效力,不叫圣人与太后失望才是。”
柳桑宁对柳桑宁说出这种话并不意外。自她记事起,不论她做什么事,柳青行总是喜欢泼冷水。要想得到他的一句夸奖,简直比登天还难。
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她也没有多难过,只轻轻应了一声。柳青行见她态度不咸不淡,心里头那股无名火又旺盛了起来。他扫了眼四周的下人,下人们赶紧各自退下去忙活,周围没了旁人,柳青行朝着柳桑宁走近几步,说教道:“不要以为这次得了赏就成了圣人跟前的红人。你跟着王大人做事,圣人看的也是王大人的脸面,并不是你的,这点你得心中有数。你如今能有此番机遇,也是因托身在咱们柳家,否则你哪里能识字读文?”
柳桑宁皱眉,父亲这话便是将她的功劳几乎全抹了个干净。
柳青行又道:“你若骄傲自满,将来出事害的便是柳家上下。你不过是一介女子,即便是运气好当了女官,可仕途也是一眼能看到头。你非男儿,能做个七品官员已经是你的造化,切勿贪心。你老老实实当好你的七品像胥,可别给我捅娄子。”
话里话外几乎是将柳桑宁贬低到尘埃里,明着说她是女娘,根本就不可能胜过儿郎。接下来,柳青行说的话也几乎都被柳桑宁猜中,无非就是那几句老话。若是他有儿子,他还能帮衬几把,能再往上走之类的。
总而言之又回到了柳青行的老话题——没儿子,柳家无望了。
若是从前,柳桑宁听了便也过了,懒得与他掰扯。可今日,她带着荣耀归家,却也只得到当头一棒,这叫她如何忍?
柳桑宁没忍住,反问道:“父亲,难道我不是儿子,就不是你的孩儿了?不是给柳家争光了?!”
第117章 大吵一架
柳青行眉目一横,眼瞧着就又要训斥。可柳桑宁这次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接着就往下说:“父亲既说到此处,不若咱们就将这件事情掰扯清楚,省得父亲日日想起这遭事来便是挖心怄气。”
一旁温氏露出担忧神色,崔氏眉目一凛,暗道不妙,柳桑宁只怕是不肯再忍。两人都伸手去拉柳桑宁,可柳桑宁这回却没有因她们无声的阻挠而停止,反而是继续往下说。
“父亲总怪小娘没有给柳家生下一儿半子,可今日我倒是斗胆要问一问父亲。难道这生儿子,是小娘一人便能做到的不成?父亲有没有儿子,莫非是小娘能决定的?!当初父亲自个儿轻信了郎中的话,可那郎中也只说状似男娃,却也未曾斩钉截铁的说过一定就是儿子。父亲不过是心中期盼太过,不肯接受有第二种可能罢了。一心想着一举得男,结果生出了个我来,便觉得是小娘和我夺了父亲的儿子,父亲自个儿扪心问问,这罪过扣在我与小娘头上,真不可笑吗?!”
“你!”柳青行气得面色发青,“你混账!你竟敢如此忤逆亲生父亲!”
“今日便是父亲走到大街上去嚷嚷得全天下都知晓女儿不孝,女儿这话也是要说的!”柳桑宁挣脱开两位母亲的手,脸上全然是豁出去的神情。
这会儿嫡姐柳含章正赶到府中,在门外听到柳桑宁的话惊得浑身发软,差点没站稳,脸上满满都是焦急之色。她这妹妹向来是有反骨的,只是从前有嫡母有亲娘压着,还有她这姐姐三天两头的提醒着,倒也没出什么大错。可柳桑宁这些话只怕是在心中憋闷了多年,一朝爆发,是怎么也止不住了。
她急得赶紧往屋子里迈脚,温氏一眼瞧见了女儿,连忙冲身旁伺候的人使眼色。身旁大丫鬟便赶紧趁着柳青行没注意往门口走,拦着柳含章,扶着她往外头走去。
大丫鬟压低声音道:“姑娘,如今郎主正在气头上,你可别去劝了。此事你就当不知,若是不放心,便先去夫人房间里等着,若是事情了结,婢再来禀告姑娘。”
柳含章明白过来,阿娘这是不想让她插手掺和进来。她隐隐有些不安,知道这次柳桑宁只怕是得罪父亲得罪狠了。
可她不想驳了阿娘对她的拳拳爱护之心,还是点了头,往温氏屋子里走去。
此刻堂屋内,气氛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柳桑宁就像是不要命了,也要将自己心里话说个痛快。
“父亲今日就算是不爱听,我也还是要说!父亲总说要我是女儿,天生便是要孝顺敬重父亲的,可父亲却从未想过,你为父,却也是要爱护疼惜女儿的!父慈子孝,父不慈却偏要子孝,说出去父亲不觉得可笑吗?”
柳桑宁话音刚落,柳青行几乎是暴怒,扬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柳桑宁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站在原地半步都没有退让。一旁崔氏哭着扑上来,嘴里求饶着,让柳青行看在是亲生女儿的份上,就饶了她这回。
温氏也是被吓到了,她嘴唇嚅动了几下,却也只挤出一句:“郎君息怒。”她从未见柳青行发过这样大的火,从前就算再生气,也不过是让人跪祠堂,哪里又真的动过手呢?
再看柳桑宁,也像是疯了似的,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温氏急得眼眶都有些发红,她也从未见过柳桑宁如此大胆妄为过。
“好好好!真是我养了二十年的好女儿!”柳青行气得指着柳桑宁的手都在发抖,“你就算说破天去,有今日也是沾了我柳家的光,沾了我柳青行的光!若不是有柳家教养你,你能识字断文?你能学会胡语?你又如何能考鸿胪寺?!到了今日,倒成了我对不住你了!”
柳桑宁却并没有被柳青行这番话动摇半分,她道:“我从未觉得自己有今日是只因我自个儿的缘故。我有今日,是因有小娘与母亲教导爱护,而父亲,你也的确是为我与阿娘提供了避风之所。可父亲觉得,你这些年的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真能将我好好养大吗?你可知我阿娘每月月例几何?又是否每月都能按时领到?”
柳青行本想发火,可最后两个问题却是让他一愣。他的确是不知的。
“父亲经营官场多年,难道不知,郎主若不喜姨娘,底下人也会看碟下菜,自是不会好好待我们,克扣不过是最常见的事。儿时我高热不止,姨娘的月例银子已有三月不曾领到过,她变卖了身边值钱的首饰也请不来好郎中。只因底下人去请郎中,便是要自己私吞一半,剩下的钱还要付郎中的诊费与药钱。若不是小娘最后走投无路,去求嫡母救命,嫡母仁善,自个儿掏了银子叫人去请了郎中,又替我抓了一个月的药,这才保住了我一条命。”
这些话柳桑宁从未在人前说过,此刻说出来,她就像是将委屈憋在心里头多年的孩子,一边说一边落泪,可说出来的话却依旧铿锵有力。
她道:“那个时候,父亲又在哪呢?可曾来关心我一句?若非嫡母怜爱,此后多有照拂,你以为我与小娘还能站在这里,我还能进鸿胪寺吗?”
柳桑宁向前走了一步,盯着柳青行的眼睛,说话掷地有声:“我从儿时便明白,女子要想好好存活在这世间,若想靠着男子那是万万行不通的。因为你不知道男子会因为什么突然就厌了你弃了你,就算是亲生女儿也能狠得下心。小娘为你生了孩儿,生我时差点命都丢了,可你也只因我非男儿便将她丢在一旁,连半句关怀的话都未曾说过。你如此心狠,如今却说我是因为你才走到如今?”
柳桑宁不由笑起来,笑得眼泪直往下流,笑声中的讽刺却狠狠扎进了柳青行的心。他只觉得难堪又气闷,那些话让他不知如何反驳,可他却又觉得这些话作为他的女儿,柳桑宁万不该说出口。
最后他只呵斥出一句:“我到底还是你亲生父亲!”
柳桑宁仿佛是快要疯魔,她冷眼看着柳青行,一字一句道:“这样的父亲,这样的父女情分,我看……”
「不要也罢」四个字还未说出口,门口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柳大人家中好生热闹,我刚一入府才至半路,便听到了声响。”
屋子里的人先是一愣,随即柳青行与柳桑宁都反应过来,他们齐齐朝着门口看去,只见王砚辞摇着手中折扇,眼神淡淡地看着他们,却是迈步往堂屋里走进来。
柳桑宁方才那些癫狂的情绪几乎是在瞬间就被敲散,然后又重新躲回了她的身体里。她错愕地看着王砚辞,忍不住开口:“你怎么来了?”
王砚辞轻轻摇着折扇,温声道:“我听闻圣人的赏赐已经下来,特来贺喜一番。倒不了你们全家在此聊家常,到底是我唐突了。”
王砚辞将屋子里箭在弦上的气氛形容成「聊家常」,倒是瞬息间就将今日柳桑宁与柳青行大吵一架的事儿换了个性质。若只是家里人聊家常,吵起来也不过是拌嘴罢了,一家人哪里有不磕磕绊绊的呢?
可若是真到了女儿提出要与父亲断绝关系,放在普通老百姓家中都是大事,是要对簿公堂的,更何况是官宦人家。再加上柳家父女都是朝中官员,这性质就更不一般了。
这会儿屋子里所有人脑子都像是在寒冬腊月中被雪水冰过一般,瞬间清醒了过来。柳青行面色铁青,也意识到了家中这番吵闹可能会闹到多么不可收拾的地步。
柳桑宁自也是冷静下来,明白自己方才是走在悬崖边。若不是王砚辞突然出声让她能悬崖勒马,如今说不准已经铸下大错。
断绝父女关系,哪里是吵嘴时一句简单的话呢?
这会儿她也难免有些懊悔,自是平日里跟着摩罗大师习佛理,怎么就没学着再清心冷静些?今日竟是这般的冲动。
柳青行倒是先反应过来,立即拱手对王砚辞笑着说道:“王大人说笑了,王大人能来咱们府上,乃是我柳家蓬荜生辉。不若坐下用些茶水点心,好生玩耍一番。”
柳青行态度转变之快让柳桑宁也有些咂舌,她仿佛窥见了些许父亲在朝中当值时的模样。
王砚辞却只笑着婉拒:“喝茶倒是不必了。今日我来,除了贺喜之外,是想着太后赐了那宅院给阿宁,阿宁只怕还不知具体在何处,想着领她去认认门。”
柳青行心中不解,太后赐给柳桑宁的屋子,柳桑宁自个儿去瞧便是了,又何必用王砚辞领着?可是这话他终究是没说出口,怕王砚辞是还有旁的事要交代给柳桑宁,只是不好明说而已。
于是他只道:“原是如此。那就劳烦王大人领小女走一遭了。”
王砚辞寒暄了几句,便将目光瞥向了柳桑宁:“阿宁,走吧。”
等柳桑宁跟着王砚辞走后,柳青行才有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方才王砚辞唤柳桑宁什么?阿宁?
第118章 依旧做邻居
马车的车厢里十分安静,柳桑宁背靠着车壁,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有万千的心绪,却不知如何说出口。
今日被王砚辞看到家中如此不堪的一面,让她觉得有些难为情。但又庆幸王砚辞的及时出现,让她不至于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王砚辞什么都没有问,看起来似乎也不需要柳桑宁说什么。他半阖着眼,像是有些倦了。柳桑宁悄悄看了他好几眼,张了张嘴,最终却有些不忍开口。
她想,这些日子王砚辞大约是鸿胪寺里最累的那个人。他肩上担子太重,皇帝又一向最信任他,许多该他的不该他的活儿都往他身上压。平心而论,柳桑宁觉得若是自己处在王砚辞的位置上,恐怕也会觉得喘不过气来。
可王砚辞却瞧不出半分的颓色,谁也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太后赏的宅院虽是个二进院,但却别致非常。”王砚辞闭着眼,忽然开口。柳桑宁连忙收回目光,有些心虚地往下低了低头。等她发现王砚辞并没有睁眼,这才又重新看回去。
王砚辞嘴里还在说:“当初不知那宅子乃太后名下,我还曾看中过。结果一打听,竟是太后的,只好歇了这心思。这些年我瞧着太后也甚少来这宅院,想着只怕是将此处给忘了。”
听闻太后早年间是喜爱出宫来民间游玩的,是以在长安也置办了几处宅院。只是皇家置办宅院那都是底下人去办,时间久了,连主子自己都会忘记究竟在哪儿还有产业。
柳桑宁听得这话,接过话头:“所以谨行兄替我在太后跟前表功,为的就是让太后记起这宅院,好将它赏赐给我?”
柳桑宁这话问得有些犹豫,但王砚辞这会儿却睁开双眼看向她,他眼里带了点笑意,道:“我也只是碰碰运气,但没想到太后竟真的赏了你这宅院。”
柳桑宁看着王砚辞的双眸,只觉得心脏忽地有些加快。她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这才说:“谨行兄为何要替我表功?”
王砚辞眼里露出点滴调侃之意:“听闻柳大人这大半年来一直在努力攒银子,就为了去买一座宅院。如今柳大人心想事成,又何必刨根问底呢?”
柳桑宁愣了愣,随即耳垂泛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撇开眼神,小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想攒钱买宅院的?”刚问完,她脑海里就蹦出一个人,随即又道,“春浓告诉你的?”
王砚辞笑了笑:“倒也不是春浓特意说与我听的。那日长伍与春浓闲话了几句,闲聊间无意中知晓的。”
柳桑宁颇有些无奈,她倒是从未同春浓说过攒钱买房的事不能告诉他人。但是她也没想到春浓竟会同长伍说。
柳桑宁冲着王砚辞拱手鞠躬:“多谢谨行兄。”
“小事罢了。”王砚辞摆了摆手,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马车这会儿停下,他一撩车帘,“到了,下去看看。”
正如王砚辞所说,宅院虽不算大,却十分的雅致。此处因是太后的产业,是留了人打理的,宅院干净整洁不说,里头的景致还十分的有观赏性。西南角有个小花园,虽然地方小,却也有假山错落,名贵花草。
柳桑宁参观了一路,在心中啧啧称奇。
一旁跟着的老管家乃是宫中内侍出身,他笑着道:“奴才们早就接到旨意,太后将这处宅院给了柳大人,也一并将奴才们也给了柳大人,日后便是替柳大人打理这宅院。”
柳桑宁有些惊讶:“太后将你们也给我了?”
“正是。”老管家点头,“太后说,咱们几个在这里待了好些年,熟悉这里的一切,打理起来更得心应手些,也好叫柳大人住得舒坦。”
“不知如何称呼?”柳桑宁问。
老管家见柳桑宁这般客气,连忙弯腰道:“奴才名叫李才,这宅院里的人如今都叫我一声李公公。”
这宅院里的人都是从宫里头拨出来的,是以还是按着宫里头的叫法。
柳桑宁想了想,道:“太后既然将你们都给了我,咱们又不在宫中,日后你管着这宅院,便叫你李管家,可好?”
李才愣住,随即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给柳桑宁磕头:“谢大人!谢大人!”
柳桑宁被吓了一大跳,赶紧上前将人扶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我这儿不兴这套下跪磕头的,以后不必如此。”
等李才再一抬头,柳桑宁才发现他双眼通红,竟是快哭了。
李才保证道:“大人放心,日后奴定会尽心竭力打理好柳府!”
柳桑宁见他这副模样,在心中叹息一声,面上露出一抹笑,说道:“李管家有心便好。你也不必陪着我们了,我与王大人自行逛一会儿便回了,你忙去吧。”
李才听了后便告辞离开,转身之时便暗下决心,得好好敲打一下如今留在宅院里的一干人等,日后定要对新主子忠心。
等李才一走,王砚辞才开口:“他们这样的,在宫中时并不得看重,也谋不到什么好出路。被打发到这宅院里来,本以为是一生无望。如今却是易主不说,还当了管家,与从前便是不同了。”
柳桑宁听明白了王砚辞的话:“难怪他如此感动,好似我是他再生父母似的。”
“宫人不易,你赤心待他们,他们会懂得你的好。”王砚辞说完这句,便示意柳桑宁跟他走。
柳桑宁有些不明所以,却也没有多问,只跟着王砚辞一路向前。不一会儿便来到东边院落的墙下。柳桑宁看着面前的这堵围墙,眼中更迷茫了。
她问:“来此处作甚?”
王砚辞却一指墙角处的桃树,道:“爬上去看看?”
柳桑宁有些莫名,可见王砚辞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又见这桃树是个好攀爬的。于是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就动作娴熟地上了树。
王砚辞瞧着她那利索的爬树动作,还是没忍住额角抽了几下,有些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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